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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戏娴孩子满月宴,蔡妩带着孩子去徐府参加完宴会回家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住的许都城,最近好像忽然多了些外族打扮的人。
蔡妩诧异地扭头,拉拉身边的郭照,小声问道:“照儿,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许都……好像多了些人?”
郭照眯眯眼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伸手撩帘子看着窗外,正好瞧见几个身着汉服,但轮廓却比汉人要深邃许多的男人经过。
郭照扫视的目光刚刚探出,这群人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就骤然回头,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地钉入郭照的眼睛,把郭照看的呼吸一滞。手下也猛然收紧,咬着唇,平静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多人,许是要和丞相府拉近关系的吧?……还有什么比参加丞相府二公子的婚礼更有效的呢?”
蔡妩闻言仔细地扫了下郭照,发现郭照说这些话时,表情有些古怪,但却不像是从前那样总是飘忽或者隐忍,蔡妩不知道这转变到底是好还是坏。但却隐隐觉得这似乎不算一件坏的改变:有些事情,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郭照把帘子放下,偏头看着蔡妩:“母亲,听说胡人善饮,但是酒后容易闹事。可要在酒肆里多加派些人手?”
蔡妩咬着指头:“这个可以。不过我却在想,这群人来许都是干嘛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在驿馆?却要一身汉装的在大街上呢?”
郭照眯起眼睛,眼望着丞相府:“恐怕……丞相府这会儿也是热闹的紧的。”
丞相府这会儿当然热闹,尤其在曹孟德客厅坐榻中间坐着的崔琰!人家现在何止是觉得热闹?他简直觉得这是胡闹了。崔琰苦兮兮地看着下首一排六七个据说是匈奴各部使者的人,在瞧瞧自己身边站着的一本正经,拿刀而立的曹孟德,顿时就觉得:所有不着调的下属必然都是有一个更胡闹的领导在的。眼前的曹孟德就是一个活生生例子!
让领导站旁边,自己坐着是什么感觉?问崔琰他肯定知道。只是他不知道的却是眼前站着的这六个人,压根儿并不是像曹孟德跟他表述那般:“只是几个外藩使者,你看着替孤打发了”。
这几个来使,曹孟德并没有跟崔琰说明到底是何部来使,也没有跟他说要采取什么态度对待。崔琰私下揣摩会儿,觉得应该是匈奴部来人,因为现在许都和鲜卑还不算能说上话。和乌丸?那更远!八竿子打不着。就匈奴来使最有可能。等崔琰把自己猜测告诉曹孟德时,曹孟德胡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含含糊糊丢给他一句:“不用管那么多,等会儿看眼色行事。”后,曹孟德自己就一本正经跑旁边扮侍卫去了。
崔琰在坐床上心里那叫一个抓狂:看眼色?主公你一个基本基调都没定给我,你叫我怎么发挥?凭想象的吗?发挥错了你别怪我?
曹孟德在旁边丢给崔琰一个“尽可大胆上”的鼓励眼神儿,然后就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恭谨,实则目光如刀地观察着座下六位来使。
这六个人,身份当然不是曹孟德引崔琰想的那样。实际上在座的六个人里,只有一个是南匈奴单于呼厨泉派来的,其他五位分别归属于:幽州边境鲜卑首领轲比能、辽西鲜卑的首领素利、并州边境鲜卑首领步度跟与扶罗韩、辽西乌桓三王部首领踏顿。
之所以不告诉崔琰实情,除了曹孟德觉得此次事跟他们身份没太大关系外,还有一点就是崔琰新降,曹孟德对他的信任还在考察期,他没必要告诉崔琰这些。
崔琰脑子转的也不慢,看曹孟德一点提示也没有,只好硬着头皮,以急智应付人。
下头一排人就听着“崔琰”牌曹孟德声音低悦的开口:“诸位使臣前来,所谓何事?”
他话音一落,使臣中就有微微蹙眉的:传言中,曹孟德是个相貌普通,但气质威严的男人。可是眼前开口的这个,却是眉目疏朗,声姿高畅,带着一丝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不像是杀伐的权臣,倒像是……儒雅的君子。
当然也有没看出此中破绽的,比如步度根的使者塞曼。塞曼就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很老实的回答:“我家步度根大人着塞曼前来中原面君交礼,想与汉庭结个盟好。”
崔琰一愣,眼睛下意识地转向身边的曹孟德:这个要怎么接?主公心底是怎么打算的?
曹孟德闻言眼睛一眯,冲着崔琰微微摇了摇头。崔琰会意,冷笑一声坐直身子,声音意味不明:“既是来面君交礼,为何见君后,还滞留许都,迟迟不去?莫非像寻衅滋事?”
下头一众使者面上不显,心里却嘀咕开:你当我们想留在这儿?这不是你没开口说同意没同意结盟的事吗?谁不知道,其实许都的当家是你曹孟德呀?你这假模假式的卖的哪门子关子?
