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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是张雪瑶的堂侄女,如今已是年过中年,在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中,并非都像今日这般平静无波,亦是有过大起大落和跌宕起伏。
张安还不是道姑时,也曾负剑走江湖。
哪个女子不怀春,当年张安行走江湖自然不会是孤身一人。
那人同样是出身剑宗,与张安是是青梅竹马的玩伴,长大成人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其实游历天下也好,闯荡江湖也罢,亦或者是儒门所谓的负笈游学,道门所言的游方行道,佛门的托钵化缘,说到底都是一个意思,出去走一走,开拓自身眼界,心中格局自大。
只不过江湖很大,也很深,造就了无数繁华鼎盛,也埋葬了无数少年人的尸骨和梦想。
人和人的江湖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行走江湖如一苇渡江,踏在整个江湖的浪尖上,万众瞩目。
有的人行走江湖好似狗刨游泳,虽然难看,但好歹不至于淹死。
也有的人,刚入江湖,还未使出自己的一苇渡江或是狗刨式,就已经淹死在了江湖中。
徐北游刚入江湖的时候,差一点就要被朝廷和道门之间的大风大浪淹死,万幸他遇到了公孙仲谋,这才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从水底下浮了上来,只不过并非人人都能有徐北游这样的好运气,有些人被大风大浪一吹,尸骨无存。
对于这一点,张安感触犹深,因为她前半生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就是如此。
张安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形象,称得上英武不凡,资质根骨都是极好,年纪轻轻就摸到了鬼仙境界的门槛,甚至有望在四十岁的时候踏足人仙境界,不可一世的赤丙也不过如此。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年轻才俊,甚至被张雪瑶相中收为弟子,若是细细论究起来,他才是李青莲名正言顺的正派师兄。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他大概会如徐北游这般步步攀升,若是再有些机缘,未必不能搏一搏剑宗首徒的位置,甚至在多少年后成为雄踞一方的巨擘大枭。
可惜,世上、江湖上都没有那么多如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一句唠叨了无数遍的老理。
这位年轻才俊就是因为太过出彩,自身又太过自负不知收敛,于是他刚入江湖便被几方势力联手扼杀。
张安是那件事的亲历者,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恋人一点点走投无路,如同一只垂死困兽,最后他们两人在西北的一处戈壁滩上被一群马贼围住。
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马贼,世间哪有不为财物、不计死伤、专为杀人的马贼?哪有杀了男人后却独独放过她这个弱女子的马贼?
无非是精锐骑兵所假扮的马贼罢了。
有些宗门弟子根骨清奇,又有名师指点,战力很是不俗,可往往进了江湖之后就要被“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是因为混江湖不同于宗门内部的考校比拼,是实打实的拼命,没人会跟你讲究光明正大,只有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旁门还是正宗,能杀了别人让自己活下来就是正道。
那个名叫赵平的男子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被一群不过三品、四品境界的骑兵围杀至死。
张安亲眼看着赵平被那些所谓的马贼们用铁链锁住四肢和脖子,然后五匹马分别拉住一条锁链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五马分尸。
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当年她看到那一幕时哭得撕心裂肺,而那一幕也成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梦魇,至今想起来还是痛入骨髓。
徐北游见张安脸色苍白,主动岔开话题道:“如今多宝阁的大掌柜的叫做郭汉轩,不知张师姐是否熟悉这个人?”
张安定了定神,脸色略微好转几分,回答道:“他跟赤丙是两个极端,赤丙是依仗自身修为强横而嚣张跋扈,此人修为低微,但是工于心计,城府深沉,这些年来致力于经营多宝阁,在江都城中根基深厚,而且与江南暗卫府的都督签事江斌过往甚密,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能主持这么一场售宝会,的确不会是寻常角色。”徐北游点点头,说道:“想要拿下这位郭大掌柜,任重而道远啊。”
就在此时,前面正门外停下两辆马车,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一起下车,竟是让多宝阁的大掌柜郭汉轩亲自出迎。
郭汉轩今年看上去大约是不惑年纪,身形稍显富态,满脸堆笑,可这笑容中又不让人觉得有谄媚之嫌,是个明明看上去满身铜臭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面目可憎的有趣人物。
其实严格来说他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剑宗弟子,因为他对剑道一途没有半点兴趣,他自知自己根骨资质有限,此生无望地仙境界,所以干脆就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只是将修道视作是延年益寿的养生手段,其余时间一心一意经营多宝阁,多宝阁能有今日的光景,郭汉轩功不可没。
以郭汉轩今日的地位而言,能让他亲自出迎的人不会太多,能让他如此恭敬的更是寥寥无几,除了那三位压在头顶上的老佛爷,不会超出五指之数。
可偏偏今天一下子就来了两位,这让郭汉轩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来人分别是谢家家主谢苏卿和叶家家主叶道奇。
这两人站在一起,就是偌大一个江南士林也要低头。
两位家主各自稍作谦让之后,并肩走进了这座素有“青山绿水浩然归”之称的连绵建筑。
进来正门之后,林荫深深,有一七曲八折小径穿行其中,曲径通幽处便是正厅。
这座正厅与寻常府邸的正厅略有不同,与周围的偏厅已经全部打通,显得尤为广阔,在正厅最深处搭建起一方平台,台上立一屏风,屏风前置一长案,长案上放一托盘,本次的压轴宝物《都下帖》就被放于铺着织锦的托盘中。
在台下的两旁还有十余张桌子,上面放置着其余垫场的物事,多以玉器、字画、古玩瓷器等雅物为主,虽然比不得《都下帖》这般珍贵,但也非同寻常。
郭汉轩陪着谢苏卿和叶道奇两人走进正厅,心底颇有些惊疑不定。在他看来,以谢苏卿和叶道奇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便真的想要将《都下帖》收入囊中也不会亲自前来,可两人却还是亲自来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加上那位最近风头正劲的少主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竟是也打着见识一二的名号早早地赶了过来,这让在名利场中沉浮了几十年的郭汉轩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些年来,正是依靠着这份超乎常人的敏锐“嗅觉”,郭汉轩一次又一次安然无恙地躲开大风大浪,非但没有被淹死在江湖里,反而是有了今日的地位。
此时的正厅中已经有不少早早来到的江南名士,见到谢苏卿和叶道奇二人后,再无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名士风范,纷纷退让行礼。
士族之间的高下之分,丝毫不次于庙堂之上。
即便是不属于士族之列的诸多修士,也忌惮于两人的渊渟岳峙。
能来到这里参加售宝会的角色,未必个个都是出身传承有序的士族,但必然都是身家不菲,肯定见过不少世面,其中更是不乏人仙境界的修士,但连今日坐镇于多宝阁内的唐悦榕也现身与两人互相见礼,这两位家主的超然地位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