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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争界的东陆之外就是浩瀚大海,近海名赤砂,因为下面是海底是血一样的赤色,有人说是万年前毒龙出自云渊,被屠后,血流万里,染红了万丈沙滩连着海底,也有人说这是千年前云渊陷落魔族入侵之时,人们在此地死战,所绞杀的魔族血液所渗而成,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出海的人们只知道,赤砂海上煞气更重,比风高浪急的远海更多邪煞之物,若非往来与海岛与陆地之间,极少有船在近海上漂泊。
这一日却与寻常不同,六艘大船竟然就在距离陆上不足二百里的地方扬帆如飞,劈海破浪,以一往无前之势头生生堵住了一条小船。
说是小船,也有四五丈长。只是与这些动辄十几丈、百余丈的庞然大物相比,它就像是被鲨鱼围堵的小梭头鱼,显得小巧玲珑了起来。
两支桅杆上的风帆落了下来,被堵住的小船在海上静静地停了下来。
天蓝如碧,海上大风阵阵,小船上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从舱里走出来,抱着手臂说:
“你们这些人纠缠了几日了,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想要吃东西尽管去味馆,远岛刚开了一家,有三个厨子,还有十几个帮厨,最善做生猛海鲜,怎么还不够你们这些人吃的?追着我们这一船厨子到底是何居心?”
这个女子个子不高,气势却极盛,一对粗黑的眉毛竖起来,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势毫无保留。
最大的那艘船上,一个青衫男子从十几丈高的船板凌空而下,脚下踩着一直木鸟,笑眯眯地对这女子先拱手行礼:
“刘道友,从远岛追到这儿,我们也已经跟了足足六天了,眼见你们就要回临照了,我等不得已才围堵贵舟。只求宋师赐我们一餐,一顿吃完,我们立刻返航,绝不再扰。”
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之后,里面宝光灼灼。
“听闻这些年宋师一直在找修补丹田的灵物,这是龙鲸的涎液,千多年前我东海曾有一丹方名为龙运丹,有逆转伤势之效,只要今日能一尝宋师所做的人间至味,此物我便双手奉上。”
在苍梧和幽涧的时候,刘迷总以为落月宗已经是天下至富之地,到了东陆之后眼界开阔,她才知道海上诸岛借着界门之便与其他修真界互通往来,是何等的豪富。
龙鲸下生起就有筑基后期修为,未待成年已经结了金丹,又只有活的龙鲸才能取到龙涎,这样的珍宝,为了吃顿饭这些远岛上的富家子弟就能毫无顾忌地拿出来。
刘迷咂咂嘴,身有百万灵石可以随意挥霍,无数天材地宝可以随便就拿出来,这日子看起来可真爽,可惜她就是个穷命,因为她有个更穷的师父。
“我也说了几次了,我师父不在船上。”
“食修来我远岛新建味馆,宋师当场做了一道百味鱼脍,后来又现身于码头,怎么可能不与刘道友同船而走?”
那青衫少爷说起“百味鱼脍”四个字,脸上仿佛有一层光一下亮了起来,要不是被那道菜勾得魂牵梦萦,他又如何会驱船万里,只为再吃一顿呢?
矮个子的女修士叹了一口气说:
“这位有钱的公子,你以为我师父是什么隐士高人么?要是她知道你带着这么贵重的宝贝来只为吃一顿饭,她早就从里面跳出来了,现在她没有两眼发光地跟你说‘公子你要吃几顿我还能买三送一’,就是因为她不在船上,我才能这么安安静静跟你说话啊!”
被人尊称“宋师”的无争界食修之祖宋丸子,如今正在一艘破烂的渔船上。
“起网了起网了!”
穿着一身黑色麻衣挽着袖子的女人双手拽着渔网,以拔山之力将已经收获满满的渔网往船上拖,拽着海带的网中挂着离水之后活蹦乱跳的虾和疯狂甩着尾巴的海鱼,一滩海水流淌在船板上,她不管不顾地站在其中,扒拉着网里的收获。
“这个鱼不错,可以炖了。”
鱼一桶,虾一桶,她头也不抬地往身后的木桶里扔,一扔一个准儿,活鱼跳虾蹦跶着被她扔过去,甩出了一道道水线。
她把丈长的海带卷在一起,又用手兜住了一只要跳回海里的小虾。
“草纹虾?这么小确实不好吃。”
反手又扔回了海里。
大部分的海货可没有那小虾的运气,被她分装好了之后也只有魂归五脏庙的命运了。
“这里果然有小的水纹扇贝。”
捡起网底的几个红色贝壳,宋丸子对着她身后坐着的那两人摇了摇手。
其中一人一头冰蓝色的长发垂到腰际,见船上被宋丸子弄得糟乱一团,随手一挥,船上四处流淌的水就都去了海里。
跟宝贝似的把一小盆小贝壳抱在胸前,宋丸子喜滋滋地走到她跟前,笑着说:“咱们今天就吃这个小扇贝,绝对跟海渊阁他们弄的那些大家伙两个味道。”
蓝发女子没说话,坐在她对面的女人脸上带着沧桑之气,头发黑白斑驳,更显出了几分深沉的苍老,一双眼睛却极亮,张嘴对宋丸子笑说:
“我还以为你为了庆我痊愈,能请我吃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东西,原来就是这种小家伙。”
“小家伙也是我自己出海捞的,虽然小,诚意可足得很。”
宋丸子眼角一挑,手中清水如注,冲洗着盆里的海鲜。
见状,蓝发女子终于说话了:“你用我的灵枢之水修炼也就罢了,怎么洗洗涮涮还要用它?”
