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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彻垂下眼皮没理会楚得的多管闲事。
在山顶,以沈彻的眼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九里院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当那抹妃红色的身影走出卧云堂的时候,沈彻一下就坐直了身体。
纪澄这是去给老太太请安,而且还破天荒地穿了妃红色的裙子,除了成亲那日穿过大红之外,纪澄长这么大估计只有襁褓里做不得主的时候才穿过这样艳丽的红色。
妃红色的衣裙将纪澄的脸蛋映得红润了不少,她病了好几日,前两日根本下不得床,谁都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恢复了精神。
老太太见着纪澄时也很是吃了一惊,“你这孩子病了怎么多休息几日?”
纪澄笑道:“只是中暑而已,也不是什么大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太太见纪澄面色红润,心里也宽松了不少,“好了就好,这家里简直离不开你,你这一病好些事儿都乱了套了。”
因着家里客人多,纪澄病倒,那些下头人遇到棘手的事情都拿不定主意,的确出了些小纰漏,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跟了纪澄那么久该有的章程还是有的。
纪澄也知道自己没有生病的命,只有娇宠着的姑娘才有资格躺在床上借病撒娇。而她呢?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扛着,也没有人能帮她一把,她若是不懂事地在床上多躺几日,虽说老太太体谅她是生病,但心里肯定也会因为由此多生出来的烦恼事儿而不悦。
纪澄这一病,许多事也就想开了。她不能和离,当初那么努力不就是想嫁进高门么?差点儿就忘记了初衷。像她这样的和离妇人,容貌上乘,银子也不少,只怕前脚出了沈府的门后脚就会被惦记上,纪澄完全没有和离的资格。
前些日子纪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矫情上了,不就是被沈彻冷待了么,居然就委屈得想和离了,真是脑子坏了。
既然如今纪澄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只能更讨好老太太,只盼着自己的乖巧懂事,在将来事情有变时,能换得老太太为自己说几句话。
纪澄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就听打帘子的小丫头唤了声,“二公子。”
纪澄和老太太同时都侧过头去看。
沈彻从外头进来,一袭青地灵仙祝寿纹的长袍将他显得越发的丰神俊朗。子澄再想起自己不得不靠胭脂和衣衫遮掩的病容,两相对比又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沈彻的视线落在纪澄身上很快就扫过了,仿佛不过是将纪澄当这屋子里的摆设一般扫过。
老太太见着沈彻就问:“可吃过饭了?”
沈彻的余光扫到纪澄,她正低眉顺目地站在老太太身边,垂着眼皮看不到任何情绪。
“吃过了。就是来跟老祖宗禀一声,我要出门几日,恐怕不能来给老祖宗请安了。”沈彻道。
老太太点点头,“去哪里啊?伺候的人可挑好了?”
“约了几个朋友去南边玩玩。”沈彻道。
“那你衙门上的事情呢?”老太太因问。
沈彻笑道:“还不就是应个卯的事,回头我叫人跟胡大人大声招呼就是。那大理寺我也不爱待,等回头我跟皇帝舅舅说一声儿,让我去内务府挂个名儿只怕还好些。”
老太太管不了沈彻的事情也不多说,只关切了几句,就叫纪澄道:“阿彻要出门,你回去替他把行李收一收吧。”
“木头桩子”纪澄这才抬起头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沈彻盯着纪澄的背影看了好几眼。以往他进门,表面上虽然没看纪澄,但纪澄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沈彻的法眼。可没有哪一回是像今日这般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的。
却说纪澄回到九里院就吩咐霓裳给沈彻收拾行李,沈彻的衣食住行向来都是不经她的手的,她也没想过要越过那条线。
而楚得被沈彻截住,限他一个时辰准备好出发南下的时候,一张嘴就把沈彻的仙人板板给问候遍了。
“不是说不管吗?不是说没劲儿吗?啊!你有良心没良心啊?我昨儿晚上才把小九儿哄住,你今天又来拆散我们!”楚得要是打得过沈彻的话,肯定叫他跪着磕头喊“服”。
沈彻只淡淡地抛了一句,“你们家小九儿脾气太差了,走,爷这回带你去吧小十娶回来。”
楚得心想他家那个九姨娘的确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纳个小十肯定不错,绝对鲜嫩。
出城的路上,楚得骑着马和沈彻并肩走着道:“你都知道劝我纳个小十,你怎么不劝劝你自己纳个小二、小三的?”
