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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情于理,这件事本就不该在甄兄新丧尸骨未寒的时候提出来,但既然王君说了,那燕某只好告诉你,甄氏联姻……燕某才是首选。”
燕北高扬着下巴,对视着堂上站起来满面怒容的王松,向前几步朗声说道:“燕某与阿淼两年前便相识,甄氏亦对燕某有恩。即使燕某出身低贱,然至少尚未婚配,总不至于以妾的身份辱没甄氏。”
“即便甄氏与王君联姻,又能得到什么?王氏的确富贵,可您能让三郎拥有何等地位呢?能摆脱民爵吗,即便可以,那也要上三五年时间,且不过区区供职县官署……燕某却不同,辽东一郡之地,大可量三郎之才而用。况且如今辽东百废待兴,甄氏一样能在那里占据一席之地。燕某敢问王君一句,若是您,会怎么选?”
王松的脸已经气的变了模样,再难保持自己强做出优雅的别扭神态,在燕北出现之前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极好的,在燕北出现之后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糟糕的。此时此刻,他们的问题已经不在于燕北这几句得罪了他。
与甄氏联合的想法泡汤了,这段时日付出的一切也都成了镜花水月……而造成这一切失败的罪魁祸首,就是燕北!
“匹夫燕北,安敢如此辱我!”王松一脚踢翻了案几,左手便已扣在腰间汉剑柄上,抬起二指怒骂道:“难道你是欺我王氏家兵无用吗?”
“兵甲何在!”
随着王松这一声怒喝,十余名身披铁铠持着兵刃的王氏甲士从堂外鱼贯而入,将燕北等人围在堂中,王松走下堂来指着燕北骂道:“你不过一撞了大运的辽东奴仆崽子,安敢在我王氏邬堡猖狂?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呵,王君好威风!”燕北抱着手臂笑了,对那些持着长矛短兵的甲士视而不见,说道:“王君真要下如此命令?”
他摇着头,这座邬堡内满打满算能拿起兵器作战的人不超过八百,而他却有最精锐的五百勇士入驻其中,真动起手来王松又哪里能讨得到好?
“高览在此,不惜命的且来!”
面对那些逼近的兵刃,高览面容冰冷地抽出环刀,独独一人横刀所向便对上王氏十几个被甲执兵的甲士……若是对上公孙瓒手下的兵马,他们或许知道高览是何人,可这些王氏家兵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自然不会惧怕。
眨眼便有三人挺着长矛往前冲来,其中一人还高声呼着,“都愣着做什么,家主有令,擒下他们!”
威风不过三息,高览抬臂揽住两杆长矛,猛然扬刀便削去此人头颅,随即一脚踹出使甲士翻滚着倒出数步,旋身横斩,再度一人身首异处。
简单利落地斩杀两人,高览挺身上前,却被身后的燕北叫住。
“阿秀停手吧……这事已经了结了。”
眨眼欢宴作血海,被高览杀死的两人早已没了气息,血液从脖颈与腰腹泊泊流出,将那些在角落抱在一起的优伶婢女吓得发出哭号,甚至地上都湿了一片。
高览顿住脚步,却并未收刀,而是继续逼视着那些王氏家兵。眨眼便被斩了两人,余者惊恐抖如糠筛,哪有还敢上前的。不过是一身强体壮的家兵,打上些顺风仗对付几年前的黄巾军或许还能见些成效,若对付燕北麾下的兵马?
他们就像一群披着精锻铠甲持着上好兵器的孩子!
“杀了我的人,就像这么了结?”王松走下堂来,抽出汉剑指着燕北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上啊!”
哚哚哚!
王松话音刚落,便见堂外窜入几道灰光,破了那些精锻甲胄的防护,在数名甲兵身上透出箭头。
这时人们才能听见,外头已经是喊杀声一片了。
转眼,数十名持弩武士鱼贯而入,为首的麹义衣甲染红,颌下胡须被血液黏成一片,抖着刀刃上的血对燕北笑道:“将军,看到有他们的人进来,麴某就替您做主了,咱们现在抢下四座箭楼,把百十号人堵死在粮仓里……将军你下令吧,一把火全给他烧死!”
这种程度的战斗对麹义而言就像过家家,万余兵马摘选出的劲卒,若在大军阵作战中或许还要涉及到统帅的战阵能力,可这种完全巷战的战斗方式,他们手底下几场大战活下来的悍卒根本不会畏惧任何敌人。
燕北抬手揉搓着颌下长出的胡茬,有些厌恶地摆手,对麹义说道:“行了,让弟兄们上马,从箭楼上下来收拾东西。”
说罢,他又朝呆坐在堂上的甄尧喊道:“三郎还不过来,要留下过年吗?”
