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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礁根本等不到第二天早上再去跟谢表叔公说话了。他出屋子探头瞧了瞧二进院那边,见谢文载的房间还有灯光,便立刻跑过去跟表叔公“表明心迹”。
他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暂且不表。海棠回屋时,祖父祖母正在讨论刚卖出去的羊马香料价格如何。见她回来了,马氏有些关心地问:“你哥哥睡了么?”
海棠摇摇头:“没呢,哥哥寻表叔公说话去了。”
马氏顿时笑了:“这是怕明儿个挨骂,提前求情去啦?瓜娃子!早知如此,平日里勤奋点读书不就好咧?”
海棠嘻嘻一笑,什么都没说就进了里间。
马氏小声对海西崖道:“谢表弟该不会见宝顺可怜,被他说两句就心软了吧?”
海西崖微笑摇头:“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好,表弟心里清楚,又怎会轻易心软?”他看了看里间,“我们在这儿说话,棠棠是不是都能听见?”
马氏怔了怔:“额们说话这样小声,她在里屋怎会听见?”
海西崖犹豫了一下:“棠棠也大了,是不是该给她另收拾一间屋子?她总跟着我们住,也不是个事儿。”
马氏不以为然:“她还是个孩子咧,不跟额们住,还能跟谁住?就算要收拾屋子,也要等到天暖和了,不然夜里还要多烧一个炕,多费柴火?!”
事关家中支出,海西崖便不多嘴了。夫妻俩继续讨论方才的话题。
近来肃州城中多有富商携货离开,香料市价涨了不少。海西崖本来是打算把从瓜州带出来的香料攒起来,等到将来回长安后再往外卖的,但马氏觉得眼下价钱正好,还是先卖出去划算。反正他们待在肃州,经常会遇见西域归来的商队,不怕没机会再进货,何必错过眼下这波行情呢?
海西崖很快就被妻子说服了。马氏心情大好,一边收拾家务账本匣子,一边探头眺望二进院的方向:“宝顺到底在跟谢表弟聊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等到海礁回屋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不过他脸上再也看不见愁苦之色了,这一晚也能安心入睡,次日清晨起来的时候,精神奕奕,心情好得不得了。
海棠今天起得早,洗漱穿戴好之后,爷爷海西崖才刚刚睁开眼呢。奶奶马氏在外间炉灶前弯腰烧着水,见她闲着,便让她端一盆热水去给哥哥洗脸。
海棠端着热水来到东厢房的时候,海礁刚刚穿好了衣裳,预备着要出门跑步。见热水来了,他连忙接过水盆,一边谢过小妹,一边匆匆打湿了布巾擦脸,又跟小妹说起昨晚上与表叔公谈话的成果。
“表叔公眼圈都红了,说我懂事呢。”海礁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红,“他答应教我兵法谋略,还说会帮我在爷爷面前求情的。我不用担心会被送到甘州去了!”
海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心里的盘算,便故意做出得意的模样来:“哥哥如今心想事成了,要怎么谢我呢?”
海礁哈哈两声,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个好说。你早饭想吃什么?羊肉面,还是牛肉包子?老王家的羊肉垫卷子也不错。你上回不是说好吃么?”
海棠道:“这些我都吃过了,哥哥不如带我到街上亲自瞧一瞧吧?我看着想吃哪一家的,就买哪一家!”
“带你到街上去?”海礁不由得一愣,“这……爷爷和阿奶能答应吗?”
海棠道:“阿奶就是担心我病后体弱,可我现在都好了,每天能在家里跑十圈,射一百支箭!阿奶都没有我壮实,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跑远,就是在家门口的街上逛一圈,又有哥哥在,还能走丢了不成?”
海礁觉得有理,便爽快地答应下来,“我这就去跟阿奶说。”
马氏听了孙子的话,果然有些犹豫:“棠棠还小呢,才病了一场……”
海礁连忙将妹妹先时的话复述了一遍:“阿奶,从前在瓜州的时候,妹妹就时常上街玩,今儿她只是跟着我在家门口转转瞧瞧,买几样爱吃的早点就回来了。您要是不放心,不如跟我们一道去?”
马氏看了看门外,海西崖刚刚被谢文载邀去谈话了,她没办法问丈夫,只得犹豫了一下,才点了头:“行,你记得看紧了棠棠,别让她乱跑,买完早点就赶紧回来!把她送回来了,你再去跑步。”
海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拉着小妹海棠,高高兴兴地就往外跑。
谁知刚跑到二进院,他就被自家爷爷叫住了:“宝顺,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海礁眨了眨眼,看到表叔公谢文载就在爷爷身边,心知后者是要问什么。他不由得咽一咽口水,心里有些紧张。
海棠小声对他说:“哥哥只管去,就照着咱们商量好的那样说。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就说不放心我,赶紧过来!”
海礁顿时心下一定:“别走远,就在门口等着。”说罢朝着爷爷与表叔公那边走去。
海棠来到大门处,把门打开,就在门槛上坐下了。
海家的宅子开在巷口处,距离街边也只有两三步路。海棠坐在家门口,来往的行人都能瞧见,好些是熟悉的老街坊,都认得她是谁,经过时总要招呼一声。
海棠不管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全都乖巧地叫叔伯婶娘,换回了一句句夸奖。她用心记下了这些老邻居的长相,再观察巷子里所有的人家,把所有人一个个跟宅子对上了号,又记起了他们各自的身份。
那天胡人大军来袭时,与二叔海长安一样爬到墙头上张弓警戒的人,都被她认出来了。
海礁一直在二进院里没出来。海棠回头望望,没瞧见动静,只得继续等下去。
巷子里的行人渐渐少了下来。海棠有些无聊,便把视线转向了门边的上马石。海家的上马石其实是用砖砌的,为了配合海礁小时候的身高,还在侧面多砌了一阶矮的。不过多砌的部分似乎有些粗制滥造,用来黏合砖块的泥已经干涸脱落。海棠伸手过去一碰,上面那两块砖就掉落下来。
海棠心想,回头得告诉管家崔伯一声,让他找人修一修。
大街方向传来男童尖利的哭闹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海棠转头望过去,发现是邻居王成复王百户,正抱着他的儿子快步跑向巷子,嘴里还在哄孩子:“别闹了,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偷偷跑出家门来找我?!爹有正事要办,你乖乖在家听娘的话!”
他儿子哭道:“我不!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娘说你会死在外头!”
王百户顿时露出头痛的表情,瞧见海棠坐在家门口,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抱着孩子冲回自己家,十分匆忙。
海棠好奇地看着他们父子的背影,又瞧见有另一个人走进了巷子,穿着十分不起眼,戴着斗笠,肩上搭着一捆羊皮,低着头。
他从海棠面前走过,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海棠疑惑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他左半边脸,不由得愣了愣。
这男人的左脸颊上,有个十分狰狞的疤痕,仿佛是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