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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南门之下,牧清停下脚步仰望高高的拱形门洞,心生澎湃。一样的青石绿瓦,高度也没变,和三年前一样。就连拒马刺的摆放次序也没变,还是三排,还是榆木质地。但是父亲已经……
牧清的眼窝湿润了。
往事历历在目,他仿佛再次听见两军对峙的喊杀声以及血肉纷飞的哭号声;他仿佛看见父亲的背影在毁天灭地的火焰中挣扎……回忆就像一桶桶滚热的油,焙烤着大地,也焙烤着他的眼窝,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滴。
邹正发现牧清情绪的不正常,问他:“为什么流泪?”
“风大,迷眼了。”
“赶紧擦干。青山谷机关甚多,若是马虎,会吃大亏。”邹正向前疾走了几步,他发现牧清怔怔出神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催促,“快点走,我们已经落后李琦他们很多了。要抓紧赶上他们,免得他在将军面前煽风点火。”
“马上就来。”牧清拭去眼泪,快步撵上邹正。
进入青山谷南门不久,邹正再次叮嘱牧清。“千万跟紧我,青山谷是一座天造地设的迷宫!谷内每一座粮仓的选址、每一栋兵站的排定以及每一条道路的建设都暗合虚实奇正,稍不留神就会迷路。”
牧清点点头,没有回应。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以后,邹正忽然在一个巨大的岔路口前停下脚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佯装无事地小声问牧清:“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身后有人?”
牧清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啊。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好吧,赶紧走吧。”邹正晃晃脑袋,驱赶走自己的将信将疑。
又行了百十步,他面前出现了岔路口,延展通往五个不同的方向,他稍作停顿,他在想走哪一条路是通往将军府的更近路线。他停下了脚步,牧清则是毫不迟疑,想也不想地果断踏入右侧第二条路,呼应说:“走这边!”
邹正疑心顿起。“你以前来过青山谷?”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最近路?”
“我想应该是巧合吧。”
“巧合?青山谷是军事禁区,生人进来早就乱花了眼,而你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甚是熟稔,如果这是巧合,那也巧得太离谱了!“邹正猛地擒住牧清手腕,质问说,“你为何认识谷内道路,说!“他手上加了力量,痛得牧清直叫。
“哎呦,痛!”牧清感觉手腕上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快松手,要断了,痛!”
邹正稍稍撤去一些力道。
牧清解释说道:“你冤枉我了。我真的没来过青山谷,其实我……”
“胡扯什么,说重点!”
“重点有两处。”牧清说,“首先,我发现你带我走过的路,每逢左三右二的岔路,必选右二;其次,谷内道路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隐秘标识物,或是黄色青砖或是红色卵石。我观察我们走过的路,每隔百米必有一块黑色方砖,比如我脚下这块。”他用力跺了跺脚,指示给邹正看,“我以为你停下来,是在寻找这块黑色方砖。因为我先看到了,所以我就先走进这条路了。”
邹正惊讶不已。自从柴东进主政青山谷以后,他找来更多的机关消息高手,把牧文远留下的机关进行了重置和改版加强,假如牛三木这小子以前没来过青山谷,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是个天才!这小子观察能力真是太强了,所说分毫不差!我身边正需要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他会用药使毒,假如有他助我,李琦之流岂是对手?他拍拍牧清的肩膀,说道:“这么说我错怪你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牧清迅速后退,挣脱了他的示好。“邹大哥,我得跟你说声再见了。”
邹正不解。“好端端的为何要说再见?”
牧清苦着脸。“我只因认得一条路,你就对我又打又骂。假如我真得犯了错,你岂不是要一刀劈了我?”
“不会不会,你我生死兄弟,我怎会翻脸无情。”邹正现在真心想要拉拢牧清,他见牧清似乎不为所动,又说,“要不然我给你道个歉?”他居然真的给牧清深深鞠了一躬。
牧清只当没看见。“鬼知道你的下一次道歉是不是伴随着我的死亡。咱俩还是分道扬镳吧。”他迈步又要走。
“别别,”邹正赶紧拦住他,“你若走了,谁帮我搞定药方?”他举起手,做发誓状,“我发誓,我若再怀疑你,天打五雷轰,外加不是人。这回你总该原谅我了吧。”他观察牧清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他绷起脸,欲擒故纵地说,“你知道的,我大小也是个校尉,你总不能让我下不来台吧。”
牧清说:“那好吧。你还是我大哥,我还是你兄弟。“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顺势又开始挑拨,“邹大哥,我把你当亲大哥看,我真不想看到你被人欺骗。我在山上都看见了,柴东进偏听偏信,他对李琦的信任度远远超过你。长此以往,你将失去在青山谷立足的根基。依我看,你的武功未必输给他,何必甘居人下做个奴才,为什么不取而代之呢?”
邹正纠正牧清说道:“要杀也是杀李琦。柴东进身为青山谷之主,手下万千兵将。我如何敌得过?”
“你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我呢。”牧清压低声音,“我有一种药,名为'筋虚散'。只要吃下去,纵然柴东进武功盖世,一样的浑身无力任你宰割。我保证,一定可以让他成为你的……囚徒!”
有那么一瞬间,邹正仿佛看到自己头戴虎贲盔,身披鎏金铠……但是这种臆想中的悸动画面很快被一种叫做犹疑和畏惧的复杂情绪所压制,他沉沉地说:“我甘居人下,此事不得再提!”
“筋虚散呢?”牧清追问。
“需要时自会找你索要。快些走,去见柴将军。”
邹正就是不上道儿,牧清倍感失落。
不久之后,他们二人来到柴东进的将军府外。当他们正准备向门禁申请求见时,高大威严的朱漆大门吱扭扭打开,李琦和方子舟从中走出来。
李琦如沐春风,一脸的喜气。邹正见之心头一紧,李琦如此得意,难不成将军对他密授机宜了?
