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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钦巴日!”
田忠义的酒醒大半,想站起身来,却发现双腿使不上劲,只得猛拍桌面,驱赶醉意,不可思议道:
“这家伙不是在西线指挥作战吗!?怎么会率军攻打沪金城?”
宴席上的一班官员,听见斯钦巴日的名号,皆是惊出一身冷汗。
世人皆知,这位青狼旗旗主,为人深沉、富于机谋,极具军事天赋,且知人善用、唯才是举,麾下治军严明,将士乐为效死。
在南北两朝的战争中,斯钦巴日鲜有败绩,最擅奔掠急袭,曾在半年之内摧城拔寨,连下南朝十余座城池。
此刻人人自危,田忠义害怕有损士气,于是扯高嗓门大嚎:
“沪金城位置险要、固若金汤,斯钦巴日虽善闪电奔袭,攻城却不一定拿手。而且他本在西线作战,突然兵临沪金城下,想来是连夜赶路,此刻肯定是人困马乏,我沪金城将士以逸待劳,必然能将斯钦巴日杀个片甲不留。”
酒劲壮胆,加上城内的八万守军之中,有不少江湖中人,个个骁勇善战,给了田忠义十足的底气,于是拔剑指天,声若洪钟道:
“王总兵,传令下去,众将士随我出城突袭,趁斯钦巴日正在安营扎寨,尚未站稳脚跟,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杜将军能守住川尚城,我田忠义也能守住沪金城……”
说话间,田忠义频使眼色,终于在词穷之前,让两个亲兵领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赶过来扶他起身。
斯钦巴日攻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姜小橙的耳中。
听闻田忠义贸然突袭,姜小橙无奈叹息道:
“田忠义胸无谋略,沪金城有险不守,还未探清敌情就出城迎敌,错过了收复四海城的大好时机。”
“收复四海城?”
姜九黎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地图:
沪金城位于赤河南岸,西、北、东三面有赤河环流而过,且关城修建在台地之上,因而墙高濠深、楼宇森严,且墙身厚达丈寻,坚固异常,斧刃溅星、锥凿无痕,可谓是铜墙铁壁。
从远处遥望,沪金城像是一个放在高台上的大铁箱,俨然一个易守难攻的城堡。
心中有图,姜九黎面露笑容,恍然大悟道:
“我明白了,沪金城与四海城遥相呼应,斯钦巴日应是佯攻沪金城,实为配合勃尔赫泽侵略川尚城。”
“眼下,四海城必是一座空城,我军可以将沪金城作为诱饵,假意坚守,诱使斯钦巴日顿兵城下,为我军争取时间。”
“期间,主力部队暗中借赤河激流而下,趁机夺回四海城,再与川尚城守军南北夹击,将勃尔赫泽歼灭于河谷森林。”
“而且,就算不慎丢了沪金城,阿卑于赤河南岸独占沪金城,自然是孤立无援,我军发兵夺回沪金城,要比攻略四海城容易许多。”
姜九黎头头是道,两眼汪汪地望着哥哥,脸上满是洋洋自得的神情,仿佛在说,夸我!夸我!
姜小橙点头认同,称赞道:
“九黎,最近谋略见长,哥哥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这也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嘛。”
姜九黎嘿嘿笑道,旋即一丝担忧浮现脸上:
“哥,也不知田忠义能不能守住沪金城,若是他无力守城,我们可得早些开溜,千万不要年纪轻轻,就做了阿卑的刀下亡魂。”
姜小橙愁眉紧锁,不敢妄下断言:
“陛下建立天威府,重用武林人士,若田忠义麾下将士真有修习功法,借助沪金之险,必能让斯钦巴日伤亡惨重,只是不知道田忠义平时是如何练兵的,今晚又将如何用兵?”
姜九黎轻叹一声,替哥哥惋惜道:
“本以为陛下会倚重我姜家的工艺,没想到却对哥哥献上的锻枪图纸毫无兴趣,反倒是对武学功法青睐有加,真是捉住驴子当马骑,不识货。”
姜小橙无奈地摇了摇头:
“士兵修习功法,战力提升立竿见影,强化军备却需要真金白银,且耗时日久。不过我姜家工坊的实力,总有一天,会让天下人为之惊叹。”
兄妹二人交谈间,城外传来鸣金收兵之声,田忠义大败而归,领着残部匆忙逃回城内,心急火燎地遣人邀姜小橙前往城头议事。
此刻,田忠义浑身的酒气已被腥味覆盖,哭丧着脸,惊魂未定地说道:
“本将军轻敌了,斯钦巴日并非轻骑扰袭,而是以十万大军强攻。并且据探子回报,勃尔赫泽另率二十万大军,直奔川尚城而去,我们没有援军了!”