声音就像是冬日里的没有被冰封住的泉在叮咚流淌,冷极了,也悦耳极了。
“反正这水如今在我窍穴中生生不息,哪里还算是你的?”刷洗完了扇贝,宋丸子拿出大铁锅,在锅底放一层米,一些水,又在上面架上箅子,铺上了扇贝、和拇指粗细的活虾。
蔺伶总也说不过宋丸子,白净如玉的脸上被海风吹着带了一点粉色,也不去看那个忙着做饭的厨子,只继续与风不喜说话。
“蔺姑娘,我回孤山,你就真的没话与我们首座再说么?”
风不喜看着蔺伶,十四年前她在落月宗禁地被入了魔的江万楼打碎丹田,是蔺伶以医修之法苦心孤诣将她治好的,这十四年里,她们避居海上,除了宋丸子手下的食修来给她们送些补给之外,连同长生久诸人都内都不允许踏足岛上。从理智来说,风不喜还清晰地记得蔺伶是鲛皇之女,又曾几度伤了首座,可她的心终究是软的,相处之情,救助之恩,还有蔺伶的聪慧与坚韧她都看在眼里。
如果这女子与他们首座还有一分的可能,风不喜都希望他们还有缘能长相厮守。
蓝色的长发被一阵海风吹起,蔺伶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
“我想说的,他都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
“诊金、药费都没给呢,怎么就没话说了?风长老你这些年连吃带住的钱就该长生久付清,可惜你们这些人穷星入命,回去跟明首座说一声,待我争下道统,你们长生久一天不把钱还清,我就一天不给你们供吃喝,要是实在还不清,就卖身抵债吧。”宋丸子拿着一块姜,仿佛置身随手一搓,浓浓的姜味就凝在她指尖成了小小一团,被她放在了调好的醋汁里。
第一次看见宋丸子所说的榨取之法,风不喜着实吓了一跳,这法门看起来何其霸道,竟有几分邪修的意味,看了太多次,也就麻木了,宋丸子这人做事就不像个修士,道修邪修,可能还没她那些坛坛罐罐里装的油盐酱醋重要。
听了她的话,头发白了大半的风不喜朗笑一声说:“好啊,宋道友,眼下你们食修已经遍布东陆、苍梧、北荒,待你夺下了流月城,我就把明首座五花大绑送来还债。”
宋丸子在流溢的鲜美香气中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一盆小海鲜,一碗姜丝粥,几个海带排骨馅儿的包子,就是宋丸子给风不喜备下的一餐,既是庆贺她痊愈,也是为她送行。
吃过之后,风不喜长啸一声,对着宋丸子和蔺伶一拱手,周身金光大振,踏浪迎风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蔺伶低低叹息了一声:“若是她肯再给我十年,我必能让她的修为不被丹田所累……现在她虽然修为恢复如初,却难有进境,以她的寿数来看,即使好生保养,也只有两百年了。”
“褚长老的腿,还有几位长老的性命,又有江万楼的事压在她的心上,她等不了了。”
宋丸子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又看着蔺伶。
“我也不打算再等了。”
“你要自己去西境?”
“天轮殿、啸月峰弟子现在都以我们所供的吃食为主,这十多年,他们自己宗门内部也都有了厨子,自然不会再倒向落月宗,剑峰更不用说了,那几位大能的仇,他们自己也想报,现在海渊阁又默许了我们在远岛开味馆。这次远岛之行,我跟善水堂的堂主见了面,告诉他食修只是在无争界扎了根而已,并不是想要一家独大,他们这些年趁着我们在东陆驱逐落月宗丹师也占了不少便宜,利益纠缠之下,必然不会出手帮落月宗。时机成熟了,这个千年的血肉磨盘,该砸碎了。”
蔺伶的目光落在了宋丸子修长的颈项之间,那里挂了一串儿的小苹果、小梨子、小桃子……其实宋丸子的手腕儿上也有。
十四年间,她的弟子从十几个人变成了六百六十五人,其中二十多个人死于落月宗的种种毒计之下,那些死去之人剩下的小小信物,宋丸子从来都戴在身上。
涌到嘴边,想保明宵一命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这贝肉,我还是喜欢吃煎的,你要是事成,就来给我煎个贝肉吃吧,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我的医道徒弟们,把你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