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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死一样静,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个东西还在爬,从侧窗爬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手足拖过的地方,留下粘液似的拖痕。
这个角度看,是个人形,却分外瘦,像是骷髅上裹了层皮。
叶流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们都不动,它会自己离开吗?”
昌东低声回答:“试试看吧。”
肥唐听到自己牙齿磕碰的打颤声,怕遭人嫌,赶紧死咬牙关,身边的丁柳窸窸窣窣,在挎包里掏着什么,高深低声问了句:“找什么?”
“干爹给的,枪。”
原来有枪啊,肥唐安心些了。
昌东回头,吩咐了句:“别开,你不知道外头这东西有多少,万一伤了车,又引来更多的,就麻烦了。”
日!还会有更多?肥唐手心都出汗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东西忽然抬起头,再然后,头如摆锤,向着挡风玻璃狠狠砸过来。
昌东吼:“开车!”
车灯刹那全亮,叶流西油门踩到底,车身直飚出去,那东西嗷呜一声,先撞上挡风玻璃,又从车前盖上滚翻下去,肥唐一声痛快的“去他妈的”还没出喉,就见一只枯手从车前抓出,那东西又翻上来了,整个身子似乎粘在车前盖上,左甩右甩,就是甩不出去,而且还不断往上爬,爬到近前时,蓦地抬头。
正面相对,獠牙森森,尖利的牙齿间浸血色,还在不断往下滴涎水。
叶流西大骂:“操。”
烦躁之下顾此失彼,对付不了这玩意又没法专心看路,前方突然又有黑影,她急打方向盘,昌东侧身扶住方向盘,说:“我来开。”
叶流西松开手,两人在疾驰摇摆的车上快速换座,昌东这头刚坐定,她已经抽出刀,一把揿下车窗,手抓住防撞杆,半个身子探出去。
那东西似乎察觉了,猛然转头,速度极快,向着侧面急速扑爬。
昌东猛打方向盘,吼:“抓住她!”
高深、丁柳和肥唐居然同时听懂了,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几乎是一起往前扑,高深抱住了叶流西的腿,肥唐来不及反应,抱住了高深的腰,丁柳扑了个空,又跌回到后座。
车身猛甩,那东西抓攀不稳,叶流西正被晃得晕眩,忽然看见一只枯手就在眼前,想也不想,一刀劈斩,瞬间又被拽回车里。
丁柳急回头看,那东西砸滚在地上,车速不停,很快落在背后看不见了。
……
车子急速向前,车里一片静,眼前人叠人,人抱人,好生滑稽,丁柳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声里,几个人各归各位,车窗外,靠近后视镜的地方,兀自粘着一只断手,随着车身的晃动颤颤巍巍。
叶流西拿刀背将断手砸落,然后揿上窗。
车外归于宁静,车光照处,是看不到尽头的戈壁滩。
昌东再开了一段之后,停车。
几个人或歪或靠,都不想说话,过了会,丁柳问:“吃糖吗?”
她拆了袋彩虹糖,每个人分了两颗,叶流西正嫌嘴里没味道,糖送进来抿住,甜酸气直冲脑门。
昌东说她:“太鲁莽了。”
叶流西翻他白眼:“本能反应……还说呢,差点把我腰给甩断了。”
丁柳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又不安地回望:“不会跟上来吧?”
肥唐脑袋倚着车窗,目光呆滞,喃喃说:“不知道。”
高深突然想到什么:“咱们还在白龙堆吗?”
***
显然不在了,否则以刚刚的直闯狂飙,形同自杀,早撞上无处不在的雅丹土台了。
昌东说:“可能已经进关了。”
刚进来就吃了一记下马威,也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来历,肥唐反应过来:“那……东哥,那个门呢?”
昌东留心了一下车外的动静,确信没什么异样,打开车门下车。
不知道门在哪,四面都是粗砂砾石的荒漠,很远的地方有起伏的戈壁山,山顶尖上蹭着一牙月,边上有稀淡的云拥靠,惊险之后,心里居然生出无限温柔意味来。
昌东说:“暂时找不到门,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原地休息,我检一下车。待会先找路,有水就有绿洲,有绿洲就会有人。”
如果关内真的有活人的话,只能住在绿洲附近。
没人有异议,这里四面平,有异动的话会看得很清楚,高深爬上车顶,主动放哨。
昌东检查车子,车子最怕这样飚闯,加上那东西从车底爬到车身,不检一遍不放心。
丁柳倚着车屁股抽烟,有风吹来,乳白的烟气袅袅飘到高处,高深看见了,悄悄拿手去拢,攥紧了送到面前,除了味道,什么都没有。
叶流西拿手电照自己的刀,西瓜刀终究是切西瓜的,砍不了别的硬物,那一刀过后,刀刃都卷了边。
她往外走了几步,想找块石头来磨,可惜满地都是土疙瘩,不由心生憋闷,一脚踢飞两块。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肥唐嗫嚅的声音:“西姐。”
叶流西从地上捡起块骰子大小的石块,生硬地去磨卷了边的刃:“知道你想回去,但现在我也找不到门。你放心好了,真有危险,我会尽量顾着你的。”
她不作担保,只说尽量——世事难料,给别人给自己,都得留点余地。
肥唐说:“不是,西姐,其实我也不傻。刚那种情况,再多来几只,你们顾自己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顾我啊,换了我,也先顾我自己啊,我懂的。”
叶流西有点意外,她一屈指,把那块不顶事的小石块弹出老远:“那找我干嘛?”
