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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当天黄昏,易朝管辖大冕之地的珍王爷——易修珍,肩上坐着狄禹祥之子来了狄府,把借去一天的狄家长男狄长南归还给了他的母亲。
狄禹祥开口留了他的饭,珍王爷一点也不懂客套,当下就微笑着颔了首。
珍王府镇府之狗黑子见长南不在,又去了其所在处,打算把同伴给叼回来再一起玩一会,他同伴之母,也就是萧玉珠见她不给黑子长南,它就对着她狂吠不止,只得一手抱着胖儿子,一手摸着它的头,把一娃一狗都送到了她夫君与珍王爷所在之处。
“弟媳妇,走两子?”易修珍看她把长南塞到永叔怀里就要走,扬着手中的棋子笑着朝她道。
“不了,”萧玉珠轻笑着摇了下头,“我去厨房看看。”
“娘,哈哈,你瞧瞧我……”狄长南正揪着父亲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还示意让他娘看看他的威猛。
萧玉珠掩嘴一笑,没有去搭救自家夫郎,转过了背,慢悠悠地朝得下面走去。
“黑子……”狄禹祥被长儿扯乱了发,忙叫易修珍脚边的黑子,“你带回来的,你带着长南玩去。”
说着,就把长南放下地,嘴里嘀咕,“这可是你娘早上为我束的发,怎地如此乱来?我们二郎可莫像了你才好。”
狄长南咯咯笑着,完全不介意他父亲念叨他,捧着他父亲的脸在他脸边小小地亲了一下,在狄禹祥的笑脸中下了地,他这一下地,又振臂高呼了一声,“黑黑……”
说着,就扑到了黑子身上,与朝他吠了两声,但乖乖让他抱着脑袋的黑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弄脏了衣裳,看你娘怎个说你。”狄禹祥摇头晃脑,一点也没有把儿子扶起来的意思。
易修珍这时好笑道,“二郎?你怎地知道又是个儿子?”
狄禹祥走了一着棋,堵了易修珍的攻势,抿了一口中桌上的茶,才笑道,“我家四兄弟,族人也多数皆生小子,珠珠若是生了个闺女出来,我父母准得回古安县族里,大摆七天流水宴庆喜。”
“在你们狄家,生个闺女就真这等稀奇?”易修珍奇了。
“就真这等稀奇。”狄禹祥点头肯定道。
“那若是还给你生个闺女,你岂不要更宝贝了?”易修珍所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好友,又另下一子,从后方绕路去吃他的白卒。
“不生闺女,也会一天比一天宝贝。”狄禹祥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棋盘琢磨着棋势。
“嗯,是,没有闺女也无妨,多子多福。”易修珍也淡然回了一句。
听他口气冷下来,狄禹祥抬头看了好友一眼,与他道,“这次你打算在哪成婚?”
“那小姑娘明年开春才及笄,我想今年还回封地一趟处理点事,过年再回京,与皇上一起过年。”
“都商量好了?”
“嗯。”说到这,易修珍舞斜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可愿这次和我同去大冕?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可比你天天默书死记硬背要强,也耽误不了你明年回来春闱。”
“不了,珠珠还有着身子。”狄禹祥摇了头。
“这点我倒不羡慕你了,有着挂心之人,哪都走不了太远。”易修珍知道他爱妻如命,也没勉强他。
说着,他又下了一子,与狄禹祥道,“对了,皇上跟我说,如果你想进宫,他想见见你。”
狄禹祥愣了一下,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等明年春闱罢。”
“不想见?”易修珍看着他被狄禹祥夺了一子,有点可惜地摇摇头,“你也不怕皇上生恼砍了你的头?”
“如若皇上会生恼,珍兄也不会说那句‘如果我想进宫’了。”特地把这句说出来,也就说皇上见不见他都无妨。
“皇上也知道你们家的心思,”易修珍又另移过去一子做补救之回,嘴里说道,“知道你舅兄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拉你一把,但我不同,由我举荐你,皇上只会把你也当他的人,而不会认为你舅兄结私营党。”
“春闱也没多久了,珍兄就让我考罢,到时也好让皇上见见我到底有没有学识……”狄禹祥笑道。
“现在你也可以让皇上见见你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易修珍还是不认同狄禹祥的韬光养晦,按他所知,眼前这个小子已把易国多数子史文经记于脑海,有这本领,已强过太多人。
“如王爷刚才所言,”狄禹祥微微一笑,“永叔现只读有千卷书还未行及万里路,多数所知也仅从书上所得,万万未到有真材实料之地,待春闱过后,如若能及第,知道我这千卷书没有白读,到时我再跟随王爷行那万里之路?”