甄尧看看燕北,又看看听到引以为傲的家兵被制服后呆住的王松,提着衣襟低头矮身一路跑到燕北身边。
燕北看了王松一眼,轻声道:“作为客人却在主人家里肆意杀戮,燕某失礼了……告辞。”
……
连夜离开安次。
离开王氏邬堡,燕北一再催促骑手加快速度,甚至不再顾忌甄氏妇孺坐在马车上是否舒适。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待下去了,即便他们相信精骑的战力,却也会担心若被王氏大队人马集结后可能会造成的损伤。
夜里的官道上打出火把,火光在手中拖出长长的光晕,呼吸间带着夏夜里令人安心的味道。
耳边,马蹄声轰隆。
“将军你说这何必呢?唉哟这走夜路黑的,不是我说咱们何必呢?”麹义从王氏邬中出来便不高兴,路上气呼呼地一个劲儿与坐骑较劲,终于憋不住了扬着马鞭说道:“就算不烧,咱把他们家兵杀光,那些粮食金钱不都是咱们的,正好辽东也穷。”
“辽东穷,我看是你穷吧?”燕北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麹义就是个好战狂,恨不得天天打仗,恨不得天天打仗都立下功勋,脑子里想的东西却又永远只是自己那一点儿。他反问道:“你觉得我很喜好杀人?”
燕北问出这个问题,自己都笑了。麹义瞪着一双大眼,嘴角扯了扯,从你手底下死掉的人成千上万,可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俺麹义说你喜好杀人?
麹义怎么说?
所以他摇了摇头,但眼里却满满都是他自己摇的头自己都不信的模样。
“我最近在读汉书,知道燕地从前有个人叫栾布。”燕北没有在他是不是喜好杀人这个问题上继续聊,他也知道直接间接死在他手里的有太多人了,但他确实不爱杀人,只是说出去大概没人信,也就没必要说了。而是撇开话题问道:“你知道这个人吗?”
麹义比他还想从喜好杀人这个话题跳过去,听到这话连忙接嘴道:“栾布啊,知道!先汉的俞侯,以前被人卖到燕地做奴仆,后来竟成了燕国相,知遇于梁王,后来彭越死的时候高皇帝不让任何人收他的尸,只有俞侯敢去收。”
“不错,就是他!”
燕北策马继续带着队列行进着,脑袋随着身子颠簸摇晃,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没头没脑地说道:“栾布厉害啊,他曾说过,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亦非贤呀……说出这样的话,我很佩服他啊,你觉得二三子如今算是富贵闻达了吗?”
这话……麹义就得挠着耳朵好好想想了,一时不察马蹄被道间石头绊了一下,暗骂了声这才答道,“麴某觉得是闻达富贵了的,这天下只怕没人不知将军名号了吧?”
麹义当真觉得天底下没人不知道燕北,他从前在凉州,知道凉州有个韩遂,可从天下之西至天下之东,是个人只要不聋不傻,都是知道韩遂的。燕北先前同样是北方造反的大头目,掠夺郡县不说,还两次击败平叛的朝廷军队,即便恶名比韩遂少些,想来在凉州的人们也是能知晓的。
“你错了,麹义。你觉得这就闻达、这就富贵了吗?我告诉你,这还不够,这还不够。”燕北摇头,目光微微向上抬着,看到幽黑的夜空中群星闪烁,“燕某想要的不仅仅如此,你们的才能也不应当只得到这些……我们打败了公孙瓒,那时候确实值得快意,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想要归附汉家天下,你们可以更快意,我们甚至可以横扫幽州,与黑山、与韩遂结盟,夺了汉家北面。甚至我们不出去,割属国据辽东,行称王之事置下百官公卿,五年十年,没人能打败我们。”
“但燕某不是一个那样的人啊!”
燕北长出了口气,或许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心中的忠与义,都有着与天下迥然不同的意义。
“将军并非一意孤行。归汉是我等共同心愿……麴某自是知晓,归汉于我等众人皆有益处,唯独将军。”麹义抿着嘴没再说话,在他眼中燕北是个擅长背负的人,背负着对张纯的忠义、背负麾下万众的仁义,“归汉唯独,有害于将军。”
“王松虽然辱我,但我知道那只是因为天生的傲气,燕某不曾生在那样的大族中,也不懂那种傲气从何而来。即便他真的打算欺辱我,我也不在乎,那都没有什么关系……即便今日你没有打败他们,咱们只要能杀出来,跑得狼狈些,是输是赢燕某都不在乎。”
“燕某想做大事,虽然现在还不知晓是什么大事,但绝不是仅此而已。”燕北摇着头,眼神中也难说没有迷惘,只是言语却异常坚定,“要做大事,便不必在意言语、不可强争输赢,麹兄,莫要再去争一阵一仗、一城一地之得失。答应你的,燕某不会食言,你将会与麴氏站到想都无法想的位置,在那之前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听从燕某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