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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得久了,百姓开始窃窃私语,孟扶摇被逼不过,只好爪子挡着脸,有气无力拍一下惊堂木,哑着喉咙道,“堂下何人?因何告状?”
她目光鬼鬼祟祟瞟着元昭诩,不知道他要出什么幺蛾子,眼见元昭诩抬眼一笑,曼声道,“老大人……”
孟扶摇抖了抖。
元昭诩还不罢休,一撩袍子,居然准备下跪。
孟扶摇骇得直跳起来,刚要大叫阻止,对面元昭诩不过是虚晃一枪,膝盖弯一弯又立即站直,拍一拍脑袋笑道,“哎呀老大人,在下忘记了,在下有功名在身,见大人不需跪的。”
孟扶摇牙痒痒的瞪着他,突然就不心虚了,心虚做啥?这家伙从来一点亏都不肯吃,迟早要还给她,那她何必过意不去?
她立即直起腰,恶狠狠一拍惊堂木,大喝,“递上状子来!”
元昭诩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布,临时师爷姚迅上前去取过,手指一撩看见绢布里的东西,立即就露出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抿着嘴忍着笑,小碎步将绢布送上。
孟扶摇疑惑的接过——这家伙还真有状子?
展开一看,绢布里卷着一幅完整的鱼骨头。
孟扶摇一脸黑线的盯着那宝贝,认出那东西就是绿珠山上自己啃过的那条鱼的遗骸。
哎,不是被自己扔掉了嘛,他什么时候拣回来的?
真另类的“状纸”啊……
还没想清楚,便听下面那人不疾不徐道,“晚生,元昭诩,状告太渊国人氏孟氏,始乱终弃,置我不顾,辜情负义,薄幸无心……”
孟扶摇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这叫个啥米事儿?
元昭诩元同学,这是公堂,这是无极治下姚城行政中心,你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始乱终弃,置你不顾,辜情负义,薄幸无心?
她抖着手指,很想拎起那条鱼骨头扔到元昭诩身上去,无奈这毕竟是公堂,这个脸实在丢不起,想起元昭诩那个“始乱终弃”,脸色不禁爆红,悻悻盯着元昭诩半晌,奈何那人一脸正经,和他肩膀上的白毛耗子一般,毫无愧色。
孟扶摇只好压低声音,恶狠狠道,“阁下这状纸好像不合规范。”
“是吗?”元昭诩微笑,指了指那绢布,“老大人不妨把状纸给民众看看,晚生觉得还是挺规范的,甚至连定情信物,晚生都在状纸中附上以示证明了。”
八卦是任何时代任何人民都拥有的本性,一听见“定情信物”,底下百姓们都哗然一声拼命向前挤,想看看什么宝贝,神秘兮兮裹在状纸里,孟大老爷却对着那鱼骨头欲哭无泪,好吧……定情信物。
她三把两把赶紧将“定情信物”收起,顺手捏碎,肃然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本县已经看见,既然这样,这状纸本县受理,只是这里是无极国境,你状告太渊人氏,非我所能管辖,你还是去太渊告状吧。”
说完很为自己的捷才沾沾自喜,想着元昭诩这下该没话了,挪挪屁股准备退堂,谁知道那人又是一笑。
孟扶摇看见他笑就发毛,屁股挪了一半立刻定住,果然听见他道,“大人,此女虽是太渊人氏,却喜好东游西荡,近期潜伏于我无极境内,就在这姚城之中,而且她骗财骗色,难保荼毒了我之后,不会再危害他人,请大人念在苍生黎庶,早日将此女捉拿归案。”
“骗骗骗财财……骗骗……色……”孟老爷开始口吃,“骗什么什么财……什么什么色……”
“骗走家宠臀上毛一根,家宠之毛非等闲之毛,日常有佣仆打理,每根价值千金。”元昭诩肩上那只“毛值千金的绝世家宠”立即背转身,翘起肥臀给大老爷展示“被惨烈拔走的绝世之毛”,当然,基本上是不太可能辨认出来的。
“至于色嘛……”元昭诩微笑,垂下长长眼睫,眼眸流光溢彩,水般荡漾的道,“晚生不好意思说了,老大人心知。”
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这一对擅长“二人转”的主宠搭档,实在欺人太甚,孟扶摇勉力挣扎了半晌,突然蹦起来,一拍惊堂木,大喝,“鉴于此案案情特殊,涉及绝世奇毛及私人隐秘,现中止公开听审,来人,关门,放狗!”
