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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李如柏说的是真是假,最少这态度倒是摆在杜松面前,杜松脸上的肌肉终于放松,举杯道:“李帅这话说的太客气,不过如果我能攻入赫图阿拉的话,定然将老奴生擒,丢在李帅膝下,叫他向李帅嗑头认罪。”
“就这么定了。”李如柏掀髯大笑,与杜松碰了一杯。
酒席过后,杜松和自己的心腹部下出门,走到半路,杜松突然道:“上了狗日的李如柏的当了。”
他的中军游击问道:“大帅这是怎么说?”
“这老狗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捧咱,若是打输了或是叫旁人争了头功,老子的脸往哪里摆去?”
这话说的叫中军哭笑不得,李如柏好歹是捧他,奉承的几近肉麻,这样也能叫杜松心中不爽,中军颇觉无语。
“不管定的日子是哪天,老子准定提前进兵。”杜松咬着牙,对身边的亲信将领们道:“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给老子争这个头功,生擒老奴,以后也青史留名。”
“大帅放心!”
所有人一起怒吼起来。
……
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李如柏今年已经六十六岁,比起努儿哈赤还大几岁,若是这时代的普通人已经是躬腰驼背,或是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李如柏少年时便出身在武将家庭,从小习武,打熬的好身体,就算如此,一天的宴客活动下来,他也是腰酸背软,疲惫不堪。
待外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个心腹留了下来,李如柏斜躺在软榻之上,叫两个美艳丫鬟替自己捶打着双腿,以他的经历,身份,地位,做出这样的做派出来也没有人敢挑他的礼。
李家诸子,李如松历任总兵,提督,李如柏现在也是辽东总兵,李如梅位至总兵,李如桢是锦衣卫指挥使,李如樟历任延绥总兵,其余几个也是副将,参将,整个辽东现在的将门当年多是依附李家,或者干脆是李府家丁,一直到崇祯年间,朝廷考虑到李家在辽东的权势,还把李如桢从锦衣卫使上派到辽东当总兵,仅从这一点来说,李家目前在辽东的权势仍属第一,无人能及。
只是李如柏感觉到风雨欲来,眼下的事他做了很多阴私勾当,其中有一些如果被翻出来就是泼天大祸,但为了李家和捆绑在李家四周的那些将门的利益,李如柏不得不做。
他轻轻叹口气,感觉问题还是出在实力上。
如果现在李家还有三十年前的那八千精锐骑兵组成的家丁部队,辽东仍然是李家横着走,朝廷也拿李家没有办法,现在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弱了。
这时一个婢女走上来,李如柏睁开有些发红的两眼,说道:“奏个曲子,轻快些,用琴和古筝。”
婢女应声下去,过一会儿,轻快的乐曲声响了起来,李如柏听了一会,又振作起精神,向着毕恭毕敬坐着的几个人道:“你们明日就回辽西去,同他们说,这一次萨尔浒多半要败,杜疯子已经上了套,按他的那狗怂脾气,不争功才是他娘的怪事。老子这里,按期行军,稍慢一些旁人也说不出我的怪话,杨督师也会向着我,这些事老子算办妥当了,叫他们在辽西不要在多说那些没用的闲话……都滚吧!”
