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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赖人灵, 人以神安。
而华夏的神灵本也是由人推举出来,他们是人的神圣化, 换句话说,神也有人性, 至少是部分人性。
神与人,本是相依相存的,而在这样的关系背后,神灵以自己的业务水平取得人的信仰, 增长自己的能力,让他们为自己传播威名。
这样的业务能力,要用来引诱一只狐狸, 岂非易事。
胡四的话,让兰菏一瞬汗毛倒竖, 也跳脱了之前的范围,来解读这两年的事。
当初王粒粒就问过,是否有推测范围。按照常理,即是谁可能有这样的性格,这些行为对谁有好处, 谁就更有可能是凶手。
虽说阴间规则不一样, 但当跳出事件本身来看,其实所有结果都是各类庙宇的香火更旺盛了。
但大家身在这个体系,起初并未将这个看上去正常的结果放进去推断,毕竟要是这么推测,连各位法师也有作案可能。
宋浮檀之前也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在看到余杭嘉父子拜金身时,这种怀疑愈发深了。胡四的出现,令他认为幕后黑手非但就在己方,且就在这座庙宇。
胡四又凭什么,以一魄之力,将胡大姑娘,乃至柳十三这样的大蛇,都拖入幻境。这是因为现场,就有一位掌管着整座城池的神灵。
自镇物有异,两年间京城风水失调,阴阳混乱,像陈星扬那样,遇到什么冥婚之类灵异事件的人不知多少,他们三观都被颠覆了,过年时,兰菏还在觉慧寺遇到了陈星扬去上香。
思及陈星扬的冥婚,兰菏更想到了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从城隍庙越狱而出的恶鬼,在阳间找到了搭档。他们的计划是利用冥婚赚钱,发展客户,到了后期,还可以在那边困扰不已的明星处挣一笔。
现在想来越狱可能是故意为之,而那恶鬼想出来的计划,其实,不正是这两年京城之事的缩影。鬼与神,在那一刻共通了。
香烟中,胡四诡异的笑容也模糊了。
她是擅长迷惑人心的胡门,但不也被迷摄心神,盗窃金鼠,对方教她如何逃出妙感山,如何盗窃阴差帽,毁损金老鼠,如何躲在江南城隍庙……
她一心看到自己的目标,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对方就是阴差的上司,她想达成的计划,在对方心中也从来不可能真的成功。她甚至不知道,这位大人收留她的一魄,到底是出于仁心,还是留下一把好工具。
“兰菏。”神位上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子时早已到,都城隍已悄然归位了。
……
都城隍的真身从神像中走了出来,也从神台上走了下来,站在殿前。
他披着一身与雕像无异的红色蟒袍,五官端正而有威仪,就像每个庙宇中都能看到的那类神灵给人的感觉。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胡四的话,在他的庙宇中,胡四既然能说出来,就是他默许的。
兰菏想到了他们刚才做的梦,他看着都城隍:“……真的是你,你为了重获信仰,最好像幻境一样,神人被高高供起?”
这家伙,了解得还挺多,连宗教有自己的车牌,什么佛A道A都想好了。
都城隍坦然道:“不好么?京城是一个试点,如果做得好,完全可以推行到全国,完成那般局面,我展示给你看的,还只是部分。四大门法坛遍布,东岳阴司复兴,奈何桥扩建……”
他这合纵连横的模样,大有“那一天需要我们各族各教共同努力”之感,也看得出来这些年有在学习新知识。
胡大姑娘等几位仙家,听他堂而皇之这样说,都有些呆滞了。胡大姑娘还喃喃着做不到的。
“神经病,”兰菏气笑了,瞥了眼庙外,“你当神之前是干什么的,你也配做都城隍啊?”
城隍一职,是要保城护民,惩恶扬善,他这算什么,因为民众生活发达不需要他保护了,强行执法?
