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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越清风拂衣裳。
狐朋狗友聚一堂。
闲人庸才妄论我。
斜眼视之人何方。
阁楼之上,诸位俱都沉默。
苏家老家主面无表情,只是眉眼抽搐了一下。
丁业口干舌燥,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刘大人若有所思,皱着眉头道:“这一首诗,未有真正圆融如意,以文采论,不能冠压全场,只是……”
不待他说完,刘小姐便是开怀笑道:“只是仇恨结得好,意思也都明朗了。”
刘大人却点头道:“这话倒也是,能让众人共怒,也是一种本事。”
说着,他沉吟道:“落越清风拂衣裳,这第一句明显指的是自己,只是这落越……”
顿了一下,刘大人看向苏家老家主。
老家主叹道:“他来自于落越郡。”
刘小姐闻言,面色古怪,道:“自己夸自己?”
刘大人咳了一声,道:“第二句是狐朋狗友聚一堂,这句倒是……”
说到这里,刘大人没有继续多说。
但字面上的意思,就已经足够明朗。
“闲人庸才妄论我?”
刘大人不知怎地,竟满是感慨,叹道:“这一句倒真是令人感慨万千,令老夫想起古时先贤及今日贤臣,面对世间庸人的诸般论道,堪称佳句。”
丁业脸色有些不甚好看。
前面那句也罢了,后面两句,“狐朋狗友聚一堂”,“闲人庸才妄论我”,竟是把坎凌的诸位年轻士子,都贬低到了尘埃里去。
而更是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刘大人对后面这句“闲人庸才妄论我”,竟然满是感慨,对苏庭也有所改观。
也即是说,苏庭对坎凌士子的评价,已让刘大人心头,若有若无地产生了几分认同感。
“丁某经营坎凌多年,士子资质良好,倍受佳誉,莫不是要毁在这两句诗的上边?”
丁业才这般想着,却听刘小姐又说起最后一句。
“斜眼视之人何方。”刘小姐笑道:“这句话没甚文采风采可言,但意思倒是明白得很,他压根没想正眼看人,就是斜着眼睛看人,也都没看见人……场中这些人,全都没让他放在眼里。”
说着,刘小姐拍手道:“好,够猖狂,本小姐喜欢他,今后本小姐行走江湖,看见不顺眼的,就借用他的诗,来个目中无人。”
众人神色怪异,那侍女连忙拉扯小姐衣袖。
刘大人面色不甚好看,哼了一声。
刘小姐瞪了自家老子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不对,这小子这么嚣张,一首诗骂了一群人,犯了众怒,他就不怕被人被打么?”
刘小姐这一声出去,众人才连忙看去。
只见那名为苏庭的少年,已经被诸位士子围在中间。
若不是这些读书人自认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怕就要把这少年围殴,闹出人命来。
但眼下群情涌动,众人俱都愤怒,任由事态发展,若再有人挑拨,只怕难免还是动手。
可刘大人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这个少年,在人群围困之中,依然不惊不惧,还是悠闲得很。
苏家老家主眼神之中,忽然惊疑不定,其他的且不论,但这个苏庭,落在这个境地里,倒还真有几分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稳重。
刘小姐也发出一声笑,嘻嘻道:“文采没有冠压当场,没有让人心悦诚服,反而成功拉动了众人的愤怒。眼下他又没有武艺在身,这样的处境之下,看似淡然平静,实则显得嚣张猖狂,他这欠打的模样,当真不怕被人打死么?”
……
苏庭将瓜果放下,看向围拢过来的众人。
几乎人人面带怒色。
包括所谓自恃身份的何云方等才子,无不震怒。
若是苏庭用污言秽语骂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吟诗作对,用着“同道中人”的方式,更是让人倍感屈辱。
“干什么?”
苏庭缓缓说道:“先前还说什么狗屁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现在动口斗不过苏少爷,想要动手?”
诗会上的这些人中,也有几个算是习武之辈,只是谈不上多么精深,多数仅能略通拳脚。
稍高的是何云方,勉强得以搬运气血,已能算是文武双全。
但苏庭也不理会,随手拿了个雪梨,便往前走。
前头尽是围拢着他的士子。
苏庭仿若不觉,他真气荡动,眼睛仿佛有神,凛冽到了极点,扫了过去。
但凡前头拦路之人,在他这凛冽森寒的目光之中,俱都不由得心头一悸,不自禁退开。
苏庭便在让出来的道路上,缓缓走过。
待他走过,那些被他所惊的士子,才醒悟过来,不禁一阵羞恼。
苏庭走到门前,回望过来,略微摇头,满面失望。
他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几句大概也许应该适合在这个场合里说出来的诗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往前走去。
众人俱都错愕,接着才恍然明白,这厮竟然又把他们比作了一滩淤泥,把这诗会比作了泥潭,而把他自己比作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士。
苏庭迈步过去,到了门外。
又有声音传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哈哈哈……”
满场寂静,气氛凝滞。
……
阁楼之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刘大人眼神一亮,又听到了后面那句,不禁念着重复了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篷篙人。”
他的才学,要比众人都高,浸淫此道大半生,造诣不极高,当下便品出了其中几分意味。
“这几句,倒真是令人为之惊叹。”
刘大人沉吟道:“只不过,用在这个场合,怎么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拼凑的味道……”
刘小姐哼了声,道:“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人家可是洒脱随性得很,跟你一样老古板么?”
其他人闻言,俱都不敢接话。
只是刘大人倒是点头道:“这么说了,倒也不差。”
他看向大门方向,不禁说道:“真是个桀骜不驯的,临危不乱,气态昂然,原本老夫还可惜他文采不能冠压全场,但这几句来,真是佳句,尽显神采……尤其是这句‘闲人庸才妄论我’,甚合老夫心意。”
“临危不乱?”刘小姐道:“我看他压根就不觉得身陷险境,他眼里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嘛。”
听到这里,苏家老家主想起从初次见面至今,苏庭的诸般表现,让他心中竟是有些郁闷。
丁业一言不发,稍微垂首,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大人也没有被女儿拆了台面的恼怒,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得是,此人有傲气,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但从这个场面来看,老夫先前是小觑他了。”
想到这里,刘大人眼神有着几分惊异。
这个少年,不仅目中无人,也还目中无礼,在场士子眼中在意的种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衣着简朴,却如此倨傲,气态之昂然,老夫生平仅见。”
刘大人心中暗道:“坎凌满堂士子,竟然都被一人压住?此人放在京城,也能胜过各家俊彦,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
他这般念着,看向苏家老家主。
丁业眉头微挑,也看了过去。
却见这位古稀老者,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有着相似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