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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先是心头一喜,继而听到最后一句,眉头跳跳地囧了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么没着没调叫她媚丫头的肯定是左慈那个神棍。先前在蔡府见过郭嘉以后,她就曾给左慈去过一封信说她要成亲的事,后来在给典韦那头带信时,想到左慈那抽风的记性,还不放心地又传书重申了一回。结果这老道儿也不知道在哪儿猫着搞什么鬼呢:同样是接到信,己吾那边典韦比她这新娘子还早到了郭府门口;左慈倒好,她这边跟郭嘉都拜完堂了也愣是没等到人来。
这会儿人倒是来了,可你听听他让门房传的什么话呀?哪有大喜的日子堵着人家府门,又绕过人家少主子,指名道姓要见人家少夫人的?这是道喜来了还是来砸场子来了?
显然管家也有同样的担心:要不是听到先头还有个主语是“老神仙”,搞不好这郭海对着“媚丫头”的称呼,就能认为自家新少夫人不守妇道,新婚天就有故人上门找事了。
郭嘉在房内也已经听到,他微微挑了下眉,转头望向一脸门帘边的蔡妩,一副‘这是怎么回事’的模样。蔡妩回过头,轻咳两声,开口解释道:“门口那个老……人家,我认识。他……可能是来道喜的。因为先前我已经跟他说了要成亲的事。”
郭嘉眨眨眼:“既是道贺,还是我出去迎吧。母亲这里交给你了。”说完站起身,理理衣服问蔡妩:“那位老人家姓甚名谁?和你又是如何称呼?”
蔡妩揪揪衣袖,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说:“叫左慈。应该当是我祖父辈……的吧?”最后一句嘟着嘴,说的相当不乐意,就左慈那张脏兮兮的老脸,她看了几年也愣是没看出他到底多大年纪,只好胡蒙了,反正看着他也是把她当孙女待,这么说也不吃亏。
郭嘉听了眼一闪,有些惊讶地轻笑道:“乌角先生?倒是不曾想到啊。”
蔡妩愣怔:好像外人都认为他道号是乌角先生。然后看看已经转身要出门迎人的郭嘉,纠结了下,终于还是提醒说:
“你见他的时候注意点儿,他……他这人年纪大了,说话也有点那啥……要是有什么……你,你多担待。”
言下之意,左慈那就是个脑袋不靠谱,言行不着调的,要是有了啥矛盾,你别放在心上,别跟他一般见识。可惜蔡妩那话说得比较委婉,也不知道郭嘉听懂几分就带人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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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被蔡妩腹诽加明诽的左慈这会儿正围着自己身旁一个身穿干净粗布葛衣,鹤发童颜,淡眉烁目的老头儿转悠着抱怨:
“郭府这门房什么胆子?我抓只小麻雀就吓到了。想当年我大变活人,媚丫头眉可是都没抬呢。”
老头儿压根儿不理他,直接转了身,对着自己身后药僮抱着的医箱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
左慈对老头儿的爱答不理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杵接着嘀嘀咕咕:“哎哟,我离开颍川都那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丫头长成什么样了。你说老道儿不在,她要是长丑了怎么办?原本就够笨了,再长得不好看,这夫家还不得嫌弃她?”
老头儿抬眼瞟了下左慈,继续低头整理医箱。
左慈则一脸惆怅地看着郭家大门:“这会儿丫头该在新房坐着了,嗯,等喜宴一散就该洞房了。说起来喜宴上的用酒肯定是昆仑觞,我闻到味儿了。啧,这郭家人动作怎么这么慢,通报一声还要这么久,直接让我们进去不就得了?”
他旁边老头儿终于停下动作搭腔,只不过他说的是:
“闭嘴!再不消停我扎你几针。”
左慈眨眨眼,看了看老头儿,翻个白眼走到离他远一点儿的地方,看了看郭家大门,继续兀自说道:“怎么光有昆仑觞的味儿?没有葡萄酿呢?我要是……”
话没说完左慈就见一身喜服的郭嘉带着人匆匆赶了出来,在门口冲自己躬身一揖,刚要开口,左慈不耐烦地挥手:“成了成了,什么也别说了。先带我去看看我家丫头,老道儿得去瞧瞧这丫头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说完抬步就往前走,走了没两步意识到自己好像落了一个人,一把拉了身后老头儿,指着人跟郭嘉介绍:“这是华佗,你叫老头儿就行,是被拽来给我家丫头撑场子的。”说完下巴一抬,一副“我就是来给你老婆撑腰”的模样。
郭嘉听了豁然抬头,满眼晶亮地看向华佗,袖中手指也激动地颤抖了下。
左慈见郭嘉模样,犹疑地瞧了他几眼,紧走几步凑到他跟前,提鼻子一闻:酒香掺杂药香:“你病了吗?看着不像啊,要是真病了等会儿洞房怎么办?别给过了病气。”
郭嘉眼角一抽,他这会儿总算彻底明白自己临走时,蔡妩那句交代和那个极度不放心的眼神时什么意思了:这大名鼎鼎的乌角先生说话可不止‘有点那啥……’他是‘绝对相当那啥的’!
