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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沈萃呢,压根儿就顾不上追问纪澄的消息来源与可靠性了,直接瞪圆了眼睛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人一旦起了疑心,所有的暗鬼就涌上了心头。沈萃自己觉得她和齐正的事儿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以为瞒得了天下人的眼睛,所以听纪澄如此说,也不疑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哎呀,不该背后论人的,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纪澄假作撇清地道。
沈萃却拉着纪澄的手追问,“那你觉得呢,你素来和齐华姐姐好,可看出她大哥对王四娘有什么心思了?”
纪澄道:“齐华姐姐倒是没说过,我统共也没见过她大哥两回,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我听齐华姐姐那语气,她家是一定要娶名门贵女的,齐家败落,将来全得靠岳家拉拔。”纪澄这也算是委婉地提醒沈萃了,齐正若想娶她,可并非只是单纯因为喜欢。
沈萃如今正在蜜罐子里哪里听得出纪澄的话外之音,她反而洋洋得意,自己可不就是名门贵女么?
“不过你也知道,王四娘那个人恨不能天下所有男子都围着她转,你观她素日言行,是不是总是吊着那些京城的贵介公子?”
沈萃越想越觉得是,王四娘在沈萃眼里顿时就成了烟视媚行之人。再忆及最近她每每向齐正抱怨王悦娘,齐正却从没说过王家姐妹一句不是的话,总是用轻怜蜜爱来安慰她,亲得她东南西北都找不着道儿了。想到这儿沈萃的脸就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纪澄知道该是加把火的时候了,“如今王四娘年纪这般大了,还不曾定亲,她家同咱们沈家肯定是不行了,也不知她会看上哪位年轻有为的公子?”
不管是哪位,但肯定不是齐正,齐家那家世可真是不够看,所以纪澄也不提家世,只单论年轻有为。
在沈萃眼里,此刻满京城的男子又有哪个比得上她的齐正哥哥更年轻有为?
沈萃在对上齐正的时候,若说以前还会有点儿趾高气扬之势,现在却是一心患得患失。以前是沈萃在拿乔,沈家的家世也是齐家不能比的。可这女孩子一旦失了矜持,就会忧心对方肯不肯负责任。
沈萃现在就是这般。她一听纪澄的话,再加上自己丰富的联想,立时就觉得王四娘很可能转而打齐正的主意。毕竟齐正生得十分俊美,又是子鱼先生的高足,能文能武,博学多闻,这天底下还能有比他更完美的男子么?
“王四娘可真不要脸,她求二哥不成,转眼就换了目标,水性杨花,真真可耻。”沈萃骂道。
这个王四娘着实是冤枉,连纪澄都有些吃惊地看着沈萃,她怎么能这么快就觉得王四娘看上了齐正了呢?原本纪澄还以为自己要多费唇舌的,哪知多亏沈萃的脑补,倒省了不少功夫。
纪澄拉着沈萃的手安抚了她一下,“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沈萃脸一红,她和齐正的事儿别人可都不知道的,于是有些心虚地撇开眼睛,“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做派,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该围着她一个人转似的。”
纪澄淡笑道:“但是江山辈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王四娘中坛献艺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今年的坛主可是你呢。你又有哪一点儿比她差了?叫我说,你正该当着大伙儿的面跟她比一比,也好叫人知道咱们沈家的五姑娘,一点不比王家四姑娘差。”
沈萃今年特别顺遂,中坛献艺赢了不说,连齐正那边也是她动一动眉头对方就上心了,她如今是想不自信自负都难,听纪澄这么一说,沈萃口头谦虚了两句,但心里却已经是暗自肯定了。
却说这日也是老天帮纪澄,纪澄和沈萃在河边饮马吃干粮,刚歇息好就见一骑红衣如火焰般从远处卷过来,待到近了,来人不是王四娘又是谁?
纪澄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四娘,而沈萃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王四娘身后那群男子当中的齐正。
沈萃只觉得一团火将自己的胸膛烧得发疼,她刚才有心在纪澄面前争辩几句说齐正对她如何真心,可毕竟他们的关系并不能对人言,但这会儿齐正跟在王四娘身后不次于打了沈萃一记响亮的耳光。
沈萃瞥向纪澄,纪澄正好也对她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沈萃心底这股火可就烧得要毁天灭地了,她只觉在纪澄面前丢了大人,她原本瞧不上纪澄这种一心求嫁之人,可这会儿反而轮到她被纪澄嘲笑了,嘲笑她连自己的男人都抓不住。
尽管纪澄此时对她和齐正之事毫不知情,但将来她和齐正成亲之后呢,纪澄再想起今日,可不也是打她沈萃的脸么?
