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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回到客房,雷诺将纸巾按在他破裂的嘴角,一丝抽搐的疼痛才让叶知远从对那两句话的思索里惊醒。
他没法儿不思索。若是那会儿,于谦和是满脸嫌恶地对他说出那句话,他才不会鸟于谦和。可是那个男人却偏偏是一副平静至极的模样。就仿佛,于谦和对他的恶心是不带私人情感的,而是因为他叶知远的的确确是个招人恶心的浑蛋。
叶知远发觉,自己竟然在反复地回想起那一刻,于谦和望着他的眼神。
“哥。”
“嗯?”雷诺让他自己拿好纸巾按住伤口。
“我招人恶心吗?”
雷诺蓦地一愣。看他问得煞是认真,不由得失笑:“你也会在意于谦和对你的看法?”
叶知远说不上来。静了一会儿,有点儿负气地抿紧了嘴唇。
雷诺沉思一会儿,语气平淡地下了一个结论:“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叶知远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越发要问下去:“那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的人。因为和很多人相比,他很不正常。”雷诺思索着,要怎样才能让叶知远听懂,然后想出了下面的比喻,“他就像一座山。猛一看去满目的青翠,还有鸟兽可以很安宁地栖息在其中,最祥和不过了。可是在那座山深深的底下,却一直滚动着灼烫的岩浆。”
叶知远听得半懂:“你是说,他看起来极其稳定,其实处于一种一触即发的状态?”听雷诺嗯了一声,又很有觉悟地道,“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想触发他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吧?”
比如他就肯定做不到。于谦和根本就拿他当猴耍。想到这里,叶知远又愤懑起来。
雷诺又沉吟了一会儿,再开口神色便有一种微妙的茫然:“某些地方,他和我其实是相通的。”
叶知远愕然地望向雷诺,雷诺却一点儿也没发觉。虽然他自己有时候会胡思乱想地得出相似的结论,可是从雷诺本人的嘴里听到,还是太吓人了。
“哥,你开玩笑吧?”
雷诺这才恍然惊醒。
“至于你呢,”他望着叶知远笑了起来。可在叶知远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来得太过匆忙,“你就是一个惹祸精。都跟你说了,于谦和不可能那么容易让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偏偏不听。”
一提起这茬儿,叶知远就自觉理亏:“那怎么办,已经轻举妄动了……”
雷诺大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好往好的一方面想:“算了。至少也能确定他确实没把东西藏在地下室和冰箱里。”不然就只是一个推断,得不到证实终是叫人不能放心。
“可是他还能藏在哪儿呢?”叶知远百思不得其解,“那是人的手,不是几绺头发,随便哪本书里一夹就行了!”想起自己忙得黑汗流油,只差没把地下室给拆了,自己也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真的不在这幢别墅里?”
雷诺想了很久。他现在既没有头绪,也没有确实的证据,所有的也只是对于谦和的观察。那个男人表现得是那样的自信从容。他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进了家门,可以说方便了他们监视他。但也可以反过来说,方便了他监视他们。
在这里,他随时可以确定他们有没有找到那些收藏品。这才是他自信从容的根源。
“不,”雷诺坚定地道,“一定在这幢别墅里。”
之后,叶知远便一整夜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东想西。一会儿想于谦和会把东西藏在哪儿,一会儿又想应该逮住机会多揍他两拳……更多的时候在想,为什么于谦和会恶心他。
于谦和凭什么恶心他。
晨曦微透的时候才打了一个瞌睡,猛然醒来,太阳都晒上了屁股。
忙抓过手机一看,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都快十点了。慌慌张张地一骨碌爬起来,头发也顾不上挠两下,顶着一头鸟窝就噔噔噔地跑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两个人在两边单人沙发上对面而坐,本来都在看报纸,听到声响便齐刷刷地抬了头,从报纸上方一脸安静地望着他。
那一秒钟,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叶知远竟然真有一阵小小的晃神,好像看到了两个雷诺。但紧接着,他就被自己这种荒谬的错觉吓了一跳,狠狠地摇了摇头。
雷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啦?”
“啊?”叶知远又是一惊,忙不迭地道,“没没没……没什么。”心脏还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直跳,自己饶不了自己。
“厨房里还有吐司和牛奶,”于谦和也开了口,彬彬有礼得仿佛真是主人在招待客人,“冰箱里有花生酱,也有蛋黄酱,请自便。”说完,便低下头去,轻轻抖了一下报纸继续看起来。
叶知远冲着于谦和的侧脸,暗骂了两句粗口,气闷闷地转去厨房拿起吐司。先狠狠挖了两大勺蛋黄酱,想想花生酱也狠狠挖去了半罐子,涂得两片吐司几乎流油,方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径自走回客厅,一屁股坐上了中间的主沙发。
却见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绑了红缎带的礼盒,就是昨天放在茶几肚里的那只。伸长脖子一看,礼盒上还贴着一张印花的小贺卡,上面一行斜体英文:Happy Birthday。
“你要出去?”他问,“有人要过生日?”