华佗则走到近前,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不是他。府上病的怕是另有其人。”
郭嘉冲华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家母病危,还请华先生入府看诊。”
华佗神色一肃,给身后医僮打了手势,然后很和煦地跟郭嘉说:“小伙子,前头带路吧。”
郭嘉立马引了个手势:“先生请随我来。海叔,招呼好乌角先生。”说完给左慈一个歉意的笑后,带着华佗往刘氏房中走了。
左慈看看走远的郭嘉华佗,不由傻眼:这小子还真不客气,这么直接就开口把人带走了?老道儿我是来喝喜酒的,怎么成了送大夫的了?不对,我是要先来看丫头的。
想完左慈一转身抓了郭海,笑得高深莫测,慢悠悠说道:“带老夫去见你家少夫人,老夫有急事相告。”
郭海先是被他变脸的功夫唬了一跳:就说刚才那不着调地老头儿不可能是眼前这老神仙嘛,那必是幻觉。
然后郭海就忙不迭地为左慈带路往刘氏那里走了:少夫人还没功夫回去换衣服,肯定再夫人那里守着呢。
路上左慈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四周,发现府里很静,根本不像办喜事的样子,不得不遗憾的得出一个让他沮丧的结论:他家媚丫头大喜天婆婆病倒,宾客们提前离开。即喜宴散了,他没的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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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蔡妩在厅里,牙咬着嘴唇,一边等左慈,一边心情忐忑地把眼睛往里间瞄:那里郭嘉陪着华佗正在看诊,也不知情形如何。
左慈进去的时候,发现小丫头居然没看见他,还是杜若给提了醒,蔡妩才转身瞧着他。她定定的瞅了好一会儿,一把抓了左慈袖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许久未见的想念还是因为左慈把华佗送来的感激,总之蔡妩眼睛上是泛了层雾蒙蒙地水花,声音也带着些哽咽,因怕吵了里头的华佗,所以很小声地委委屈屈说了句:“你怎么才来呀?我都以为你不会来了。”
谁知左慈比她更委屈,一脸幽怨地指控里头的华佗和不在场的于吉:“老道儿我是被拖累的。我从接了你信,就抓着于老头儿和里头那老小子一起往颍川来了。谁想到都走半道了,于老头那不成材的徒弟又被怀疑是黄巾乱党,让官府给抓了。没办法,他就来不了了。你说他没事儿收那么多麻烦徒弟干嘛?不是这个出事情,就是那个惹乱子,搁老道身上早逐出去,省的留着闹心。就他还一个个宝贝似的护着,真是个死心眼儿。”
蔡妩选择性忽视掉左慈的表情,继续追究迟到问题:“那你也早该到了。这会儿席都散了,你连我喜酒都没喝上。”
左慈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完这话立马一脸肉痛,表情狰狞,手指着里间帘子,咬牙切齿地说:“都是里面那老头子的错!我怎么想起来抓着他来了?那就是个扫帚星,他走哪儿,哪儿有人病,呼啦啦全围上来,拉他他还跟我急。他还拿针扎我!真是不可理喻!”
蔡妩听着左慈这段控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真被扎,估计是你自找的时候多。也幸亏你带了这么个人来,不然照婆母这情形看,不出三天,郭家就该办丧事了。新妇入门不过三天,婆婆就没了。这会儿迷信满天飞,真要那样,人会怎么说我?命硬?带煞?不详之身?估计是怎么难听怎么邪乎怎么来吧?
左慈那边抱怨完,瞧瞧里头又看看蔡妩,很不客气的开口:“有吃的没?老道我可是饿了一天了,就打算吃一顿喜宴呢,结果……哼,出这种事是他们郭家对你不住,以后那小子要是敢给你下脸子,你就该……不成,老道儿该现在就跟他说道说道。”说着左慈就要转身往里面走,看模样大有把郭嘉思想教育一顿的打算。
蔡妩一把拉了脑袋又不在弦上的某位,防止他真闯进去揪人。心里更是暗自庆幸:幸亏管家郭海把人送到就退下了,不然让他知道这老神仙所谓急事就是找人抱怨他被扎针,还不得觉得自己被骗?再看这听风就是雨,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抽风样,不得被吓出好歹来?
