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幼弟出走踪迹杳

舒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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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时候蔡妩莫名就比平日早醒了半个多时辰,浑身酸疼难当,却还是执拗地撑着脑袋静静看着熟睡的郭嘉。

    人说熟睡中的男人像婴儿,蔡妩觉得此话真的不假。郭嘉那双眼睛里平日里清澈深邃,仿佛能勘破世事一般,此时睡着,双目合拢,竟让蔡妩生出一种:这个人天真无害很可爱的错觉。

    蔡妩伸手虚描着郭嘉修长细密的眉毛、长长的眼睫、笔挺秀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忽而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酸: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就像一阵风,风吹八面,谁都拘他不住;就像一片云,云卷云舒,谁也奈他不得。

    难怪他被称为浪子,即便如今成了家,他性子也没改多少。这样的人,她要拿他怎么办呢?人言薄唇的男人薄幸。若有一天,年华老去,红颜色衰,他会不会也对她薄幸寡情呢?

    被扰了清梦的人,闭着眼睛微微蹙了蹙眉。迷迷糊糊地伸手把人笼在怀里。仿佛安心一般,把眉头舒展开,继续呼呼大睡。

    蔡妩大睁眼睛看着郭嘉举动,很忐忑的心竟因为他一个动作又变得安静:她一准是欠他的,活该这辈子要为他操心受累。

    等到过了两刻钟后,蔡妩看够瞧够,轻轻地爬起身,穿好衣服后揉着后腰,轻手轻脚的离开内间。早饭后,郭嘉就得动身离开阳翟,她得再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忘带了的。

    等她把所有东西准备妥当,郭嘉已经起床、梳洗完毕,正看着自己面前一个个打包精致的包袱,哭笑不得:“阿媚,不用这么多吧。那里公则早安排好了,带几件换洗衣服就好。”

    蔡妩原本有些发愁地看着桌案上东西:只带着柏舟一个人离开,这么多东西怎么拿的了?

    这会儿听郭嘉开口如此说,却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开始往外拿些用上用不上的物件,只留必需品在里面。

    郭嘉又像前几天一样斜靠在门框处,安静地看她收拾。

    等到吃饭时节,蔡妩才总算又收拾完毕,跟郭嘉一起共进早餐后,带着一脸依依不舍表情的送郭嘉出门:其实她想像自己娘亲送阿公那样把他送到阳翟城门的。但是被郭嘉笑呵呵地摆手拦住了。郭某人的理由很简单:“我怕到时候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在官道上开哭。这么梨花带雨的,万一给人看上劫了怎么办?还是待在家吧,我也放心。”

    蔡妩原本有些苦涩的离愁别绪被这么句没情调的话一插科打诨,立马化作天边飞烟,飘渺消散。

    可等人离开时候,蔡妩发现郭嘉还是真有些先见之明:他和柏舟的马刚出巷口,她眼泪就开始在眼眶打转。

    蔡妩暗自嘲笑自己:人还没走出阳翟,她就开始想他。以后的日子,那她还怎么熬?不行,不能这么没出息,不然等他回来,他又得笑她说:离了他,她日子就过不了。

    蔡妩擦擦眼角握握拳,自己深吸一口气:就算人不在,日子也得照过,。他出行,她就更得好好的疼惜自个儿,不能等着让他笑她。

    杜若跟着蔡妩身后,见到蔡妩动作,不由带着担忧望向蔡妩。却见蔡妩已经抖擞精神,昂头挺胸,踏着小步开始往里厅走,杜若舒了口气:姑娘其实还是挺能想开的。

    但到了晚上的时候,杜若上夜。就听到里头蔡妩在里头榻上翻来覆去的“烙煎饼”。

    杜若试探着小声问道:“姑娘,可是睡不着了?要杜若陪你说说话吗?”