“你愿与我回大冕?”易修珍不由精神一振。
狄禹祥失笑,与他拱手道,“承蒙王爷看得起,永叔愿为圣上与王爷效犬马之劳。”
他知道,皇上与易王都想吞并大冕周围那两个战伤累累,但物产丰富的小国,为易朝开拓疆土。
“别跟我来这套虚礼,”总算从这滑得流油的小子嘴里得了句准话,易修珍也不愿再装模作样与他下棋了,他抛了手中的棋,长手一捞,把与黑子玩得不亦乐乎的长南抱起立到腿上站妥,任由咯咯笑着叫他义父的长南扯着他的头发,与狄禹祥道,“我今个儿晚上就进宫,让皇上帮我找礼官算日子,来日就让你小媳妇与我上门提亲去。”
狄禹祥点了下头,也放了手中的子,与易修珍坦言道,“珠珠怀有身孕,按我之意,是不想她去进奏院那地方了,但因是王爷的亲事,她说的媒,提亲之日只得让她去上一趟,但之前我要跟我舅兄透个气,作些准备,以防万一。”
“这么谨慎干嘛?”易修珍抱珍宝一样地把长南抱到腿上坐着,爱惜地看了小家伙一眼,方与他父亲道,“你想说就说,我相信你为人,不会道你有他心,再说了,你这心操的也未免太多,我提亲的事,按你舅兄之能,他能不知道?”
他以为以他舅兄枢密院密使,现下考课院主掌的身份是白当的?
狄禹祥哑然,刚才说话的时候他可没想到这层,只顾着担心人去了。
这可真是所谓关心则乱。
珍王爷上门提亲的日子还没定好,当朝一品护国大将军萧偃的孙女要高嫁珍王爷的事就已传遍了朝廷上下。
只不过一天,狄府的清静不在,萧玉婵这夜半夜敲响了狄府的门,在一阵猛力拍打后下人开了门,她对下人放下一句“求姐姐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昏倒在了狄府的门口。
黑夜清灯,把她身着白色纱衣的身子照得尤为孱弱。
开门的狄丁叫来了桂花看着人,连忙去叫醒哑婆子,让她去叫醒主子。
等狄禹祥下地出来听了狄丁的禀报,那还带着睡意的脸上一片恼怒,当下想也没想地怒道,“哪来的扔回哪去。”
狄丁弯腰,应了诺,正要离开主人住的院子,就听门内主母的声音响起,“出什么事了?”
狄丁看向主子。
狄禹祥扬首,示意狄丁下去,回过头朝门里走去,等在门后看到她的身体,忙上前微笑着与她道,“没什么事,不相干的人过来讨嫌罢了。”
“什么不相干的人?”萧玉珠下床仅慢他几步,刚在门边听到了他的怒话。
不得已,狄禹祥勉强说了是萧玉婵找上门来的事,道后,还是不免怒道,“三更半夜闯别人家的门府,岂是良家妇女可为?”
萧玉珠已知吕府一家男丁皆已被贬下狱,而女眷不再行追究,兄长也与她说过,已找了住处安置了二妹妹,怎地二妹妹这半夜找上门来了?
“我去看看。”萧玉珠道。
“别去,我已让狄丁送她回去。”狄禹祥不以为然,他可不觉她有见她那个二妹妹的必要,萧家的姑娘他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妻子,没几个能见得了人的。
萧玉珠知他自那听过萧玉兔的话后,已连带的对萧家的姑娘都有了不好的印象,即使是觉得萧玉宜还不错,也是看在萧玉宜没为难过她,还即将嫁与珍王爷的份上。
他对萧家出来的姑娘偏见甚深,萧玉珠见说不通,他不听她说的因人而异的解释,对他的想法也是无可奈何,现下见他都拦着去见萧玉婵,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不管二妹妹为何找上门来,我若是心狠到连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你说,这怎行?人多少有点慈悲之心的好。”站得久了,萧玉珠也有些累,一手长着后腰挪了挪身子。
狄禹祥见状忙过来扶她,“我扶你回屋。”
“大郎。”萧玉珠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语带求意。
“我愿意你心狠到连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不需要你有慈悲之心。”狄禹祥没答应,扶着她就要往屋里走。
“大郎……”萧玉珠又求了一句。
狄禹祥被她叫得心都软了,无奈地停了步子与她道,“她半夜三更而来,故意昏在我们府前,能有什么好事?你见了许是还会生气,何苦来载?”
“如若不是故意……”萧玉珠不敢赌她是不是故意。
如若不是故意,岂不是误了她肚中的孩子?
