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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忽然想起今早,于谦和在他和叶知远眼皮子底下带走的那只白色红缎带的礼盒。心头陡然一悚,不由得头皮都是一阵发麻。
他现在知道那只盒子里装着的,是怎样精心准备的礼物了。
“打开。”
这一次不是于谦和,而是丁浩然。他的声音比于谦和还要森冷。
丁树海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最后看一眼于谦和,明白自己已经逃无可逃。白色礼盒里不会是炸弹,但一定是比炸弹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轻轻地吸一口气,努力掩藏好自己的动摇,他慢慢地解开红色缎带。打开盒子的时候,盒盖似乎卡了一下,纸质的盖子却像金属似的,颇有分量。
盒子打开的一刹那,方煜文就看到丁树海陡然变了脸色。眼睛用力地睁大了,松垂的眼皮都好像绷紧了,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儿,像是大喊出声却又忍住了,无法闭拢地颤抖着。不多久,两只手终于不堪重负地一垂,盒盖啪的一声掉落在茶几上。
丁浩然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薄薄的嘴唇甚至被咬破了。一缕鲜红的血丝,沿着冷白得像石膏一样的下巴,慢慢地流下去。
方煜文半惊半疑地朝盒子里看去,心头也不由得咯噔一响。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整块琥珀。但是琥珀里包裹着的不是虫子,而是森森白骨。那些纤细的骨殖很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拼出十根白骨的手指。
方煜文惊得呆住了,半天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这是什么?”
于谦和面无表情地起身,很体面地拉直坐皱的西服。三两步走到丁树海的面前,一把拾起盒子:“琥珀。”说着递到丁树海的面前,手一翻,整块的琥珀就像千钧重,掉在他的腿上,“我亲手做的,用我母亲的十根手指。”
丁树海的脸色差到不能再差,苍白到了无血色,简直有如绝症一般透出些灰色。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把她自己的手指送给你,但是显然你自己知道。”于谦和看着丁树海呼吸都快停止的可怜模样,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你留着慢慢欣赏吧。”
方煜文和丁浩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阳光照在那光滑得像镜子一样的琥珀上,反射出美妙的七彩光芒,却让他们的心头更是寒冷。
“现在你知道了吗?”于谦和看着丁浩然,“我母亲才是这个人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也只有这一个妻子。他们是因为你母亲才离婚的。”
丁浩然看到于谦和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一股深寒从他的心底里慢慢升腾起来,几乎将他从头到脚都冻得僵住。他终于明白了,于谦和跟他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是私生子,于谦和可不是。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儿什么,但眼泪很快流了下来,又将他想说的话一下子冲淡了。
眼前的这个人,陪伴了他十多年,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了。是朋友的时候,他把他当成兄弟;现在知道是兄弟了,可还能把他当成朋友吗?
这一次,两个人在无言中只静默了一小会儿,于谦和便很快地转过身去。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丁树海又一次嘶哑地出了声。
“我不知道她怀孕了。”见他停住脚步,便再说得清楚一些,“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她没有告诉我她已经怀孕了。”
“否则怎么样?”于谦和还是没有转向,只是微微地侧过头,“下面没有否则了吗?”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虽然只有一小会儿,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凝重。一切都已经放上了台面,没有任何的掩饰可言。
“你也知道她高傲得可悲。”丁树海低低地道,“她不会退步的。最终我们还是会离婚。”
于谦和好笑地扬起一边嘴角:“那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不要你。”
于谦和淡淡地闭了一会儿眼睛。事情太好笑,以至于他都懒得笑了。不想要女人,也不后悔对她做过的一切,却想要那个女人生下来的一团肉。更可笑的是,在他把女人毁灭得尸骨无存后,竟然还想把这种责任推到女人的头上。
“你有没有想过,她离开你的时候,有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怀孕啦?”
“……”
“在小县城住了两三个月以后,你以为她是为了什么疯狂地拉动琴弦?”