沈彻侧头看向楚得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人道。”
楚得已经风中凌乱了,这天下能把自己“不能人道”四个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害臊地大概就只有沈彻了。
沈彻才离开沈府没两天,李芮那头就喊肚子发作了,疼了一天一夜生出个闺女来,还险些弄得血崩。
大概是看她生产凶险,动了恻隐之情,沈径又把铺盖卷搬回了东梢间,当然夫妻自是没有同房,但因着有了玉姐儿这个小丫头,夫妻之间和顺了不少,也渐渐开始有话说了。
纪澄知道这些是因为老太太经常去三房看玉姐儿,她虽然不喜欢纪兰这个儿媳妇,但是对于肉呼呼的小丫头却是怎么爱也爱不够。
纪澄在旁边看着老太太拿玉佩逗玉姐儿,那是上等的和田玉,雕的双鱼纹,老太太十分喜欢,经常佩戴。这会儿拿来逗玉姐儿,显见是要送给小丫头的。李芮坐在床上下巴扬得高高的,虽说没生个儿子叫她十分郁卒,也叫她婆母很不高兴,可这会儿见玉姐儿如此得老祖宗喜欢,李芮的尾巴就又翘起来了。
纪澄虽然不喜李芮,可也得承认玉姐儿生得可真漂亮,又白又嫩的脸蛋,肉嘟嘟的叫人恨不能咬一口,也许是年纪到了,纪澄看着玉姐儿几乎挪不开眼睛,心底也忍不住想,若是她能和沈彻有孩儿的话,一定也会像玉姐儿这般玉雪可爱的。
思及此,纪澄又忍不住瞧不起自己,本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的,可每次遇到事情又总忍不住想他。
纪澄轻轻叹息了一声,老太太朝她看了一眼,心底也是叹息,她也是闹不懂沈彻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每次问他,就顾左言他,到最后索性躲着她不去芮英堂了。
六月一过,鹊桥相会的七夕也就在眼前了。如今沈府的姑娘家适龄的都已经成亲或定亲,七夕也就没那么热闹了,当然也没有乞巧和五色缕了。不过底下丫头倒是十分热衷,这不榆钱儿还拉了柳叶儿去园子里捉纺织娘,就为了求个好兆头。
纪澄坐在榻上,手里已经穿了几十根五色缕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穿五色缕。前些年做姑娘时她都没这番耐烦心,今年一个人坐着却反而弄出了这些没用的东西。
旧年的七夕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沈彻跟扎依那出去消失了一夜,可纪澄还记得他放的那盏河灯,也还记得第二天醒过来时被五色缕别住了的衣袖。
想到这儿纪澄又是心酸,穿好的五色缕又被她一根一根地从针眼里抽出来。
但沈彻何尝稀罕过五色缕了?不过出门一趟就又招惹了一位南诏公主,近日这桩艳闻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那南诏公主简直比当初的扎依那还来得直接,据说对沈彻是一见钟情,然后就跟着沈彻屁股后面转,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果然是蛮夷之民,一点儿礼义廉耻都没有,纪澄如是想。她其实很少这般刻薄地评价人,可到底是心里有了醋意,既羡慕又嫉妒那位南诏公主的勇气和直接。她有时候也恨自己怎么就底不下头。
传闻那位南诏公主生得美若天仙,此次跟着南诏使团进京也是为了和亲。然而建平帝已经没办法再亲近美人,所以拟在宗室子弟里挑一人婚配。虽然沈彻不姓楚,但他身上也有皇家血脉,又是建平帝最喜欢和信任的外甥,与南诏公主联姻也算相得,但可惜就可惜在沈彻已有妻室,而南诏虽然撮尔小国,但公主也不至于给人做妾。
是以这两日纪澄也听闻有人开始为她担心了,毕竟她一个商户女,实在是配不上沈彻的。哪怕沈彻是个风流纨绔,但奈何他一副皮囊生得太好,京城的姑娘和年轻妇人既一边鄙夷他,可一边又忍不住看他、想他。
纪澄虽然不太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毕竟沈家不是那等停妻再娶的人家,可她心里还是因为那些传闻而难受。
到七夕这晚,繁星满天,端的是好天气,纪澄虽没出门,可站在九里院的山顶往园外望去,只觉京城的灯火璀璨明亮,耳边仿佛也能听到颖水畔的人声鼎沸。
今夜也不知又有多少承载着感情的期盼的河灯被放入了水里,也不知沈彻会不会陪着那位南诏公主去放灯。纪澄虽然不允许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可就是情不自禁。
虽说也有别的人嘲笑那位南诏公主的不知廉耻,但纪澄却是知道以沈彻的能耐若是不想让那位南诏公主跟着他,那位公主只怕连他的影子也摸不着。
心里郁郁,只会叫人神思憔悴,纪澄睡不着索性拎了轻雪剑往山顶的舞剑台去。
如今轻雪剑在纪澄的手里已经是如臂使指了,在她给云娘守孝的那三年里虽然痛恨沈彻,但对那把轻雪剑却实在喜爱,她每日练剑都用的是轻雪,她尤其喜欢那剑芒里如雪的寒光。
纪澄往昔的剑舞是怡然自乐的,有雪而轻,但今日那剑芒却像是含了煞一般,雪不再轻如飞花,而是寒芒大振。七夕本是夏末,却生生地被纪澄舞出了冬日的寒冽。
一曲舞毕,心绪不仅没有得到纾解,反而越发的绞疼,纪澄气喘吁吁地以剑鞘点地支撑自己的身体,想再舞一曲,却没有体力,手臂都酸疼得抬不起来,就好像她如今的处境,没有力气去振奋。
良久之后纪澄才直起身体,刚侧过身就见沈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她。
纪澄鼻尖一酸,他今晚难道并没出去?
两个人都没开口,星光虽然熠熠,可树影绰绰却遮挡了沈彻的神情,纪澄看不真切,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纪澄在离沈彻三尺远的距离处停下,她微微抬头看着沈彻,眨了眨眼睛,心绪翻涌,又太多的话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启齿,犹豫半晌,见他依旧等着,总算是寻得了三分勇气。
正要开口,淘气的晚风却将一股淡甜的胭脂香气传到了纪澄的鼻尖,很好闻的香气,想来用这种香气的姑娘也不是俗人。
纪澄还没出口的话被这胭脂香湮灭,已经失去了勇气,也失去了兴趣。
大概是因为今日本该是情人相会的甜蜜日子,如此反衬叫人的心就失去了冷静,纪澄也没再开口,也没再停留,从沈彻身边擦肩而过下了山。
沈彻没有挽留,只在纪澄走后,翘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一点爱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低头?
沈彻抬头看了看天,也径直下了山出门往热闹非凡的颖水去了。
彼时颖水畔的人其实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沈彻左手掌心托着一盏莲花灯轻轻放入水里,用手拨拉了一下让灯往河心去,免得一会儿流到下游在岸边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