几个人都站起身,没有人言声,脸上都是十分恭谨的表情,各人躬身后才离开,在出门的时候,彼此眼神中都是有藏不住的快意和欢喜。
……
沈阳城中的骚动和不安,上下的暗流,这些杨镐都不大清楚,他这几天没有做别的事,就专心在等候朝廷的回复。
上次请延期被断然拒绝,杨镐已经知道了上层的心思,也不敢再请,而这一次是因为十六日的暴雪,冰天雪地,军队难行,他觉得如果中枢同意延期的可能性大增。
杨镐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这样关键的战事,自己却是十分的缺乏信心,当然他不会在人前展露出来,甚至他担心被将士们看出来他的信心不足。
此次奏请延期,杨镐决心是最后一次,在他的理解下,士气不可一夺再夺,如果他这个督师老是请延期,对上下的军心会是一种打击。
原本定在二十一日,大雪之后,杨镐自己改为二十五日,期间他又奏请延期,不过同时也下令大军时刻准备着,一旦朝廷不准,就得即刻出兵。
今日已经是二十六日,一来一回总得两三天光景,杨镐在自己书房中坐立不安。
他也知道大将们都在等消息,只有刘铤已经赶到凉马佃,东路军路途最远,道路也多是密林山道,十分难行,如果杨镐这里没有消息,刘铤会在二十七日就起兵出发,他们在半途中还要和朝、鲜兵会合,出发的日期要比西路军早的多。
“督师,有消息了。”
长随走入房中,杨镐看这个心腹家人的脸色就知道消息不妙,他故意沉住气,不在脸上露出什么表情,慢慢起身,再慢慢推门走出房间。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春天的太阳下降的比冬天要晚的多,然而眼前的风景和隆冬时节没有任何的区别,除了太阳有一点光亮和白光外,眼前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四处都是一种铁灰色,督师行辕的地势很高,杨镐可以看到沈阳城中诸多的建筑和民家,除了塔、寺、庙和学宫等建筑是瓦片制成的屋顶外,他的眼前四周就是一幢幢的衙门和各卫的仓房,四周的民家房舍都是茅草顶,几里外有一户人家的草房屋顶似乎被积雪压跨了,一群人架着梯子正在修补,距离督师衙门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座军营,营兵们好象在排队打晚饭,然后三五成群的没精打采的蹲在地上吃着晚饭,以前晚饭供应也不一定能正常进行,这阵子因为要出兵,各级将领都尽量保障士兵能吃饱,当然也只是能吃饱而已。
督师大门外有不少人站着来回溜达,杨镐知道是各部派在这里等消息的塘马,一有最新的消息他们会用最快的时间传报到自己的主将眼前。
这时行辕外的大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仅是外间的塘马,还有路过的行人,打扫的火铺火夫们都停住了脚步或是手上的动作,每人都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天空的铁灰色好象又向下压了压,天色越发晦暗起来,杨镐也睁大了眼,塘马一进城就会有人来禀报,他心里感觉七上八下,十分难安。
“红旗,是红旗!”
有人惊呼起来,杨镐心里一紧,紧接着他看到有几匹塘马飞驰到行辕正门前的大街上,转角过来时,一柄鲜红的红旗挚在塘马的手中,烈烈北风之下,红旗舒开飘扬着,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到风吹丝布时拂响的哗哗声响。
这一下动静甚大,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看向,连那些站在大门和仪门两边持枪护卫的亲兵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确实是红旗,包括杨镐在内,每个人都看的很清楚,似乎就在一瞬之间,太阳完全沉降了下去,夜色毫不迟疑的占据了整片天空。
杨镐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发下红旗催促用兵,他知道这一次可能还会有密令,也可能会颁下旨意,上次兵部已经下发过皇帝的谕旨,从“得旨”的题头,再到“具奏”,他几乎记不大清楚谕旨的具体内容,而唯一记得的便是进兵,即速进兵这些字眼。
塘马持红旗一路进来,几乎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越是下层的兵士和民众,对这一次进兵的疑虑就是越大。
杨镐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天黑之后,刘铤的中军先赶到沈阳,算算时间他在路上应该走了些日子。杜松也派了自己的部将前来,两人的意思仍然是奏请延长出兵的时间。
杜松的理由是雪大难行,他对胜利倒是抱有强烈的信心,长期的武将生涯使得他漠视生死,也更加渴求胜利。
杜松现在没有任何的加衔,追思前辈,“太子少保”便是他最想要的荣誉。
刘铤则请求给他熟悉道路的时间,从凉马佃出发,一路全是深山密林,道路崎岖难行,从宽甸出发,到处是溪流,山谷,密林,高山,险隘,明军要过的第一关就是一路跋涉过鸭儿河,据刘铤现在探知到的情报,鸭儿河正在涨水,只有四个渡口可以过人和马,河水深达马腹,水黑石大,人马难以涉过,再过深河,过牛毛寨,再抵阿里不达冈,一路行程又远,道又难行,而且两边有女真寨子人家,敌方必定坚壁清野,并且伏兵暗袭,使明军不能轻松经过。
东路军要早走,而且刘铤算算时间,很难在预期的时间抵达合兵的地点,他请求延期,熟悉道路之后,再算准各路兵的出师时间,以期一并到达。
“不准再拖!”杨镐换了便服接见这几个人,南路和北路军都没有派人来,他对李如柏和马林感觉满意,同时也对杜松和刘铤充满愤恨。
杨镐怒道:“朝廷连发红旗,岂得再拖进兵时间?二十七日东路军起行,二十八日西路军并各路军起兵,本官在沈阳指挥,各部不得拖延,务要按此时间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