丁树海还想挣扎:“不管我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是你的父亲。”
“闭嘴!”于谦和倏然转身,用力地抬起手想要指向丁树海,但又强压下这股愤怒,“闭嘴。”
他不想为这种人感到愤怒。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到地狱里再说吧。”他转回头,重新向去路直视,“你放心,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你,她,我……我们都会下地狱。我们一定会在地狱里团圆的。”
他颤抖地吸了两口气,连空气似乎都凄厉起来。这个地方让他觉得窒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不想再去看丁树海如同死灰的脸,正抬步欲走,忽然又有人厉声喊道:“站住!”
也许是那声音听起来着实有点儿骇人,于谦和当真又停住了。
虽然那声音颤抖得有些失真,但他还是听出来那是丁浩然的声音。
丁浩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那一声,就像是一个短暂的爆发。他向他走近几步,再开口,声音又陡然低了下去,断断续续地、极度压抑地道:“你不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把她自己的手指送给他?”
于谦和不觉转身,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求。
丁浩然的脸色已然苍白得可怕,眼睛却又通红。强烈的颜色对比,令于谦和的身体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我来告诉你。”丁浩然死死地盯住于谦和,眼睛里好像随时会流出红色的液体一样,“我母亲也无比地热爱小提琴。当年,她就是用她的琴声,”伸手指了一下丁树海,“俘获了这个男人的心。他不止一次地握着我母亲的手跟她说,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手,可以拉出最动听的旋律。”
于谦和神思一动:“你的意思是,虽然他娶了我母亲,但其实,她只不过是你母亲的一个影子。”
丁浩然凄惨地笑了笑:“虽然我也恨他,但是我不能否认,他是真心实意地爱着我母亲的。我母亲,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于谦和有点儿难以接受。
两个人将他们一个火热、一个冰冷的视线一齐投到丁树海的身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只有本人才能说得清楚。
丁树海浑身直发抖,那一冷一热两股力量像是从他的皮肤渗透到了他的血液里,然后汇总到他的心脏,疯狂地交战。那种时刻都会让心脏爆炸的可怕争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极其虚弱地开了口。
“我和清芳是真心相爱的。”他说,“苏清芳……”
“是他的母亲。”于谦和冷冷地打断,“你不用解释,我知道。”
“好。”丁树海便接着往下说,“那个时候清芳已经决定要跟她当时的男朋友韩平分手了。他们是高中同学,是彼此的初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韩平只是一个普通人,清芳却太有才华了。”
丁浩然心头一痛:“所以我妈……”
“不要那样想你的妈妈。”丁树海随即打断了他,“你应该相信你的妈妈不是那种人。她是一个恋旧的人,她还是想和韩平好好走下去。可是韩平受不了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管做什么事,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拿他和清芳做比较,他实在受不了和一个音乐才女在一起的压力。所以他有意地疏远你妈妈,你妈妈也感觉到了,她也开始觉得也许就这样淡忘会比较好……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相知、相恋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在一起!”丁浩然怀着一种难言的愤怒责备,“为什么还要把我爸爸拖下水?”
听到自己的儿子当着自己的面喊别人爸爸,丁树海的心头就像被生生割了一刀。无声地流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惨淡无比的笑。
“我以前不止一次试图和你说清楚,”他疲惫地看着丁浩然,“可是你从不给我机会。”
丁浩然猛地怔住了。他满脸泪水地看着这个本该喜气洋洋地度过六十大寿的男人,短短的时间里就显出了惊人的老态。连眼睛的光芒都黯淡了,就像一盆烧得正红的火却被突如其来的风霜浇灭了。
这一刻,他的心有点儿动摇了。
“那你现在有机会了。”于谦和的声音却更冷了,“别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了,还是赶紧说完吧。”
丁树海便又看了一眼于谦和,只好继续说下去:“就在清芳决定和韩平摊牌的时候,韩平被查出了亨廷顿舞蹈症。据说他家族里本来就有人得过这种病,所以他父母一直很留心,一有了可疑的迹象,就马上想办法以其他名目骗韩平做检查。查出来以后告诉了清芳,却瞒住了韩平本人。”
“具体的情形只有清芳自己知道。但是结果就是,韩平的父母说服了她,请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她答应了。还试图说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