“你今日怎地这般说不通?”见她还不听,狄禹祥冷了脸。
见他都生她的气了,萧玉珠轻叹了口气,扶着他的手臂,与他轻言道,“不管她是什么来意,就让我去看上一眼罢,确定没有事再请喜婆送她回去就是,你就当是为我们的二郎积福了。”
狄禹祥听她这么一说,就知她是非去不可了,他在外头断然是个对谁都狠得下心的,但回到家对她实则是千依百顺,听她是铁了心要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带着她往里走,“先回屋加件衣裳,夜风凉。”
萧玉珠一听他准了,不禁对他璨然一笑。
见她在黑夜中笑得宛如繁花盛放,狄禹祥又叹了口气,但脸色最终是缓和了下来,较刚才的铁青的脸要好瞧许多了。
不过,萧玉婵那到底还是辜负了萧玉珠的那一丁点好意,萧玉婵让婆子抬进屋后,照顾她的丫环红蔷也紧随而至,一个头比一个头磕得狠,让萧玉珠救救她家小姐。
等请来大夫为萧玉婵把过脉,知得她确有体虚后,萧玉珠让大夫开了不少药,让狄丁去抓回来,特意抓了一个多月的,好让她带回家去吃。
第二日,等萧玉婵醒来,她去看了她,等她说到让她回家好好休养后,萧玉婵哭了,她抓过萧玉珠的手捧到胸前狼狈地哭道,“姐姐,您莫赶我回去,今时今日也就您救得了我了,您对主家的妹妹都那么慈悲,也对我施施恩罢。”
这厢红蔷也跪了下来,用昨晚她磕破了的头又在地上磕碰了起来,悲切地哭道,“大小姐,求求您看在二小姐跟你同门同府,一道长大的份上,莫赶我们小姐回去,求您庇护她这一回罢。”
萧玉珠奇了,“怎地成我赶你们了?”
萧玉婵与红蔷皆静了一下,不多时,萧玉婵哭着道,“姐姐让我回那狭小之地,就是不是赶,也跟赶无异了。”
萧玉珠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良久无语。
狭小之地?她兄长虽不是什么特别大气之人,但不至于找个地方让堂妹住,还找个狭小之所。
这是怪她兄长没好好对她,现下,又来哭诉她对也不住她了?
好一个二小姐。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这日下午,由萧知远那边来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婆子,要带萧玉婵回她自己的住处。
萧玉婵在走的时候简直疯了,朝萧玉珠的肚子撞来,所幸那婆子带了两个壮汉,萧玉婵被人及时拉住,她肚子的孩子,以及萧玉珠的孩子都得已保住。
狄禹祥在外头办事听了家人送来的报信,吓得当场脚都软了一下,快马赶回来后,一进屋见到萧玉珠就忍不住对她发了怒,急斥道,“我早告知过你不要理那些疯婆子,你们萧家的那些姑娘就没几个好的,你怎地就不听我的话?若是被她伤着了你,伤着了我们二郎,你说到时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啊,你到底有没想过,你现在是我狄家的大儿媳妇,是我的妻子,不是萧家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本还受着惊的萧玉珠当下脸庞流下了两行清泪,看得狄禹祥呆了呆,那话竟再出说不下去了。
但为保她记住教训,他虎着脸坐到她对面,下定了铁心这次再怎么样也不去哄她。
而萧玉珠哭,一半是为他对她的怒气,一半也是因他的话而起……
她记得二妹妹以前再心高气傲也是有些善良的,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府里长大,连只蚂蚁都未曾踩死过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她如若没嫁给吕家,如若不是失了孩子,如若——如若不是这命运,她再惨,也不至于到如今这境地罢?
她也是知道二妹妹找上门来,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肚中的孩子,她想为她自己,想为她肚中孩子再得回荣华富贵,可一打碎了她的梦,她就又失态得连这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孩子都不要了。
她连一点点不公都忍不下,这一辈子,就这么自己把自己毁了……
在兄长的人没来到来之前,她方才好好与她说过,她说过她这个堂姐就算能帮得了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可转眼间,当姐姐的道理再说得掏心挖肺,可就过了那么一会,她就想要她的命……
为免失态不好看,又伤着孩子,萧玉珠捧着肚子越哭越压抑,直哭得狄禹祥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绕着屋子和她的椅子走过来走过去,见半晌她还在哭,他终于认败,一个猛力转身,长袍在空中一扬,他半蹲在了她的面前,下了铁心不哄的人这时口气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与虚弱,“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该说你,你别哭了,都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不跟你这么说话了,你们萧家好姑娘多着呢,你看,你不就是,还有珍兄要娶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见他连萧玉宜的名字都记不住,萧玉珠边抽泣着边提醒,“玉宜,是玉宜妹妹……”
“对,对,是,是萧玉宜……”狄禹祥见说了这么多,总算让她肯跟他说话了,不由笑了。
见他笑,萧玉珠一时之间都忘了哭,随即领会过来是他逗她,他哪可能不记得萧玉宜,不敢置信他这等时候还跟她耍心眼,刹那间眼都睁大了……
见她瞪大眼睛,狄禹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着蹲着的姿势抱着她的肚子,与她的肚子说话,“二郎,可别让你娘再哭了,你才逃过一劫,就让你娘让你好生歇一会罢。”
萧玉珠一听,到底是怕伤了孩子,不敢再悲恸,慢慢止了眼泪……
狄禹祥见她不再哭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但等他再抬起脸,与她说话的时候却是严肃万分,“这事我就不说你了,你懂的道理不比我少,自是知道在这世上你对得起一些人,就总会对不起另一些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不可能人人都对得起,就像人人不可能都愿为你妥协,只为成全你一人一样,人只顾得了对自己重要的一方,所以,珠珠,就如我做任何事之前会为你与孩子想一想那样,你行事之前,也要为我和孩子想一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