崔琰话音一落,使者中立刻冒出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最左边一个高挑的汉子郁铸蹇出列对着崔琰拱手说道:“回禀曹公,我六人留在许都非是要寻衅滋事,而是要与曹大人商量一件双方利好的大事。”
崔琰闻言,目光再次瞟向曹孟德。曹孟德却眸色一利,眼中闪过几道杀机。
崔琰双手扣起,身子向后,沉着声问道:“双方利好的大事?说说看。”
郁铸蹇脸色一亮:“曹公,我六人前来许都正是为了与大人结盟事。听闻大人与袁绍开战,我北方各族愿与大人结盟,南北夹击袁绍,平扫北地,安定边陲。”
崔琰闻言脸色立刻一变,这回他不用看曹孟德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崔琰似笑非笑地瞟了眼郁铸蹇,操着依旧低沉悦耳的声音,拿不辨喜怒的语气问:“与孤联合,南北夹击袁绍?呵……倒真是妙计一桩!只是不知,这是哪位尊使的主子想出的这等主意?”
郁铸蹇面色得意:“此次联合各部出使的乃是我部大人轲比能。曹公若有联盟事要商讨,可与郁铸蹇细论。”
崔琰面无表情,继续以刚才的语调问:“哦?轲比能呀?倒是个人才。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要怎么样与孤夹击袁绍?”
郁铸蹇立刻脱口而出:“我家大人说,秋收之后,袁绍必能集合兵力,与曹公对峙黎阳仓亭。曹公届时可领军北上,度过黄河,直取冀州。我各部从北塞南下,兵分六路,取居庸,上党,直入幽冀之地。然后七路人马于扶风汇合,与袁绍于河北决战。袁绍两番失利,后防不稳,在联军优势之下,必然一败涂地。此战若以此计,曹公必胜无疑!”
郁铸蹇说完面显得意,似乎已经十拿九稳一样,他看着崔琰眉飞色舞地问道:“曹公觉得,此意如何?”
“崔琰牌”曹公不吭声,低垂着眸,拿眼角余光扫着身边带刀侍卫,唯恐这位爷给他一个:此计可行的暗示。不过他显然多虑了,正牌的曹公在听到这话以后,右手微微一抬,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对着崔琰做了个单手下劈的手势。崔琰立刻明悟,他转过身,目光冷冷地看着郁铸蹇:“你部单于会凭白送给孤这么大的利处?你们的好处,要的不少吧?”
郁铸蹇低头笑了笑:“我六部各有所需。不过我部大人却说曹公英雄之资,对待盟友必然不会薄恩寡义。大人说我部既然与汉庭结盟,那朝廷应会应允我部与云中,九原两处放牧的。若不能的话,单划出朔方郡也是可以!”
郁铸蹇话没说完,就听上首“嘭”的一声巨响,一直坐在桌案后岿然不动的崔琰一下拍案而起:“九原,云中?他轲比能好大的狗蛋!居然妄想染指我大汉河山?袁本初尚且知道汉疆寸土不让外敌,难道孤就是那等天良丧尽,背国求荣之徒?”
郁铸蹇给忽然爆发的崔琰弄得愣了下,其余几个使者也给吓得有些发懵。几个人心里正分析状况,琢磨要不要给郁铸蹇求求情,让曹公消消火呢,就听曹公身边那位持刀而立的侍卫忽然踏前一步,手指着郁铸蹇对曹公说:“我许都麾下有二十万精锐儿郎,破袁本初何须外人插手?此人适才所言实在是对我许都将士的藐视,今日若不杀此人,何以对得起曾经淤血的数万男儿?”
崔琰给忽然出声的曹孟德吓了一跳,他刚才倒是看到曹孟德“咔嚓”的那个手势了,但是却一时没想到要找什么理由才能真宰了郁铸蹇。在崔琰这比较厚道人的心目中始终有一条规矩: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眼前这样几个还没和许都较上劲要打仗呢,那就更没理由砍人家了。可是崔琰不知道,这群人背后势力,在曹孟德眼里,压根儿就不配称国,这群人自然也就不算是使。杀掉无所谓!
曹孟德这话一落,早就在外头候着的典韦等人一下一涌而入,也不管郁铸蹇挣扎,直接一把卡主人脖子让人连声音都发不出,生拖硬拽地把人扯出门去。留给剩余五位侍者一个雄健的背影和一道极其深重的恐惧阴影。
崔琰愣怔了下,把目光又投向曹孟德,曹孟德已经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站回坐床旁,垂着眼睛扮侍卫去了。崔琰见此轻咳一声,把脸转向南匈奴呼厨泉的使者栾提乌利:“适才郁铸蹇的事让孤心里有几分郁气,孤想听听你部单于遣你前来又是所谓何事?”