蔡妩给杜若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拿吃的来。自己则不放心地拽着左慈低声问:“你先前一直在南边?”
左慈点点头,接着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左手伸到右手袖子里掏掏,然后从袖筒里摸出俩橘子塞到蔡妩手里:“你的新婚贺礼。”
蔡妩低头看着手里长相圆润,橙黄橙黄的橘子,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有句话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蔡妩身在北地,不能说没吃过橘子,但是走了千里万里,专门作为贺礼到达手中的橘子她真的第一次见到。
颜色很好看,像阳光,让人心里很暖和。
可没等蔡妩感动完,左慈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打破了蔡妩偶尔冒出的文艺腔:“本来带了一口袋的,不过路上带着太沉了,老道儿我自己就给吃了。嗯,味道还行,就是不太甜。”
蔡妩立马满头黑线地瞪他:这破老头儿总擅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办出诡异的事情,然后让人诡异的感动后,自己再以更诡异的方式打破这种感动。
左慈被瞪了后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挂着满是褶皱的笑腆着脸,捋着胡子毫无愧疚地跟蔡妩说:“这东西尝尝鲜就行了,吃多了容易上火的,我这是为你好。”
蔡妩干脆扭身看向里间不再搭理他。她就知道跟左慈讲感动讲离愁别绪讲伤感啥的,最后被噎的说不出话的肯定是她自己。
而里间的华佗似乎已经诊断完,手一挑帘子,迈到了厅里,身后跟着郭嘉和华佗的医僮。
华佗拿着帕子擦着手,边擦边转头跟郭嘉说:“止血处理还算及时。但是颅血未化,还是有性命之忧。”
华佗声音不大,略带低沉。说话语速不急不缓,带着如四月和风的温暖,很有安抚人心效果。天大的病情经他一说,好像意思就成了: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还有得治,不必担心。
郭嘉眉微微一皱:“可还能治?”
华佗看看郭嘉,又看看蔡妩,略微沉吟了下开口道:“能治。不过有些……”
“华公但讲无妨。”这是郭嘉。
“可是要开颅取血?”这是蔡妩。
华佗惊讶地看了眼蔡妩:“你怎么……”话没说完,好像想到什么,看看已经在一旁伸着脖子等点心,根本没往这里瞧的左慈,改口说:“是了。你既然是能跟那疯老道学针法,能想到这点也不奇怪。”
左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插口进来:“老道儿可从来没说过你有这本事。这是我家丫头悟性好。自己悟的。”
郭嘉自听完华佗话的意思后,就抿唇微皱着眉,一言不发。
蔡妩也在说完后,就沉默不语。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手术是降颅压,取淤血的最快捷方式。可是她做不来。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做的,她不免有些心急,一下子脱口而出。只是说完她就想到这是在东汉啊,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一套。对手术这种必会毁伤身体的治疗方式绝对算是抵触的。再加上开颅取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光听就够让人汗毛耸立了:把脑袋劈开,这人还能活吗?普通老百姓听完肯定是这想法,就是后来的曹操,头风时听说开颅不也有这么认为?
华佗在两口子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取了纸笔,开始开方子。
“如果不……开颅,还有支撑多久?”郭嘉声音微哑,闭了闭眼睛,有些艰难地问道。一旁蔡妩听在耳里,莫名心疼。
华佗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一眼郭嘉,缓缓吐出一个让人绝望的期限:“不出三天。现在即可着手准备后事。”
“那么……如果按先生的意思……开颅呢?”郭嘉问出这话时,脸色很平静,只是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还是透露出这会儿的心绪起伏。
华佗定眼看看郭嘉,不答反问:“小伙子,你母亲这身子之前有的病况你知道吧?”
“嘉知道。”
“那老朽就实言相告:令堂肺腑处的病灶,实乃一毒源,与肉体相连,强征精血,且拖延时日已久,如今已是神仙难除。而中风之症,虽可开颅取血,但令堂久病之身,身虚体弱,气血损亏,怕只怕即便开颅,也未必能好区处。”
蔡妩闻言皱眉:华佗这话翻译了就是是说刘氏肺部有肿瘤,可能还是恶性。这个肿瘤他现在也已经没办法。但是手术貌似因为这个风险更大了。
她身边的郭嘉在华佗说完后,呼吸一滞,似乎像是没听太明白,又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只看着华佗眼睛一眨不眨问了一遍:“华先生,家母身体如何还请仔细分说。”
对于这样反应的家属华佗应该见过不少情况,所以他依旧很有耐心地缓缓开口,只是话的内容却显得有些残忍:“不开颅取血,令堂最多还有二十六个时辰寿限。开颅的话,成,则或可多出三两个月,败,则立时西去。小伙子,究竟怎么样,你可千万要仔细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