“别看啦。”都城隍轻飘飘地道,“在我庙里,在我城中,我要你捎得了信,你才捎得了信。”
兰菏:“……”
进入幻境之前宋浮檀就给他做了手势让他烧纸,他当时只以为和胡四有关,但出于一贯来的作风,也悄悄烧信叫人了。这会儿还在琢磨幸好,赶紧来人吧。都城隍是都城之神,他怕不敌。
可是这厮好像老早就回来了。
不太妙啊,兰菏攥着勾魂索,和宋浮檀并肩而立,并顺手把最能打的柳十三推到前面。
柳十三:“……”
“倒不必如此。”都城隍平和地对兰菏道,“我既现身,和你说这些,自然是希望你我能携手并进……”
兰菏:“道不同不相为谋。”
都城隍:“那是因为有人的道走偏了。”
兰菏:“你知道就好。”
都城隍大笑道:“我知道,是你不知道。”
他手指虚点了几下兰菏:“地府与阴司见到生意如此寡淡,难道就不急么,他们也做了很多尝试啊,派些鬼神投胎去人间,好教他们成为有影响力的法师,进而影响到信仰。但仍是会被这个时代改变,有不得不蛰伏的,有甚至进了精神病院的,少数真成了法师,却难以有多大影响力。”
这个和兰菏曾听王三奶奶提起的说法是一致的,他曾问王三奶奶,为何不能直接出手,王三奶奶说,因为这是他们的蛰息时代,尝试出手,也会被改变。
原来那些尝试,是去到人间。毕竟神灵的兴衰,由人决定。
都城隍:“你以为,你为何会是生无常?”
兰菏愣住。
他是生无常,是被老白抓了壮丁啊。
都城隍笑道:“阴司的最近一次尝试,是从东岳碧霞元君处借来她麾下将领,令其转世为人,弘扬道法。不想此人即便生在祖辈捞阴门的家庭,在环境影响下,萌生的梦想却是做演员,阴司气到直接征召他入伍,他都能继续演。而地府就更惨啦,派去的人都那么倒霉了,也死都不做和尚,最后竟还和东岳一系人马搞在一起?这社会真是太浮躁啦!”
兰菏:“…………”
宋浮檀:“…………”
兰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他和宋浮檀还有这使命?
然后他俩跑去搞基了??
胡大姑娘却是大悟,难怪王三奶奶对兰菏青睐有加,黑白无常也态度暧昧,怕是早就知道兰菏的来历。她是身在妙感山,若是跟着兰菏去过总部泰山,就更会明白,泰山娃娃为何喜欢兰菏了。
胡七十九捂着嘴震惊道:“尊家前身真是东岳炊事班的?”
都城隍悠悠道:“他在娘娘身边,见惯供给泰山娘娘的香火,久了自然知道什么滋味最好。我所做的,和他们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更为实用。”
人没有需求,所以不必信仰神,这已经不是唯独依靠祈神消灾解难的时候了。派再多人弘扬道法,也顶多维系那少数信仰。
追根溯源,就是要创造新的需求。虽说这样也背离了神灵之道,但都城隍想,总比继续坐在断壁残垣中要好吧。
这不,他又有了金身庙宇。说不定,未来人类还会把庙会、城隍巡街、香会活动都恢复,重现当年都城隍庙会绵亘十里,“碧眼胡商,漂洋番客,腰缠万贯,列市高谈”的盛景。
都城隍看着兰菏,欣赏地道:“我为什么和你们挑明?自然是因为虽然你道走偏了,却真实获得了一些影响力……倘若利用这些影响力,我能更好地把试点推行到全国。你总归是要死的,生前享受尊荣,死后收获信仰,岂不比拍什么戏好多了。这份兼职,原就该是你的本职工作。还有你,你也是一样。”
他对宋浮檀道,“写点好故事,能打动人的好故事。”这言外之意,当然是写些能够动摇人信仰的好故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出版条例。
兰菏却是问道:“你是故意在京城市长面前现身的吧?”
“自然啊,”都城隍无所谓地道,“从前,这城隍还是要监察官员的,我与他分治阴阳。而今倒是要靠他,唉,没办法,此消彼长。不这样做,咱们这些‘民俗活动’如何能恢复。”
除了那些随机事件,都城隍也在有意地设计一些在京城较有影响力的人,从明星到官员。
“都城隍庙六百年历史,觉慧寺曾是华北禅宗之首,妙感山乃京城信仰中心,四大门遍布北方,人尽皆知……如今成了什么样?”
他看着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连胡七十九都发怔了。
不像兰菏以人类身份长大,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更难受到侵蚀。对非人者来说,这样的感受会更强烈。
兰菏冷眼看着都城隍迷惑人,说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我道走偏了,咱俩也仍然不是一条道上的。”
打个比方,正常医生病人不多,上街义诊宣传,和黑心医生先把人腿打断,再去施展妙手回春,能一样吗?