肥唐耷拉着脑袋,蔫蔫说了句:“不想死,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变强,也来不及了。”
叶流西说:“怎么会,就三步。”
昌东检好车子,过来招呼两人上车,恰听到这番对答,不由停下,想听听怎么个三步法。
叶流西像个洗脑的,说:“首先,心理上要觉得自己很强。”
“管你是不是弱鸡,你都要认为自己很强,不管别人怎么看。”
昌东觉得,叶流西从心理上,一定觉得自己很有钱。
“其次,装。哪怕你不强,你也要装出气势来。虽然你不能打,真得逼上梁山,抱着头等人打吗?你也要吼、撕、掐、抓、踹,两军对阵为什么要比擂鼓,声势可以吓走人,懂吗?再说了,真打不过,抓他一脸血道道也好。”
“第三,真强,就三步。”她拍拍肥唐的肩膀,“你至少能速成两步,强不到一百,也能强六十呢。”
她提着刀往回走,一抬头看见昌东:“干嘛?”
昌东说:“没什么……我挺服气的。”
***
再次开车出发,昌东目的很明确,尽量往红柳、骆驼刺多的地方走。
沙漠里断水的旅人,有个找水的秘诀,就是从红柳根处往下挖,往往能挖出水来,这就说明底下有暗河,而暗河,都是由明的水道而来。
一路行进,倒还顺利,中途路过一小片胡杨林,昌东打着手电下车去看,胡杨树枝桠虽然光秃,但是树底下积了不少黄叶,一算时间,关内关外如果季节相同,现在也的确是胡杨落叶的时候。
这些树有水供养,是活的,看来大方向没错。
又开了了一段,叶流西忽然指向远处:“看!”
黑魆魆的一片,高低错落不平,虽然辨不清是什么,但一定不是树。
再往前些,昌东几乎可以笃定,那是个村子。
能看到屋子的轮廓,都是矮小的平顶,这是戈壁地区屋子的特点:无须排雨,还可以在屋顶晾晒东西。
车子渐近,这村子不大,地势高低不平,平地、坡上,都建有麦秸拌泥黄土夯墙的破屋,统共只十来间,有的门户大开,有些已然半塌,车光扫过黑洞洞的村道、墙根丛生的兔儿条、还有村口一棵六七米高的沙枣树。
昌东把车子停到村口处,为了听察动静,暂时熄火。
车子没了声响,周围反而安静得近乎可怕,这个村子,像是被人遗弃,鸡狗都没剩下一只。
丁柳低声喃喃了句:“荒村啊。”
高深想开车门,昌东说:“先别,不正常。”
高深愣了一下:“怎么说?”
昌东指那棵沙枣树,还有其它的灌木:“能长这些,说明这周围自成生态,已经是个绿洲了。戈壁沙漠里,绿洲太珍贵了,你想找活的东西,人也好,动物也好,只能在这。”
但是,这里安静得……太异样了。
丁柳忽然想到什么:“那刚刚那个怪东西,算活的吗?它会不会……也奔这儿来?”
肥唐看一座座黑漆漆的屋子,头皮发跳:“又说不定……已经藏在屋里了呢?”
昌东说:“那东西,好像没这个智商,有这种智商的话,就不会往行驶的车上扑了。”
他观察了一下村子,指了指半坡上一间看起来大而齐整的:“我们得先找地方歇脚,定下来再说。”
他把车子开上半坡,在门口不远处停下,下了车之后,先不急着进,让高深捡了几根木棍来,自己拿剪刀剪了件棉t的后幅,扯成布条,浸了汽油之后绑到棍头上,拿打火机小心地点燃。
火焰腾起,一时间空气烫热呛人,丁柳奇怪:“不是有手电吗?”
昌东说:“有些东西,怕火,但不怕手电。”
丁柳心头咯噔一声,赶紧接了过来。
昌东和叶流西先进,肥唐和丁柳在中间,高深殿后。
院子里七零八落,水缸倒翻,柴火乱堆,凳子、积灰的锅碗扔得到处都是,丁柳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靠墙堆的柴火后头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吓地大叫:“那有东西!”
话音未落,那堆柴火忽然四下散跌开,尽数朝几人身上砸落,混乱中,只看到有条人影窜出,几乎是与此同时,水缸口的破盖被踹倒,一团黑影直扑昌东,屋顶也有异动,盖草掀起,捆扎的秸秆往下乱扔,烟尘四起,一时间乱作一团。
叶流西想都不想,几步跨上缸沿,借势扒住屋顶上攀,眼见那人影就要跳下去,一个扫腿将那人扫翻,就势拿膝盖顶住,伸手摁住头时,下意识叫了句:“这是人!”
昌东这里也把人放倒了,火把映过来一看,居然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老土的运动衣,一脸锅灶灰,惊恐万状。
然后……
院子里只余肥唐的怒吼声。
所有的火把一起照过去。
肥唐正与人扭打成一团,真是状若拼命,又踢又掐又踹,那个和他打成一团的人,辫发散乱,居然是个20出头的姑娘,脖子上被抓了几道血道子,看那个架势,已经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