沈萃这头正气得发晕,王四娘骑着马却跑了过来,她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见着沈萃和纪澄也不下马,只俯身用手拍了拍马脖子,似乎在安抚她的爱马,“咦,真是巧了,在这儿也能遇上阿萃和纪姑娘。”
王四娘扫了一眼纪澄和沈萃马背上的弓箭和箭囊,“你们也去打猎了么?可有什么收获?”
沈萃睫毛动了动,拿眼瞥向南桂,又看向纪澄,纪澄如何能不了解沈萃的意思,只看着沈萃微微一笑,这就是同意了。
果然就见沈萃在一旁倨傲地道:“也没什么收获,就是见着一只雪狐还算稀罕,猎得了正好给芫姐姐做个围脖,她明年就要出嫁了,我还没什么好送她的呢。今日猎得的这一只通身雪白,毫无杂色,倒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雪狐?”王四娘一听就来了兴趣,翻身下马,“可能让我瞧瞧?”
南桂牵了马上来,那从马背上驮的皮囊里将雪狐拎了出来,王四娘低呼了一声,然后不忍心地捂着嘴道:“天哪,真漂亮。也是阿萃你才狠得下心,换做是我,这样可爱的小东西我可舍不得射它。”
沈萃脸一黑,想发怒却又找不着理,最后只撇嘴道:“姐姐既然如此不忍心,那还来南苑打什么猎?”
王四娘妖娆地捋了捋被河风吹乱的鬓发,“虽说我最忍不下心猎杀野兔、野狐那些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但豺狼虎豹我却是不怕呢。”
“可不是么,阿萃你不过猎了只雪狐就这样自傲,四娘姐姐今日可是猎了一只吊颈白额虎呢,那么大一只。”刘荷分开双手比了一个大小,她爹爹官至工部侍郎,一位姑姑是建平帝的妃子,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早已没了盛宠。王悦娘进宫之后,这位刘姑娘就成了王四娘身边最亲近的玩伴,用“奴颜婢膝”来形容她对王四娘的态度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老虎莫说是弱女子了,便是武艺了得的成年男子想要猎杀老虎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哩,想不到却被王四娘给办成了,顿时连纪澄看王四娘的眼神都多了一丝钦佩。
沈萃的眼神再次瞄向齐正,她那心上人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王四娘。
沈萃大为不忿,“呵,真是四娘姐姐一人之功猎得那大老虎的?”沈萃这是明显不信了,但她的怀疑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看王四娘这样一身的光鲜,显然是没经过恶战的,但那林中之王难道临死之前连反扑之力都没有么?
王四娘没有正面回答沈萃的问题,只是轻扫沈萃一眼,大有“夏虫不足语冰”之意。
刘荷撇嘴笑道:“哎呀,四娘姐姐阿萃是不信你呢,这么多人见着姐姐猎虎,咱们难道还能骗她不成,不过是自己做不到,就怀疑别人也做不到的酸葡萄心理吧。”
沈萃本就已经被王四娘那不屑的眼神给气得头顶冒烟了,这会儿那点子小心思被刘荷毫不掩饰地就在人前点了出来,沈萃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马屁精!”沈萃怒瞪着刘荷。
刘荷也瞬间冷了脸,但没立即发火,转而看了看王四娘的脸色。而王四娘的眼神则似乎很不经意地在齐正身上扫了扫。
纪澄一直留意着她和齐正,自然也捕捉到了王四娘这瞬间的眼神,不过是几个眼神,纪澄已经看出来了王四娘的心性儿,这还真是个不甘被忽略的人呐。难道王四娘也看出了沈萃和齐正之间的不同?
纪澄心想沈萃这笨蛋,行事也太不小心了,和齐正的苟且居然连王四娘都发现了。
纪澄难免又扫了齐正一眼,沈萃是年纪小遇事思虑不周,那么齐正呢?他若是也虑事不周,那将来齐家可真没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但若他是故意而为呢?为了激起王四娘的好胜心,以沈萃为跳板?
纪澄越想越惊心,但愿是自己阴谋论了。
纪澄出神了片刻,回神之后就听见王四娘道:“今日天气晴好,好久没有赛马了,阿萃有没有兴趣和我赛一局?”