于谦和便又抬起头:“嗯,丁浩然的父亲今天六十大寿。”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索性放下了报纸,“他一会儿就来接我了。”
叶知远抓着一半吐司,微微愕然地望向雷诺。
雷诺也放下了报纸:“于先生已经替我们打过招呼了,我们可以一起去。”
叶知远越发要呆住,嘴也忘了合上。转了转眼珠,望望于谦和,再转了转眼珠,望回雷诺。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他是真没办法跟上这两个人的步伐。
眼看着挫败正要转向自怨自艾,忽听雷诺的手机叮叮咚咚响起来。
雷诺一接起电话,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叶知远也能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响一通,然后就见雷诺微蹙了一下眉头,低低地道一声:“好,我知道了。”便结束了通话。
叶知远性急地问:“是李兰吧?”
雷诺未曾出声,先听于谦和一声轻笑。他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一边太阳穴,浅笑着望向雷诺:“看来两位警官不能和我同去了。”
雷诺便也望着他,默默地收起手机。
于谦和很遗憾地道:“真是可惜啊!”
丁浩然来接于谦和的时候,正好雷诺叶知远也开车离开。双方越行越近,车窗也都开着,丁浩然看见了叶知远,叶知远也看见了丁浩然。两车交会的一刹那,他和他几乎对面而视,中间不过一臂之距。
然而谁也没有停下,又各自渐行渐远。
丁浩然停在于谦和的别墅外,按了一下喇叭,不多时于谦和便出来了,像往常一样微笑着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
“你还真准备了礼物。”丁浩然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垂到他手上的礼盒。
“那当然。”于谦和低头看了看包装精致的礼盒,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满意,“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今天送出去了。”
虽然他下面没有说出来,但是丁浩然觉得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收到礼物的人一定会很惊喜。
“你没有准备礼物吗?”于谦和问。
丁浩然从鼻子丢出一个哼字,嫌他多此一问。又问:“那两个警察怎么回事?不用监视你啦?”
“有急事回警局了。”停了一秒,于谦和挑挑一边眉毛,抿着嘴笑起来,“大概是查到什么有用的资料了。”
丁浩然冷静地道:“他们就快抓到你了。”
于谦和也很冷静:“是快了。”他的冷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碰到这样的对手,本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静了一会儿,嘴唇在不知不觉间抿成一条直线,“但是我不会让他们抓到的。”
丁浩然紧紧抿着嘴唇,脸上像结了一层冰。终是没有忍住:“你非要做这些危险的挑衅吗?”
于谦和:“不然呢?你是想让我逃开吗?”
丁浩然死死咬着牙,好半天才用力地道:“你疯了。”
于谦和呵呵一笑:“我早就疯了。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只有疯子才活得精彩、有趣。”
丁浩然登时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可是于谦和的脸上只有平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开动了车子。
一路无言,车子在沉默里畅通无阻地开到了丁树海家。
门外却没有意料中的人山车海,竟是冷清得很。以往就算是丁树海的普通生日,也比这热闹一百倍。于谦和意外得怔了一怔。待进了丁家,脸色更是冷淡。偌大的客厅果然空荡荡的,保姆的话也彻底证实了他的推测。丁树海什么人也没有请,除去他俩就只有方煜文。
真想不到堂堂的六十大寿,丁树海会低调到如斯田地。
“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失望。”
于谦和匆忙回神,转了头,才见丁浩然奇怪地看着他。于是笑道:“原以为今天会宾客盈门,也不枉我精心准备好这份礼物。”笑着笑着,捧紧了礼盒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先是雷诺不能陪同前来,现在越发连多一个观众也没有了。难道连老天爷都在帮丁树海?于谦和一面暗暗想着,一面淡淡地露出一抹复杂的浅笑。
此时此刻,即使是丁浩然,也不免开始觉得他古怪得很:“你今天是怎么啦?”
于谦和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终归忍住了。只淡淡地道:“没什么。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都是一个大日子。他等今天已经等得太久。
低头轻轻摸了摸礼盒,崭新的包装纸又冷又滑,摸到边角的时候,指尖还能感受到一丝刺痛,像被细针划过一样。
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一定要把这份礼物亲自交到那个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