总兵王达气喘吁吁,还没顺过气,想来刚才逃命之时,应该跑得最快:
“眼下,阿卑军队已经全部渡过赤河,在沪金城外连营数十里,将沪金城四面围得像铁桶一般……”
姜九黎双手抱于胸前,转过身去,抬头望天:
“田将军,你刚才在酒桌之上八面威风,眼下自己想办法守城便是,干嘛打扰我兄妹二人休息,给加班费吗?”
田忠义埋着头,放低声音道:
“姜佐丞,我方才满口酒话,当不得真。眼下沪金城若是丢了,斯钦巴日恐怕不会留我们的性命,而且城中的百姓也会遭殃。你曾在河谷之战中大放异彩,眼下必有办法退敌。”
姜小橙向城外望去,士气高昂的阿卑狼兵,展现出了良好的军事素质,又见随田忠义突袭的士兵伏尸荒野,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田将军,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田忠义沉默了良久,才声若细蚊,支支吾吾地说道:
“斯钦巴日在赤河沿岸布下埋伏,随我突袭的六万将士伤亡惨重,只剩万余人逃回城内,加上留守的两万老弱病残,眼下还有三万士兵可供调用。”
姜小橙抬头远望,看见川尚城方向传来的狼烟,愁眉不展,心想勃尔赫泽果然倾巢而出,语气沉重道:
“沪金城固若金汤,原本有八万守军,斯钦巴日绝对不敢贸然强攻,只是故作疑兵,防止沪金城守军分兵偷袭四海城,或者驰援川尚城。”
“可如今我军元气大伤、自顾不暇,斯钦巴日一定会择日攻城,而且朝廷援军应该会优先驰援川尚城,我们得做好长期苦战的准备。”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斯钦巴日断定沪金城不会有援军到来,于是按兵不动,只是将沪金城团团围住,一来让狼兵得以养精蓄锐,二来也可以消磨沪金城守军的士气。
几日之后,斯钦巴日见时机已到,用弩箭将招降悬赏书射入城中,劝城内众人投降,同时命狼兵朝城内高声喊话:
“我阿卑围城数日,也没有援军前来救援,沪金城已被朝廷放弃,你们没有必要跟着主将一起陪葬,谁能杀掉田忠义,打开城门,投效阿卑,便可官拜都统、封邑万户、赏帛万匹!”
田忠义收到招降悬赏书之后,怒不可遏。
姜小橙不慌不忙,亲笔在招降悬赏书反面写上:
“杀死斯钦巴日者,照此赏赐。”
旋即吩咐士兵,将悬赏书反射到阿卑的军帐之中,并吩咐士兵站在城头向外高呼:
“沪金城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守军不劳,守城根本无需救兵。”
斯钦巴日不先攻城,反而打起心理战,姜小橙当即明白,斯钦巴日还没有攻城必下的把握,于是接下来几日,姜小橙高挂免战牌,只管据城固守。
双方皆是清楚,斯钦巴日虽然渡过赤河,驻军在沪金城外,但若是一直这样对峙下去,斯钦巴日必定会因为粮草耗尽而主动撤兵。
斯钦巴日好不容易趁田忠义决策失败,诱歼其五万主力,自然不愿意轻易撤军,可是心理战已然失效,斯钦巴日只得凭借兵力优势,制定战术巧攻沪金城。
针对沪金城城墙较高,特别是城北地势险要,无法直接炮击的情况,斯钦巴日在沪金城北搞起了造山工程。
但见阿卑狼兵挑土加高,企图人工筑成一座土山,用以抹平高度差,站在与城墙齐高的土山之上,用火器炮击沪金城,避免仰攻的危险。
此外,斯钦巴日心里还盘算着,等到土山堆得足够高、足够大之时,就从土山上面,居高临下地支出横木,架起一座天桥,直接攻到城墙之上,踏着步、唱着歌,开开心心接收沪金城。
只是斯钦巴日不知道,若是论起土木工程,他正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姜小橙的枪口之上,可谓是班门弄斧。
沪金城守军在姜小橙的指挥之下,实施了极具针对性的反制措施,你堆土山,我就盖楼。
姜小橙下令加高加固城池中的箭楼,两军士兵没有冲锋陷阵,反倒是展开了建设比赛,你土山高一尺,我塔楼就高一丈。
斯钦巴日命人向姜小橙喊话:
“纵尔缚楼至天,我亦穿城取尔!”