栾提乌利闻声后小小地打了个抖,把目光偷偷地瞟了瞟曹孟德,然后低着头,上道地说:“我部单于听说曹公二公子不日即将成婚,特备厚礼,已示道贺。另,我部单于着乌利向曹公问安。”
崔琰听了意味不明替挑挑眉,然后把目光投向素利的使者成律归,成律归比栾提乌利更滑,连曹孟德那边瞟都没瞟,直接说了是来给二公子道喜的,道完喜我们立刻答道回去。
剩下的三位看前头几个例子再比照一下最后结局,也很识时务地跟着附和:对对,我们家大人大老远派我们来一则就是为贺喜,二则就是来看看曹公您老人家贵体如何?您老人家的身体安康实在是大汉朝廷的万幸之事。
崔琰挑着眉,听着下头不是给自己的问安之声,心里一个劲儿暗笑:果然是一帮会见风使舵的使者,一见事情有变,立刻改了主意。瞧瞧,这会儿话说得,多漂亮。打袁绍和联盟的事一点都不见提了。
等几个使者问完安,五个人才在崔琰略带精彩的表情里,各自抹着自己头上层出不穷的冷汗退出会客厅。逃也似的离开相府,回到驿馆。
他们前脚刚走,崔琰后脚就一下给曹孟德跪倒了:“适才琰多有逾越之处,还请主公恕罪!”
曹孟德蛮不当回事的把崔琰扶起来,拍着崔琰的肩膀好一通的安慰鼓励,等把崔琰鼓励的差不多了,曹孟德才笑眯眯着人把崔琰送出府邸。回转身,曹孟德就对着客厅之后的屏风笑喝了句:“出来吧,别躲着了。”
他话一落,就见屏风后头探头探脑地冒出两个小脑袋,一个是曹冲,另一个则是郭荥。
曹孟德几步上边,一边一个把俩小子夹在胳肢窝里,绷着脸佯怒道:“躲在这后头好看吗?”
郭荥特实诚特噎人的回道:“应该好看。就是看不见只能听着。兄长他老拉着我,不让我出去。”
曹冲正挣扎着要从自己老爹胳膊里脱身呢,听到郭荥这一句,直接就无奈地翻了白眼:他真不想承认这人是他爹给订下的义弟!那个情形下,他要是出现了,好好一场“严肃”会见会,直接就能被郭荥祸祸成小儿闹剧了。
曹孟德闻言失笑出声,放下两个孩子,看着曹冲问:“冲儿,谁让你们躲在后头的?”
曹冲摇摇头:“是儿子和郭荥自己好奇才逾越的。望父亲恕罪。”
曹孟德一挑眉:“那……听出什么门道没有?”
“父亲要震慑外族,使其不敢妄动,尤其轲比能部。”这是蹙着修眉,声音平和的曹冲回答。
曹孟德听了满意地笑了笑,还没等他就曹冲所言说什么,慢一拍反应的郭荥才一脸兴奋小星星,带着激动颤音的回答曹孟德刚才问题:“曹伯父要打仗了?荥儿也要去!”
曹孟德注意力登时就被转移到郭荥身上,他看着一本正经的小脸郭荥有些发愁地想:这孩子跟奉孝可真是亲爷俩!连这说话方式都这么相似!稍微正常点的,恐怕都赶不上他们的思路。
“荥儿,谁跟你说要打仗了?”
郭荥咬着手指认真地看着曹孟德回道:“不打仗吗?那蔡大家怎么回来呀?”
曹孟德一愣,脸色“呼”的一下变得晦暗不明。而郭荥像没有察觉出异样一般继续天真无邪地模仿着蔡妩的口气说:“我娘说了,在她们蔡姓里,能拿出手的就只有蔡大家和她父亲了。哦,她说了,那个鼓捣纸的黄门官不算。他太小人了。蔡老先生死了也不算。那就只剩蔡大家这一个了。还给流落到外头了。塞北苦寒,胡笳呜咽,一个女人家,独在异乡,举目无亲,得多可怜呀?”
曹冲眼见着曹孟德在郭荥口吻语调都唯妙唯俏地叙述中失了神,立刻扯了义弟一把,在义弟不解地眼神里,对失神的曹孟德告辞:“父亲今天劳累,还是赶紧安置了吧。冲儿这就告安。”
曹孟德强笑着点了点头,在两个孩子退出以后,拿手疲累地撑着额头,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
而郭荥先前似乎还没察觉哪里不妥,在被曹冲领出去时,兀自伸着脖子回头往里瞧着。恰好就看到了曹孟德抵着额头眉头紧皱的样子。在顿住脚,偏头思考了片刻以后,郭荥扭过头看着曹冲神色严肃地说:“讳疾忌医也是病!得治!曹伯父这是被我爹给影响病了吗?他头疼怎么不叫郎中?”
曹冲蹙了下眉,再回头,看到厅里曹孟德模样,立刻拔腿往丁夫人那里赶去:不管是因为心里有事头疼,还是因为头风发作疼痛,这会儿都得瞧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