沈萃看着王四娘,心知她这是在回应刚才自己的质疑,不过沈萃自己的骑术也不算差,何况这几日齐正闲暇时还指点过她,她是有心和王四娘赛一局的,而且是只能赢不能输。
“有何不可?”沈萃倨傲地道。
纪澄虽然没见过王四娘的骑术如何,但当日在乐游原时王四娘曾和沈家的姑娘赛过马,听说还赢了,可见其骑术一定是比较高明的。
纪澄轻轻拉了拉沈萃的袖子劝道:“五妹妹,大家素日都是一同玩耍的好姐妹,何必为了一时口角一定要争个输赢。”
沈萃从纪澄手里一把拽回袖子,“我们沈家的姑娘可以输,但是绝不能不战而先认输。”
沈萃这话说得多漂亮啊,倒是显得纪澄懦弱了。纪澄心想沈萃这丫头可真心是好,不惜给自家人一记响亮耳光来凸显她的高绝。
但纪澄本身也是暗含算计的,所以她和沈萃谁也没好过谁。
沈萃和王四娘都踏着丫头搬来的马凳上了马背,纪澄没有动作,却听沈萃道:“澄姐姐,你不参加么?咱们家的人可不能不战就认输。”
纪澄无言地翻身上马,她因为个子比寻常女子都高挑一些,加上身手灵活,无需马凳,轻轻松松一蹬腿,便如燕子剪水般漂亮地骑上了马背。
“上回在乐游原,无缘和纪姑娘赛马,这回倒能弥补遗憾了,甚好。”王四娘笑道。彼此都想起了捶丸之事,当时王四娘败,这回还被王悦娘当着京师贵夫人的面奚落了一番,叫王四娘心中如何不生气,她平生还没受过那样大的耻辱呢,居然输给了一个商户女。
纪澄淡淡一笑,“承蒙王四小姐看得起。”
沈萃轻轻夹了夹马肚子行到纪澄身边,同她咬耳朵道:“澄姐姐,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反正你不能让王四娘赢了我。”
纪澄看着理直气壮的沈萃,心里只觉得腻味,她想赢凭什么要靠自己,还吩咐得如此理直气壮?可是纪澄也知道,沈萃这是蠢人有蠢福,即使沈萃不要求,纪澄也会帮沈萃的,因为纪澄也不能容忍王四娘赢。所以说有时候人蠢也不怕,只要会投胎就行了。
这里头纪澄是有算计的,她挑拨沈萃和王四娘对上,要的不就是借个便利么?只是纪澄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快,她还没有万全的准备,以至于她只能见机行事。
纪澄向沈萃侧了侧身,“待会儿我会缠住王四娘的,你只要能跑过刘荷就行了,记得离我和王四娘远点儿。”
沈萃虽然不明白纪澄要怎么做,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奇怪,沈萃一方面瞧不上纪澄,可另一方面只要纪澄说出的话她又深信无疑,比如此刻纪澄说她能缠住王四娘,沈萃就觉得她一定能缠住。
四个美娇娘要赛马,看戏的人自然起劲儿。
贾六指了指远处的揽月山道:“揽月山上的梅花开了,你们谁能第一个摘回一支梅花,谁就算赢如何?”
“好,这个风雅。赛马寻梅,妙哉也。”程五应道。
贾六、程五都是豪爵之子,同王四娘的哥哥交好,不过这两人都已经成亲了,却偏偏爱跟着王四娘,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
竹哨声一响,纪澄她们的马就如箭矢一般射出,自然是王四娘一马当先,而纪澄紧紧地追在王四娘的马后,很快王四娘就从领先一个马身变成了半个,小半个,最终被纪澄追了上去。
纪澄也是促狭,就贴着王四娘的马骑,诸位也知道这马儿要奔腾起来,许是开阔之地,这王四娘的马一直被纪澄稳稳地压着一头,想奔起来也难,果见后面沈萃的马很快就超了过去。
王四娘只听得一声娇喝,沈萃已经扬鞭策马超出了她两个马身了。
王四娘咬唇瞪着纪澄大声地道:“这样赢了有意思么?”
王四娘的声音虽然大,可马蹄声得得,耳畔还有风声呼呼,其实听在纪澄耳朵里也就寻常声音大小了。
“有啊。”纪澄侧头笑了笑。
王四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她已经输了,因为纪澄是游刃有余地在控制马,而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的纠缠。
“你帮得了她一时,难道能帮她一世?纪澄,你得罪了我能有什么好处?”四周无人,王四娘也再没有装腔做样了。
纪澄往王四娘倾斜过去,“即使我没得罪你,你当初不也怂恿王嫔娘娘对我做那种事么?”
