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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清低低沉沉地念了两个字:“苏、宸。”
那个他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伤她一根头发的女子,每一次都是苏宸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最开始就是错的,叶宋应该遇到的人、应该第一眼喜欢的人,不是苏宸,而是苏若清。
若是那样,就不会有今天。
苏若清在密室里站了很久,空气里的血腥气是叶宋的,他从来不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可这次他的的确确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出来时,面色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他拂袖从苏宸身边走过,淡淡道:“宁王囚禁宁王妃一事,最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有大将军,目无法纪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朕念大将军年迈,宁王妃又重伤,先回去闭门思过,择日再降罪。”
在御林军的督促下,叶将军不得不带兵撤退。王府一盘散沙,颇有些劫后重生的感觉。
御林军护送苏若清回去时,苏若清又吩咐归已:“去,把宫里太医院的太医全部叫去将军府,若叶宋不能好起来,叫他们提头来见。”
“是。”
这天,宁王府军队来来去去热闹得很,将军府的太医大夫们也进进出出热闹得很。京城里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妄自揣测着。想来这宁王府和将军府唯一的联系便是宁王妃、将军府的二小姐叶宋了,看着样子,莫非叶宋出了事?
很快这个消息便得到了证实。将军府毫不遮掩地放风出来,道是宁王妃被宁王囚禁残害,生死未卜。
当叶青在家里焦急地等待消息时,见叶修十万火急地抱着一个血人进来,面色惨白,当即三魂丢了七魄。叶修把叶宋放在床上,春春不忍多看一眼,手脚却很麻利,帮叶宋剪掉了那层血衣,经不住当即落泪:“宁王的心是铁打的吗?”
治病救人为重,大夫不敢冒犯都在外候命,归已带来的太医们匆匆进房。那些都是经验得道的老太医,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个样。也不顾上非礼勿视了,几人配药方快速去抓药几人手忙脚乱地处理叶宋的伤口。
叶宋就像一个死人,没有丁点反应。她肩头上的箭伤,伤口已经呈深紫色,开始朝周遭溃烂,连太医见了都连连摇头。那箭断了,可箭头还残留在叶宋的身体里。
太医用锋利的刀子在火上烤热了,剖开了叶宋肩头的皮肉,血淋淋地把箭头取出来。叶青死活不肯出去,捂着嘴瞪着通红的眼睛,压抑着尽量不哭出声。
归已在她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着的眼帘落在叶青身上,有些不分明。可能是一段时间没见,他无法想象叶青的一辈子就会在这轮椅上度过了。
最终归已安静地劝道:“我们出去等吧。”
叶青只顾着摇头,不敢大声哭不敢大声说话,她很怕打扰到太医们帮叶宋治疗。
归已不再劝她,直接推起她的轮椅便走了出去。叶青死死扒住轮椅,惊恐道:“我不出去!我不要出去!”
好不容易推到了门口,归已还想往外走时,叶青愤恨地瞪了归已一眼,随即挪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直接便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然后奋力往屋子里爬。
归已从后面把她抱起,她又打又抓地哭骂:“滚开!我不要你管!”
有时候她也很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很恨自己,为什么要被人打断了双腿,为什么不能走路,为什么不能去帮叶宋,为什么连现在想守在叶宋的床边她都做不到!那她还能做什么?
归已不客气地把她扛起,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碍手碍脚,什么都不能做。”
叶青一口咬在归已的肩膀上,呜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你不要让我走,我不进去添乱,就在门口守着好吗?”归已顿了顿,叶青泣不成声,“她是我二姐!我从小到大就是孤儿,现在就只有这一个二姐!她是我二姐啊!你不能这样残忍!”
归已停了下来,道:“你看着也难受。”
“可我不看,我生不如死啊!”