姜小橙不为所动,只是与妹妹各自分工,亲自督导箭楼的改造工程。
土山乃无中生有,工作量自然巨大,而改造箭楼只需利用木料加高,因此工程进度始终压着土山一头,稳稳地处于优势,牢牢地占据制着高权。
居高临下,姜小橙吩咐士兵不停地投石、开炮,干扰阿卑狼兵堆积土山,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之下,斯钦巴日的造山计划全然失效,造山工程,不得不就此停止。
斯钦巴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沪金城因地势高峻,确实是易守难攻,可水往低处流,高峻的地势意味着城内的取水难度很大。
赤河之水无法饮用,沪金城只能从穿城而过的芒溪中取水,若是芒溪改道而流,便能断绝城中水源。
说干就干,斯钦巴日是个行动派,命令阿卑狼兵放下枪炮,拿起锹镐,在芒溪的上游筑建大坝拦截溪水,又深挖沟渠使芒溪改道,不让一滴水流经沪金城。
不出数日,芒溪改道成功,斯钦巴日端坐于军帐之中,耐心等待沪金城守军不战自溃,可他却忽略了地下水的存在。
沪金城因芒溪绕城流过,蕴含了极其丰富的地下水,于是姜小橙指导城中工匠制造打井机,在城内打井取水,以供饮用,彻底断了斯钦巴日阻断水源的念想。
斯钦巴日再度失望,但并不灰心,反倒是因为棋逢对手,激发出了更多的潜能,吩咐狼兵朝城中大喊:
“姜小橙,软的不行,我就和你玩硬的,纵使沪金城的城墙是铁打的,我也要给你撕出一道口子!”
这一次,斯钦巴日祭出了大规模攻城利器,攻城车。
攻城车,在巨型且坚固的车辆之上,用铁链挂置极为巨大的撞木,其前端装有金属攻城槌,用以冲撞城门和城墙,撞木中后端包裹着厚实的铁皮,用以增加撞木的冲力。
除此之外,攻城车上还装有立柱,柱顶以活动轴支撑长杆,杆顶有扒钩和巨斧,攻城车抵近城墙之后,长杆顶端转向城墙,用扒钩或巨斧拉扯破坏垛墙。
令人惊奇的是,攻城车的后方并没有狼兵推动,如同一只重甲巨龟,迈开四足,四平八稳地向沪金城爬行而来,所到之处,莫不摧毁。
火炮难以命中移动中的攻城车,士兵又无法以血肉之躯阻挡这只战场巨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攻城车离城墙越来越近,恐惧和慌乱在守军中弥漫开来。
“阿卑军中肯定有能工巧匠助阵。”
姜小橙单手托着下巴,望向攻城车上方腾起的阵阵白气:
“攻城车上应该有一个燃煤蒸汽锅炉,利用蒸汽反复推动活塞,再以行星齿轮将往复运动变为旋转运动,从而带动车轮前进,因此根本不需要狼兵推动攻城车。”
攻城车虽然厉害,但世上总有些东西就是看得到、得不到,沪金城就是斯钦巴日命中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见蛮力无法抵挡攻城车,姜小橙决定以柔克刚。
姜小橙吩咐士兵将全城的布匹收集于一处,以最快的速度,缝制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帐幔,并在帐幔上以朱丹之色写上四个字,以此嘲讽挑衅斯钦巴日:
“布既悬空、车不能坏。”
在姜小橙的指挥下,攻城车撞向何处,帐幔就迎向何处。
攻城车虽然至刚至猛,可鼓满风的帐幔就像一个大气球,受到冲撞就立即悬空,将攻城车的冲力化为乌有。
斯钦巴日见攻城车撞击帐幔,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面,力道被泄得七七八八,急忙思考应对之策。
但见阿卑狼兵用麻绳将干燥的松枝、麻秆捆作一团,再灌以膏油,绑到攻城车的扒钩和巨斧上,燃火去焚烧帐幔,甚至伸出长杆,企图引火到城楼之上。
姜小橙针锋相对,命士兵做好铁钩,装上利刃,绑扎在长杆之上。
斯钦巴日的火杆一来,士兵就举起钩刀切割,将其在远处一一斩断。
燃烧的帐幔飘落在攻城车之上,火焰反而将攻城车的木质部分焚毁不少,成功阻碍了斯钦巴日的攻势。
斯钦巴日造山炮击、改道断水、攻城车撞城,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若是换个人守城,他恐怕早就在沪金城中大摆庆功宴了。
只可惜,斯钦巴日偏偏遇上了姜小橙,这几日强攻下来,沪金城守军分毫未损,阿卑狼兵倒是折损上万。
无奈之下,束手无策的斯钦巴日鸣金收兵,回营休整,重新制定攻城计划,沪金城也得以喘息数日。
接下来的几天,斯钦巴日虽然屯兵城外,丝毫没有撤军的意思,但姜小橙却一点也不焦急,他相当清楚阿卑军队的软肋。
因为东行山脉的阻隔,阿卑军队的后备补给必然不足,只要双方这样一直耗下去,阿卑军队的粮草必定接应不上,最后只能退兵息戈。
因此,姜小橙不但不急着反攻,还下令城内的青楼歌坊夜夜笙歌,甚至招来城中歌妓,让其坐在垛墙之上,一边搔首弄姿、一边齐唱阿卑民谣。
乡音随风,飘入城外的阿卑军营之中,搅得营中狼兵人心惶惶、归家心切。
这一天,姜小橙兄妹正在商议退敌之策,江易秉突然浑身鲜血,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满脸恐惧、声音颤抖,惊魂未定地嘶吼道:
“阴兵借道、十人九亡,田将军战死了!有鬼!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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