王四娘大惊,没想到纪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纪澄是死了才好。
王四娘既然起了这种心思,纪澄又自寻死路地一直别着她的马,几番下来王四娘心里的烦躁已经堆成了山。
而纪澄却还在挑衅,“王四小姐不是一向自诩京师贵女第一人么?看起来骑术也不怎样嘛。你猎杀的那头老虎是不是早就已经让人做了手脚的?让我猜猜,是给老虎喂了药呢,还是那老虎先就伤着了?王四小姐沽名钓誉,也不过尔尔。”
王四娘哪里听得了这般言语,她的眼睛四处看了看,身后齐正他们虽然跟了过来,却害怕影响比赛,也只是远远地缀着,前头沈萃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恰逢转弯处,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可不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么?
王四娘咬了咬牙,狠狠地抽了身下的马一鞭子,那马吃痛,猛地撞向纪澄,纪澄也不躲开,王四娘连撞三下,纪澄这才一个不稳地跌下马去,急速地沿着倾斜的山坡往下滚。
王四娘看着在草地上翻滚的纪澄,这心里的恶气还没出完,就听到了耳边传来的马蹄声,一个藏青的身影从王四娘的头顶越过,直奔纪澄而去。紧接着又是一道墨绿和一道宝蓝从王四娘头顶飞过。
等王四娘稳下心神来一看,楚镇已经第一个骑马越到了纪澄的前头,而纪澄呢命有些不好,滚落时一头撞在了树干上,此刻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后面跟着楚镇飞到的身影,一个是沈御,而另一人却不是沈彻又是谁?
楚镇一见纪澄躺在地上不动弹,心急如焚地就想上前抱她,却被沈彻急急喝阻,“别动她,不知道她伤在哪儿。”
楚镇闻言立即止住了伸出的手,刚才他是关心则乱,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这从马上摔下去的人最忌不了解伤情就去搬动,很可能原本没事儿之人,被人一动反而伤上加伤,误了性命。
沈御转头吩咐了随从,“去请个太医过来,在去弄一台担架。”
沈彻在纪澄身边蹲下,楚镇这才忆起人家是纪澄的表哥,他却是个外人,不得不避嫌,因此只能问沈彻道:“她怎么样?”
沈彻的手指在纪澄鼻下探了探,“还活着。”
楚镇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几步跨到王四娘的跟前,“好狠毒的王四小姐!”
王四娘此刻正花容失色,也不知道楚镇他们几人究竟看到多少,可是她多精明的人,不过刹那间已经猜到了这都是纪澄故意的,她一定是留意到了山上林子里的动静儿,才对她说那些挑衅的话,有恰好在沈彻他们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时候滚落马下。
王四娘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她算计人的,却没想到今日马失前蹄叫纪澄打了个措手不及,俨然无法再翻身。
王四娘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冷脸皱眉道:“楚世子慎言!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世子这样不分好歹地上前指责?”
楚镇怒道:“我看见你拿马撞她!”
王四娘冷冷一笑,“呵,真是可笑。楚世子确定看见的是我撞她,不是她撞我?这位纪姑娘为了让她家五妹妹赢,一直跟着我跑,不停地拿马撞我,谁知技不如人,自己跌下马去,到了世子嘴里,怎么就成了我撞她了?我素日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值得我不惜毁誉地去撞她?”
楚镇愣了愣,大概是在思考王四娘这话的真伪。楚镇也是老实,三两句话就被王四娘给绕了进去。
这也是王四娘聪明,她此刻摆出正义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毫无心虚之态,任谁也没法相信是她痛下的杀手。毕竟正常女子这会儿早就该吓瘫了,她却依然如女神般高洁冰冷。
楚镇转头看向沈彻和沈御,“沈二哥你可看清刚才的情形了?”刚才沈彻几乎是和楚镇同一时间冲出林子的,是以他才询问沈彻。
沈彻一边脱了大氅披在纪澄身上,一边道:“先才有林木遮挡视线,我看得并不真切,不过王姑娘不是那样的人,真长你鲁莽了。”
楚镇因为喜欢马球,对沈彻也十分崇敬,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言,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如今想起来也的确不太敢肯定,只得向王四娘道了歉。
王四娘的脸这才破冰,“我自然不会怪世子,世子也是关心而乱而已。”
楚镇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双眼如电地射向王四娘。
王四娘却已经撇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