李琦迎上来对邹正说:“就在刚才,将军亲率卫队从西门出发去幽兰谷抓人去了。若是快些,月上屋顶的时候就能见到安道全了。”
方子舟也凑上来,苦大仇深地牧清说:“到了晚上,你和老东西都得死!”
“死之前,我一定拉你垫背。“牧清说完,转身对邹正说,“这两张脸让我反胃,邹大哥,我们走吧。”
邹正也对李琦厌恶至极,闻言转身即走。
李琦挖苦邹正。“你倒是对这个小兔崽子言听计从,小心被他搞得身败名裂。”
邹正停下脚步,反击说:“你我相识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外甥难堪大用。你呀,好自为之吧。“他侧身对牧清招手,“我们走!“
李琦踮脚对邹正远去的背影喊道:“想想那五百军棍,将军还给你记着呢。“
邹正恨得牙根紧咬,边走边说:“妈的,悔不该让他先我一步,鬼知道该死的李琦在将军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他狠狠瞪了牧清一眼,“都是你拖拖拉拉,害我没见到将军。“
“见到又如何?你还指望他能对你恩施奖励?“牧清说,“你好好想想吧,他心中若是有你,怎会由得李琦随便诋毁?他明知你随后就到,他却懒得等你,这说明什么?要我说,你随他久了,知道的秘密也多,他一定担心监军巡视组来了以后你会反水,他早就想置你于死地,只是苦于寻不到借口。你没听刚才李琦说嘛,他还要打你五百军棍呢。往死里打!“
李琦阴着脸,机械地走着,心事重重的没有说话。
牧清又说:“邹大哥,东线总帅的大船就在前面等着你,你可不能犹犹豫豫的没了方寸。”
李琦依旧阴着脸,还是没有表态。从表情上看,他脸上画着厚厚的狐疑不决。
怎样才能让他鼓起反目成仇的决心呢?牧清心中懊恼不已,始终找不到能让邹正下定决心的诀窍。
就在这时,右前方突然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看装束和佩刀,他们隶属近卫营--柴东进的亲卫--有三十多人。他们见到邹正和牧清以后,迅速围拢上来,为首一名彪悍的方脸武士字正腔圆地说:“邹校尉,将军命我送你去别院小住。”
邹正大吃一惊。很多将校之官就是被柴东进邀请到'别院小住'之后变得音讯全无生死不知的。他质问:“我犯了什么罪?”他一只手摸到了佩刀上面。
“只是小住!没有罪。”方脸武士瞥了一眼邹正的佩刀,警告说,“刀出鞘,血必流!”
或许是迫于方脸武士的气势,邹正把手从佩刀上挪开,缩回到裤线一侧。“好吧,给我带路!”
“请交出佩刀!”方脸武士音调高亢且不可违背。
邹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将佩刀卸下,随手递给方脸武士。
“你也要交出武器!”方脸武士指向牧清。
牧清下意识地摸了摸长袍下的匕首。脑子里瞬间出现两副画面:
方子舟掀开他的长袍,指着短剑说,'用剑挖茯苓?'
方子舟对柴东进说,'牛三木有短剑,价值不菲,图谋不轨。'
牧清犹犹豫豫地拿出镶嵌着宝石的短剑,攥在手里舍不得递给方脸武士。
方脸武士看得一惊,他为这把匕首精密的做工以及璀璨的珠宝而惊讶。
邹正也是一愣,他只以为牛三木身上最多就是藏一把随处可见的防身用的小匕首,他实在没想到牛三木居然所藏甚巨,这是一把名副其实的一等将军授剑。他惊讶地插话说:“这样的短剑岂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你哪里来的?”
“捡来的!”牧清重复同样的话。
“你可真会捡!“方脸武士侧身仔细看了几眼授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波罗王朝富国将军牧文远的授剑。“他指着授剑,面容凝重地问,“你和牧文远什么关系?”
“没关系!”牧清说,“我叫牛三木。”
“他确实叫牛三木,我派人核实过。”邹正意图给牧清开脱,他用委婉妥协的语气对方脸武士说,“这一带战事不断,如果运气好,捡一把将刀授剑也是正常。反正他也不会武,给他留着吧。”
方脸武士对邹正视若无睹,绕开他,直接逼问牧清:“上交与缴没,你选哪个?”
邹正黑了脸。很显然,方脸武士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他,他不阴不阳地说:“好大的气派。”
方脸武士没有应答,右手举过肩。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讯号指令,与他随来的士兵立刻腰刀出鞘,刀尖齐刷刷地指向邹正。
邹正面部肌肉抽了几抽,侧身对牛三木说道:“给他!”
方脸武士接过短剑,又拿出两条黑巾分别递给牧清和邹正,命令说:“黑巾蒙住双眼!”
“还要蒙面?你有些过分了!”邹正说。
方脸武士又把黑巾往前递了递,“你系,还是我系?“他又扬起了右手,随着手臂的抬起,那些近卫军又把刀尖儿对准了邹正。不服从就斩杀!
邹正咬着牙,扫了一眼钢刀出鞘的近卫军们,闷闷地回应:“不牢您费心!”他抓过黑巾,迅速蒙住自己的双眼。他说:“给我带路!”
他的声音,在压抑挫败而略带愤懑的声线底层,藏着强烈无比的反抗情绪。
牧清也接过黑巾,主动把双眼蒙住。他的视界变成了黑色,但他仿佛看到了光明。方脸武士的行动,以及邹正的应对,让他明白柴东进已经对邹正彻底失去了信任。这一点,邹正肯定也看明白了。邹正已经退无可退,他的出路只能是……反抗!或者……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