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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范斯远和杜玉清姐妹一早出发去桃花邬,知府家的二公子林真议和四小姐林莹如分别邀请他们参加上巳节的游玩活动。
上巳节是中国古代传统的节日。据记载早在春秋时期上巳节就已经流行起来。《周礼春官》说:“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就是每年在三月三的时候,举行的一种洁净仪式。它是由女巫在水滨用香熏草药浸染的药水为人们拨水沐浴,以去除污秽和灾祸。
到后来,女巫没有了,人们在上巳节聚集在水边泼水洗涤,消灾祈福的习俗却一直流传下来。《论语》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的情形。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与友人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会聚会稽兰亭,嬉水洗濯,祓除求福,赋诗饮酒。王羲之将诸人所赋诗文编成集子,并在醉中作序一篇,记述流觞曲水一事,并抒写由此而引发的内心感慨。这篇序文就是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南宋以后自今理学慢慢流行,受礼教影响岁时祓除香薰沐浴转为个人或家庭的私下行为,但去水边踏青、庙会的活动却一直盛行。这是一年中最难得的可以不用讲究男女大防,青年男女可以一起自由出游的日子,也是平时不得不窝在家里的姑娘小姐们一年一度可以撒欢的日子,所以又称“女儿节。”
这,也是文人墨客赋诗的好机会。
桃花邬里游人如织,女孩子们三五成群,打扮得姹紫嫣红,花枝招展。着青衣长衫的男子也是一群群摇着折扇,高谈阔论,眼睛却瞟向那些曼妙佳人。湖面上停满了游坊香船。
“姐姐,这里可比京城的上巳节热闹。”一直在马车上掀着帘子朝外张望的阿眉兴奋地说。今天的她穿着新做的粉色春装,妩媚俏丽,灼灼光华,就如桃花一般,真正应和了今个的节日景象。
“嗯。”杜玉清微笑地应承道。花红柳绿,姹紫嫣红,江南的春天景色是那么美,人们是那么兴高采烈,喜笑颜开,仿佛也充满了春天澎湃的生机。这深深地感染了她,让她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她透过车窗瞧见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的范斯远,只听他对寿平吩咐说:“你去看看知府家雇的游船停在哪里吧。”寿安应诺快跑开去。
范斯远下了马来,把缰绳递给寿平。走近杜玉清他们的马车。“阿杏妹妹,阿眉妹妹要不要下来走走,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脚应该麻了吧。”
一只指节修长,白皙秀美的手轻轻撩开车帘,露出了一张端庄颜面,范斯远心里不由地急跳起来,今天假日,杜玉清难得地也打扮了一下,只见她云鬓高耸,螓首峨眉,目若秋波,朱唇皓齿,真是一一个既妩媚又端庄,顾盼生辉的美人儿。偏偏这美人儿不觉得自己美,言行举止总带着一种自然随意,这令她更有一种致命的诱惑,让范斯远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不好意思看,偏偏眼睛总不听他使唤,不由自主总想回头去看。
杜玉清下了马车,踢了踢脚,让自己身体恢复弹性。她习惯在裙子下面穿着宽大的裤子,方便活动,但马车的空间太小,时间长了身体便有些僵硬。身体就如一把刀,一旦开刃,就必须常常磨炼,不然它会比没有开刃的刀锈得更快。
烟柳依依,绿草如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三两个穿着文士衣裳的男子走过,看见漂亮的姑娘家就摇着扇子吟唱起诗歌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惹得姑娘们一阵哄笑,被赞颂追求的姑娘红着脸儿,极力维护着矜持,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羞涩。
“想不到这里的民风倒是大胆开放的。”范斯远笑着对杜玉清说道。
“是啊,”受了感染的杜玉清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几个女孩子走过来,看见范斯远斯文俊俏,一副贵公子的摸样,便慢下脚步,悄声议论起来,眼光不住地逡巡过来,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不禁笑起来,打趣说:“范公子不用理会我们,你有看中的人不妨也上前吟上首诗,成就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佳话。’”
范斯远回头看看了,说:“你也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我的诗要留给我的金风玉露,冰清玉洁呢。”阿眉她们都笑了起来,连那些姑娘小姐们也都笑了起来,然后怅然若失地走了,遗憾自己不是他那个织女。
杜玉清却听出了范斯远背后的意思,她刚才引用秦观的《鹊桥仙》中“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来取笑范斯远的,说他上前搭讪那些美女说不定会遇上他的红颜知己。而范斯远却用的词人另一层隐含的深意,秦观把相会放在秋天金风玉露的背景之下,用以表示他们的冰清玉洁。范斯远借此表达:他追求的是一种高尚纯洁,超凡脱俗的相知相恋的爱情,不是随随便便的感情。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有些唐突莽撞了。
范斯远却有些高兴,杜玉清现在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放松随意了,竟然还能开起他的玩笑,虽然这玩笑表示出她对他感情上的毫不在意,却比原来她在他面前维持那种端庄矜持要好多了。她的不在意只是说明她对他没有往男女感情那方面想,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便能让她日久生情。
这时寿平小步跑回来,说道:“少爷,小姐,找着了。这里船可真多,我可好不容易找到知府家的游船了。”采薇撇了撇嘴,这家伙跟狗腿子似的,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哈着脸上来邀功,给自己脸上贴金。
范斯远一下扇子拍下来打在了寿平的头上,骂道:“不就是找艘湖中的最大的游船船嘛,又不是在西湖找艘画舫有什么好得意的,什么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丢你家大爷的脸。”
寿平一边捂着头一边争辩地说道:“公子没有瞧见,是怎么知道要找到什么样的船呢?”
范斯远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说道:“这还不简单!西湖因为水位低,里面的船要不是画舫就是一下小舢板,我们今天去郊外,水道深浅不一,画舫那种船舷宽,船身浅的普通游船自然不合适,要找那种载客的大船。可是平日载客的船一般是用在河流两岸的摆渡用,知府家不会用这种简陋的船来招待客人。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准备的船是专门用在今天这种用途的游船,这种船虽然不多,但一些世家豪门家里还是有几艘的。知府是本地最大的地方官,林家又是爱做面子的人,找杭州府最大最好的游船还不容易?两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你动动脑子好不好?”
寿平做出恍然大悟貌,涎着脸儿不住笑着点头:“懂了,懂了!我们的脑子哪能跟公子似的这么灵光,这不都需要公子您教导以后才会开窍嘛。”
杜玉清不得不佩服范斯远的头脑,如果她可以勉强说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而范斯远就是那种极少数事先能够把事情想明白,而且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因为他们事先把事情想明白了,在做事时往往能够高瞻远瞩,反应迅速。甚至有些未卜先知的神秘。但范斯远也因为太聪明了,太出类拔萃,对落后他的人,或反应慢的人不大理解,往往有“你这不知道?”的不耐烦,让人觉得他恃才傲物,或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近人情,实在是大家的认知天生不在同一水平上,是燕雀与鸿鹄的天生种类的不同,所以,被人嫉恨的天才是无辜的,被人嫌弃的普通人也是无辜的。
不过,老天是公平的。人生除了有深度的比较,还需要广度的衡量,燕雀飞的低,但正因为它翱翔的是蓬蒿之间,它能对周围有细致的了解;鸿鹄扶摇千里,不可不谓远也,不可不谓快也,但也因此对路过的风景它只能走马观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未可通而论之。
因为深度而偏激,因为广度而浅显,唯有中和才能圆融。
当下一行人在寿平引导下往游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