大门轰隆隆关上,隔绝了百姓们兴味盎然的好奇眼神,有人还不肯罢休的扒在门缝上想偷看,猜测着“新老爷和这个奇怪的苦主之间一定有奸情”云云,孟扶摇命人从门缝里往外泼水,成功泼走了八卦强人。
随即孟大老爷连踢带打的又赶走了一直窃笑的姚迅和目光亮亮杵在那里看戏的小刀,瘫在座位上哀嚎,“好吧……元公子,元大人,元爷爷,我求饶,你别玩我了好不?”
元昭诩曼步过来,俯身看了看孟扶摇,微笑道,“城主大人气色倒好,看来过得坦荡滋润。”
“我不坦荡,我不滋润。”孟扶摇有气无力的答,“我忏悔,我有罪。”
元昭诩目光一闪,有点诧异孟扶摇居然这么好说话,随即微微笑开,这丫头看起来心狠手辣,其实骨子里还是太正直,不然何至于心中负疚步步退让?他原以为她要跳起来对着干呢。
孟扶摇在别人面前,可没这么好说话。
元昭诩心情很好的拍拍她的肩,道,“城主大人,不打算招待你远道而来的旧识么?”
“哦,”孟扶摇死狗一样爬起身来,道,“没有多余的院子了,介意和宗越挤一挤么?”
“宗先生去睢水了,”元昭诩漫不经心的答,“德王病发,请他过去治病。”
孟扶摇回头盯着他,“你和宗越,什么关系?”
“利益之友,说不准哪天利益相争了,就是敌人。”元昭诩答得爽快。
“你很闲啊,”孟扶摇继续盘问,目光贼亮贼亮的盯着他,“太子幕僚可以随便乱跑吗?”
“太子派我来南疆监军,我这是公务。”元昭诩含笑看她,“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我还想知道你心有多黑,肚子里弯弯绕有多少……”孟扶摇咕哝。
元昭诩只当没听见,随着她步入后堂,两人在小花园中穿行,南疆气候湿暖,花园里长着冬日的九重葛,苞片硕大,姹紫嫣红,大片大片长着,有种激烈而奔放的美丽。
远远看过去,浅紫衣袍宽衫大袖的男子和黛色衣衫一身利落的少年,相偕而行,姿态隽雅,本身也是一道难得的美景。
孟扶摇从花丛穿过,手指抚在丝缎般的花瓣上,心中突然起了难得的静谧和宁静,到姚城以来的一系列事端,那些杀人流血,夺位镇服,风烟血色的闯过来,她一直提着一股劲,如今却突然觉着了累,有一种疲乏从血脉里被唤醒,瞬间遍布全身。
她偏头,看了看身侧的男人,是因为他吗?仿佛只要他在,她便会没来由的放松,从灵魂深处开始释放自己,安适而恬静,这个男人,这个可以牵动她内心情绪、对她影响不可谓不大的男人,真的是在几个月前,才刚刚认识的吗?
她这一刻含笑凝睇的神情,流露出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小女子的芬芳柔雅,元昭诩察觉了,侧首对她一笑,突然弯身采了一朵九重葛,取下她的官帽,作势要给她插上。
孟扶摇脸一红,下意识的一侧身,突然白光一闪,某情敌趁她这羞赧一侧间窜了上来,龇牙兴奋的迎上那朵花。
大红花啊……主子给戴啊……青春啊……荡漾啊……元宝大人牙龇得已经看不见眼睛,全身的白毛都在激动飞扬。
那只拈花的手却突然侧了侧,随即元宝大人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玩意突然兜头罩下来,将它罩在其中。
元昭诩不动声色帽罩爱宠,手一捞将它兜起往旁边树上一挂,随即微笑如前,将花轻轻插上孟扶摇发间。
发色青黛,花红如火,衬着少女天生璀璨的明眸,人间丽色,摄魂夺魄。
风声细细,有幽香散淡而来,元昭诩负手花间,细细端详眼前人儿,他的眼色深沉翻卷,有旧事更替而过,半晌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女装戴花的模样。”
他说话时语气悠悠,若有深意,孟扶摇听得心里一跳,直觉这话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倒忘记了羞涩,刚要问,元昭诩已经转身前行,而身后,元宝大人扒着官帽,悲惨的呼叫救援。
孟扶摇没好气的拎起那帽子,系在手上晃啊晃,直到把元宝大人晃飞出去,扑入主子无情的怀抱。
“你既然是监军,应该在睢水,跑来这里做什么?”元昭诩步子不大,却走得很快,孟扶摇很辛苦的在后面赶啊赶。
“姚城难道不算前沿么?”元昭诩头也不回,“这里戎汉两族聚居,是戎族和内地的交界之地,真正的军事重地……”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伸手,一把从身侧一棵树后捞出一个小小的人来,“嗯?这里风景很好吗?看起来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