    里头蔡妩一个闷闷地声音传出:“不用,你睡吧。等我在翻一会儿,翻累了,自己就着了。”

    杜若听完拿被子蒙头捂了嘴偷笑:瞧她家姑娘,这是咋离姑爷,不习惯吧?听这口气,都当真赶上她说的“闺怨”了。

    可惜蔡妩“闺怨”了还没三两天,颍阳蔡府就派人到了她家。

    开始蔡妩还以为是来送过中秋的东西的,谁知来人薛远到了后却匆匆忙忙地赶赴门房处,等不及门房通报,就和门房一起闯了进来。

    蔡妩被他吓了一跳,正搞不清楚什么状况,薛远就一个大礼行下,礼毕起身,望向蔡妩焦急地问道:“二姑娘,二公子可曾来过阳翟?”

    蔡妩心里一懵,果断地摇头,然后问道:“威儿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远眉头紧皱,长话短说地解释道:“昨天二公子因事与老爷起了纷争。具体原因薛远也不清楚,只知道二公子回房以后就再也没出来。晚饭的时候,下人进房叫他,却只在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留信,二公子人已经不见了。现下家里急成一团,能派的人都被派出去找人,可是如今还不见音讯。老爷想着二公子与您一向亲厚,说不定会负气来您这里,所以派薛远连夜赶路,看您这里是否有二公子消息?”

    蔡妩闻言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身子晃晃,借着杜若的手才站稳。声音发颤:

    “他没来过。这事我连听说都是才听说。对了,你们可曾去阿正的外祖家找过?”

    “找过了,可是没有。而且法正公子上个月继母去世,他已经被父亲召离颍川,回家守丧了。”

    蔡妩眉头紧皱:

    “那文进可还在?魏虎可还在?还有其他那些和威儿一起出入的孩子,他们那里可有消息?”

    薛远摇摇头:“没有。这些孩子们大多孤儿,平日里除了二公子,谁也不知道他们歇在哪里。这会儿更是一个也找不见他们。少夫人揣测着,二公子走的时候很有可能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蔡妩听完,仿佛一下子失了全身力气,软软地坐到坐席上,推开杜若扶她的手,低着头声音发涩地吩咐:“杜若,看看咱们府里还有多少能用的人?一起派出去帮忙找人吧。”

    薛远听了冲蔡妩感激一礼,随后就紧跟着杜若退下,和杜若一起着急地安排人手去了。

    蔡妩撑着桌案,以手晤面:

    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得到的!从威儿跟她说起婚事的那晚上起,她就该警惕些。他那个性子,怎么会是任凭拿捏的?只要他不愿意,即便是父亲也不可能奈何的了他。算算时间,卫府的丁忧服丧已经到期,父亲定然和他提起了联姻成婚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么激烈决然的反抗:不声不响,留书出走。

    蔡妩想完又忍不住心头起火,一把抓了案上茶杯狠狠掷在地上,恨声说道:“蔡威,你个混蛋!”

    你这样做要让父亲如何自处?让母亲如何安心?你让兄长嫂子为你担忧!你让两个外嫁的姐姐为你挂怀!家里养你这么大,到如今你可正长能耐啊你!竟然学会了离家出走!

    把人交给薛远,杜若回来进门时就看到自家姑娘一张愤怒表情,恨恨盯着角落里的碎掉的茶杯。

    瞧了一眼茶杯,杜若试探着开口安慰蔡妩:“姑娘,您别着急。这不才开始找吗?没找到很正常,没准儿是二公子自己和老爷赌气,等气消了,他自己说不定就会回去了。”

    蔡妩恍惚了下,抬起头看着杜若苦笑着摇摇头:

    “不会了……我了解威儿。他不会……自己回来了。”

    杜若眨眨眼:“不回来他能到哪里去?二公子虽然聪慧,但毕竟还算年幼,他……”

    蔡妩手撑着额头,疲惫地闭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故意躲着家里人,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以后……以后……谁知道……他会去哪里呢?”