归已把她放在廊上,弯身把轮椅扶了起来,然后又把叶青抱上了轮椅,就寂静地守在门边。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她就像个痴儿,进出的人匆忙来不及瞥她一眼,夜色中只要稍不注意更加不会发现她。
天蒙蒙亮时,归已利索地出现在街头,身影有些萧瑟的样子,他匆匆忙忙进了棋馆。雅间内,香炉里的香早已经燃尽冷却了,苏若清坐在榻几一边,不动声色地下着双手棋。
那棋,十分凌乱。看得出来,他也一夜未合眼,便是在这里等着消息。
“怎么样了?”归已一进来,苏若清便问。
归已默了默,道:“叶小姐的情况,不好。现在也只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太医说,叶小姐似乎没有求生的意志。”
苏若清手指拈着白色棋子紧了紧,再松手时那棋子化作一缕白色齑粉。苏若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拂袖起身,朝外面走去,道:“回宫吧。”
快要早朝了。
这天的早朝没有什么不同,朝中官员们都按照往常的时间陆陆续续进宫入殿。只不过宁王府和将军府里的那些事,纸包不住火,还动用了军队,都口口相传,沸沸扬扬。
但具体的事情,等到今天早朝就会见分晓了。大将军和宁王起冲突,这事儿可大可小。
很多平时懈怠于早朝的官员,今天都显得神采奕奕。大抵是即将有一场好戏要看吧。
说时迟这时快,早朝还没开始,突然朝殿外面爆发出一声又一声隆隆的鼓鸣声,像是在打雷一样,把大家伙儿都吓了一跳。彼时苏宸一身玄色描金朝服,正堪堪走进宫门,闻得那声音,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文武百官急忙朝朝堂奔去,结果定睛一看,在这严寒隆冬之下,有一人光裸着上身,背负这荆条,手里拿着鼓槌,正奋力鸣朝鼓。
他脑后挽起的发髻已有丝丝白发,身体却依旧十分健壮,击鼓一下比一下更用力,恨不能把那朝鼓都给击破一般。
后有同僚认出了他来,惊声道:“大将军!”
适时,苏若清正好从偏厅走到了朝堂,撩起龙袍便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坐下,身边公公高声唱和:“升朝——”
同僚劝不动大将军,听闻公公唱和,便纷纷整理了一下襟袖,刷了刷袖管便恭恭敬敬地垂首进殿,齐刷刷跪下,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苏若清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起”的手势,外面朝鼓未歇,他便明知故问,“外面是何人击朝鼓?”
有朝臣出来应道:“回皇上,是大将军在负荆击鼓。”
苏若清吩咐身边公公:“去把大将军请进来。”
为首的苏宸神色很沉寂。难得平常不会来早朝的贤王,今天也来了。他看看苏宸,又看看外面,脸上就差写这么几个大字:我是来看戏的。
很快,大将军提着鼓槌便跨进了朝堂,铮铮铁骨,朗朗硬汉。他宽实的后背上背着由一根根扎成的又粗又韧的荆条,进来便曲腿跪下,声如洪钟又饱含冤屈:“臣,有罪!”
苏若清问:“大将军说说,何罪之有?”
“臣因为一己私怨与宁王府大动干戈,砸了宁王府,有悖君臣之礼,罔顾圣上信任!今臣负荆请罪,请皇上降罪!”大将军跪伏在地上,认罪态度良好到不行,然后又道,“臣在朝前鸣鼓扰了皇上清净,臣衣着不整有坏严肃朝风,请皇上降罪!”他说得掷地有声中气十足,“但,臣有怨!”
苏若清便又明知故问:“何怨?”
“臣的女儿叶宋,一心爱慕宁王,嫁与宁王为妃。宁王宠爱妾室满城皆知,可我儿叶宋一直安分守己想必在宁王府内饱受委屈。年初之际,老臣不见我儿回家省亲,一问之下,宁王竟矢口否认我儿在宁王府,一连失踪数日。臣爱女心切,不得已亲自上门寻我儿,不承想我儿叶宋竟被宁王关押在密室之内受尽折磨,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至今仍旧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求皇上明鉴,为老臣做主!若得以为我儿讨回公道,臣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这八个字让苏宸的脸色白了一下,头重脚轻的。
苏若清听后却大怒,质问苏宸:“宁王,大将军所言,可否属实!”
苏宸跪下,沉默了良久,才道:“回皇上,宁王妃,杀了臣未出世的孩子。”
大将军冷笑了两声,道:“未出世的孩子?就是指宁王妾室的那个孩子?宁王的家事,臣不想管,但谁不知道,宁王的妾室南氏出身贱籍,怎配产有皇家子嗣玷污皇家血统!况且,宁王亲眼看见我儿杀了南氏的孩子吗?”既然要来对峙,自然得做好准备,除了当事人以外亲眼见过这些事情的就只有春春一个人,而春春就在将军府。苏宸不答话,大将军又道,“宁王不开口那就不是亲眼所见了,但凭南氏的一面之词为何宁王就坚信是我儿所为?难道宁王不懂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吗?既然是这样,那宁王这个大理寺卿,臣以为很有必要重甄人选,否则按照宁王的思维,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冤假错案!”
苏宸侧头看了看大将军,问:“是谁告诉你的这些?叶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