都城隍:“没事,多洗几遍脑就是了。”
兰菏:“…………”
都城隍一弹指,他蟒袍上的四爪龙就飞了出来,绕柱几圈,龙目转了几下盯着他们。城隍亦是分管城市降水,这是他治水之力的化身。
“柳十三?”兰菏喊了一声。
这几个家仙里,就属柳门最把持得住,他们本就主要修的定力。
因此听到兰菏一声招呼,柳十三和常月圆都毫不犹豫,团身化为大蛇,森森然盯着那条四爪龙。
都城隍淡淡一笑,“听说你爱群殴。”
他再一弹指,城隍庙所有门就都打开了,涌进大批穿着吏服提着红灯的阴差,全都站在都城隍那边。仔细一看,老白居然也混在里面,他冲进来一个踉跄,站稳了抬头看着都城隍:“妈的,是你搞的鬼?”
他原本是接信来找兰菏,却找不到兰菏人影了,不想在外徘徊,倒听见了都城隍的话。
兰菏喊他:“老白!!”
“你听清楚了?”都城隍满意地颔首,“过来吧,香火,纸钱,几百年前你能吃、赚多少,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老白:“……”
对阴差来说,这的确很有吸引力,所以其他城隍庙的阴差都站在了都城隍那边。
按照都城隍的方式,好像是更加有用啊……
老白犹豫地回头看着兰菏。
兰菏心里一紧,盯着老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其实老白这贪财鬼的能力不足以改变战局,当初他收了钱就敢放水,俨然是要钱不要命,但是,但是……
胡大姑娘也一跺脚:“白如意,你真钻进钱眼里啦!”
都城隍轻笑道:“你看他作什么?他能给你的再多,能有一城市民让你赚得多吗?”
“不好意思。”老白挠了挠头,也走到都城隍旁边,“那我还是认贼作父好了。”
都城隍:“……”
都城隍大度地道:“……也行。”
兰菏面带愠怒,瞪了不孝子一眼,又失望又伤心,掏了一大把快乐纸和狐狸指甲出来,恶狠狠地看着都城隍。
宋浮檀拔剑出鞘,另一手夹着数张符纸。
胡七十九、白五他们虽有心动,但家仙便是如此,认主到底,当即也搓了搓爪子,站在兰菏身边;柳十三、常月圆吐了吐蛇信,在阴影中不怀好意地扫视着对手。
都城隍瞥他们一眼,对柱上四爪龙道:“尽量抓活的。”
电影院中。
小来阴了对手一招,先下符水,又一脚踢翻了凳子,踩在一鬼面胸口,朝同伴招了招手,又侧身一脚把人抵在墙上,踏住脖子一碾,叫对方直翻白眼。
一连串的打斗镜头,节奏鲜明,极具冲击力,令观众一下忍不住坐直了,目光紧盯着荧幕。
同伴问及小来,这样对不对。
接下来这个镜头紧跟着演员拍摄,观众仿佛身临其境,看他稳准狠地击中对手,畅快无比,还张狂地道:“符镇天下无道鬼,法治山川不正神!”
……
以往兰菏都是与阴差并肩群殴别人,今天却站在了对立面,但这也是唯一的情感障碍,实际上他们刨去这身吏服,和他平时揍的鬼也没什么区别。
兰菏沉着脸,挥手就抓住一只鬼,看都不看,往身后一放,就刚好扎在了宋浮檀的剑上,堪称配合无间。
再一爪握住一只鬼的脖子,就狠狠将其摔打在地……行云流水,整个好像半点没有顾及以往同事情谊。
搞得老白看着都瑟缩了一下,往都城隍袖子后面躲。
都城隍:“……”
都城隍无语,说道:“我有上千鬼吏,你们要累了,咱们再谈谈也无妨。”
对有可能的优秀员工,他是愿意给予机会的,否则也不会要求尽量抓活的。
宋浮檀淡淡道:“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分封天下城隍,乃为民间非正式祭拜的城隍神正名,城隍得到人间帝王认可,万民供奉,成为正神,‘使人知畏,人所有畏,则不敢妄为’。可是,神道人替,如今神明仍然存在,却并非必不可需,这是人的选择,是时代的选择。你选择这样的方式强求,不顺天理,不符人愿,注定失败。”
“还真能聊,是我给你们洗脑,不是你们给我洗脑。”都城隍知道他其实是说给这些鬼吏听,扶着玉带道。
“兰菏啊,听本官一句劝。真有那一天,你的职业之尊贵,是演员如何也赶不上的,就如梦中。还有佛门,亦是五叶重芳。”
最后四个字是对宋浮檀说的,兰菏在梦中也听到过。五叶重芳,禅宗大兴于世。
宋浮檀未说话,兰菏想到那个特别真实的梦,先急了:“我呸!你也太歹毒了,真跟梦里一样做了国师和方丈,我还怎么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