    杜若张张嘴,见蔡妩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最终咽下了剩余的劝慰话。

    她头一次希望姑爷当初没离开,而是在家里撑着。以他的脑袋瓜,说不好能猜出二公子出走的方向,让人寻找起来也方便。

    但是现在姑爷人都走了四五天了,就算这会儿追上把事情说清,那一来一回也要过去十天半个月。二公子那边早不知道跑出多少距离,黄花菜都能凉了。

    蔡府的寻人行动进行了近半个月也没有一丝进展。蔡妩天天站在门口等着颍阳来的消息,可是等来等去,总是“还在找”、“没找到”的回复。

    蔡妩心情一天天变得焦躁,眼看着都要忍不住去亲自动身寻人,颍阳那边来了信儿:说蔡妩的母亲王氏,因为劳累心焦,病倒了。

    蔡妩知道后立马回身叫杜若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看看。

    杜若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姑爷也不在,那家里……”

    “有海叔盯着,出不了事。何况阿信也在,有什么他也能帮衬。”

    杜若眨眼睛点头应诺,出门准备出行。

    等到颍阳,蔡妩才知道蔡威的出走对自家影响有多大:整个府邸里都弥漫着一股焦躁压抑的气氛,下人们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唯恐哪里出错触了主子的霉头。

    阿婧听说大母病后,把不满周岁的二儿子交给乳母,自己和江烁匆匆忙忙赶回了娘家。江家此次在找小舅子上亦是出人出力,可惜同样没有结果。

    蔡斌仿佛一下老了很多;蔡平亦是面带疲色;一向寡言的姨娘张氏这回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少夫人陈倩先时还能操心劳力,可惜没过几天,竟然在听回报的时候昏倒在地。蔡平被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请大夫把脉才知道陈倩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子,只是家里事忙,一直瞒着没说。

    这下府里更忙活了,两个月的身子,正是害喜厉害的时候,陈倩这回和婆婆王氏往处一凑,正好算一对病号。蔡平对着胞弟失踪,夫人害喜,母亲病重的情况时,又显示他作为一家长男的责任和魄力:家事外事一把抓,请医问药、寻人查访、生意田赋吩咐的有条有理。根本不用蔡斌操心。

    可饶是如此,蔡斌还是沉默许多。几次听到没有结果的消息后都把自己关在了书房。蔡妩来时,蔡斌都没出门相见。

    而蔡妩在看见榻上容颜憔悴的母亲时,亦是不由痛上心头:对蔡威又急又恼。

    蔡妩想:要是下一刻蔡威能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像他小时候那样把他一把搂在怀里,还是像对着他佷抽两个耳光,发发心头的怒意。

    王氏见到自己女儿,终于没了一向的要强冷静。

    遣走所有人以后,王氏抱着女儿痛哭失声。边哭边语带哽咽:“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倔?怎么就那么犟?……如果实在不想娶妻,他跟你阿公说,你阿公还能不同意吗?……那是他亲爹,他能不向着自己儿子吗?……可他怎么就偏偏……抛下一家子人,自己就走了呢?……你说他才多大?……这世道这么乱……他一个人在外头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蔡妩抿着嘴,咬牙把自己母亲抱在怀里,蓦然发现母亲已经消瘦很多,她一把竟能拢过她多半个。蔡妩眼角泛湿,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哭诉。听到后来发觉哭声渐小,再看时,发现王氏已经靠着她昏睡过去。

    蔡妩把人轻轻地放躺在榻上,轻手轻脚的出门。抬头才发现自家阿公站在门边不远处,面容疲惫,声音沙哑,微低着头语气幽幽,也不知道是在自问还是在问人:“……我这样……真的做错了吗?”

    蔡妩心头一揪:她在很小时候就曾记得阿公为自家庶族的身份发愁过。这么些年,为了家族的兴盛,蔡斌殚精竭虑,费尽神思。可是他的想法却不被自己儿子所理解,他怨他,恼他,甚至留书离家躲着他。精明了一辈子,到了却没看透自己生养的儿子,这让蔡斌如何不伤心不迷惘?

    “阿公……威儿他……”蔡妩劝慰的话没有说出就被蔡斌摇着手打断了。

    一向硬朗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蔡家阿公满是苦涩的声音沙沙地响起:“罢了。他要干吗……随他去吧。既然他故意躲着咱们,咱们也无需再找这个……不孝子了。”话到后来,带着无奈、心痛、和气恼。让蔡妩听的眼界模糊。

    蔡妩在颍阳呆了三天,三天后返回阳翟。

    离开时,到底也没拦住蔡斌的决心:蔡斌下令撤回了所有出去寻找的人,心力憔悴地对着众人叹息道:“人要走就走了吧……权当……权当蔡某只养过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