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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有她的消息,就是那一天……”丁树海的脸颊不觉抽动了一下,“清芳遇到袭击的那一天。”他看向丁浩然,脸色完全灰败了,“你母亲没有告诉警察袭击她的人是谁,也没有告诉我。但是她不用说,我也能看得出来。”然后又望向于谦和,“我有意地避开了警察,因为我怕他们问我有没有值得怀疑的人。要是他们问了,我会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时候,其实我的心里有一种恐惧,根本不敢去找出她……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对你的母亲,一直有一种无力感。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他们所追求的真相都大白了。那个女人在那一天先去市区刺杀苏清芳,然后又回到家里。第二天,那个女人自杀了。没几天,苏清芳也伤重不治。
导致二十年遗恨的十年纠葛,就这么几段话讲完了。
客厅里沉静得很压抑,像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保姆不安地从厨房里向这边张望了几次,终是没敢出来,很识相地又将自己关进了厨房。
最先动起来的,还是于谦和。他的腿都已经僵硬了,很不灵活地转过身去。就是因为动作太慢了,还没来得及伸出一步,就被丁浩然低低地喊住了。
“站住。”
“……”
“我还没准你走。”
于谦和真是不明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丁浩然的声音很虚弱:“十几年了,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于谦和怔了一会儿,差点儿笑出来:“你以为呢?”
丁浩然静了一会儿,还真回答不了这个根本不用回答的问题:“至少是朋友吧?”声音低得几乎让人有卑微的错觉,而他其实是那么嚣张、傲慢的一个人。
于谦和心头蓦然一颤,像有针尖轻轻扎了一下。那未曾出来的笑容就此冻结了。静谧中,隐隐有另外一种情绪渗透了出来。
“你想太多了,”他扯着嘴角笑,眼前却渐渐涌起一片水光,“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哦,”丁浩然的反应有点儿木然,似乎也料想到会有这样嫌弃的回答,“所以你也恨我。”
“难道你不恨我吗?”
“恨的。恨得咬牙切齿。”丁浩然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眼前模糊成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你。”
“不必了。你有理由恨我。”于谦和仰起头,用力地眨去那片水光,“而且我并不恨你了。因为我刚刚发现,你连让我恨的价值都没有。”
说完,于谦和再也不想留下,大踏步地向别墅大门走去。
看到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丁浩然终于落了泪。
从丁家出来,于谦和就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原以为把一切都说清了,会得到一阵类似空虚的快感。可是恰恰相反。他现在脑子里很混乱,像塞了一团乱麻似的,再也塞不进其他东西,两条腿只知道机械地向前走。他就像一个忽然没有了思想,只有肢体还能行动的躯壳。
原来他知道的只是一部分。以为足够推测出全图了,当另一部分也挖掘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完全相反了。
也许这样的比喻不很恰当,但是也大概可以用来比较一下。就像一个人看到了被砍掉翅膀的天使,百般的可惜,百般的哀怨,但当他自以为正义地使用一切手段找回那双翅膀时,才发现那双翅膀竟然是黑色的。
于谦和觉得自己好奇怪。他到底算什么?他花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到底做了什么?他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强烈地怀疑自己,可是又不愿让呼之欲出的答案当真跳出来——因为那几乎是他整个人生的基点,他不能自己毁掉自己的基点。只能欲盖弥彰地迷茫、麻木、空白一片。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觉。足足响了十来下,才猛然惊醒过来,停了脚步有点儿迟缓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是廖小乔。
“你好。”他淡淡地说。不是因为他还有冷静,而是因为他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廖小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开始。唯有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于先生,你到底为什么要向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向我这样的人求婚?”
于谦和迟钝地捏了一下两边睛明穴,暂且抛开那团混乱:“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停了一秒,郑重其事地再回答一次,“我爱上你了。”
“爱我什么呢?就因为我救了你的命吗?”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不明白。就像叶知远那天没说出来,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意思一样: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另一个人说爱。
于谦和沉默了很久。青天白日,原本是一个好天气。绿树凋敝了大半,只剩一些常绿乔木在枯黄里勉强支撑着。两边的草皮也变了颜色,干巴巴的,像小孩子营养不良的头发。几幢红色的小楼矗立在不远处,显得有点儿突兀。但是最突兀的,还是独自站立在这一片灰颓之中的他。
“不光是那样。”他对她说,“我觉得你会是我的那个伴侣。我觉得你可以陪我走到人生的尽头。”
廖小乔也沉默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心跳变得有点儿异常,不是惊喜得狂跳不已,而是一种令人感觉到的恐慌,甚至痛苦的颤抖。完全无规律地振动着胸腔,时快时慢,时上时下,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困难。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爱上了你。”于谦和努力地要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他觉得这一刻可以忠实于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又或者,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只不过并不是简单的爱情。”
“我在你的眼中,”手机那边好像传来一声轻叹,又像一声啜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阵冷风恰巧拂过于谦和的脸,凉意从毛孔钻进了血液里,混乱的大脑也清爽了起来。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一下子让他明白该怎么说了。
“你和我一样。”他声音轻柔得像在告白,“我们都坏掉了。”
手机那边登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对方轻浅的呼吸。但是他知道这不是怀有异议的安静,而是默认的安静。
“那么,”于谦和郑重其事地再次问道,“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