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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云木止低眉敛目站在下方。
燕稷看着他,缓缓摩挲腕间佛珠:“伯夏?倒是个好名字。”
此时周熹的单子报完,宫人捧着赤方上礼锦盒在殿前跪拜,盒子打开,里面呈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冽冽生寒。
燕稷似笑非笑看下去:“这等物件朕倒是第一次在千秋宴上见到,不如请少卿说说其中用意。”
“剑是短兵之祖,自古为圣品,且携之轻便,佩之神采,最能配称风采。”伯夏低着头,声音还是有些弱气:“陛下素来威严,又是风雅之人,与此剑甚合,故择之。”
话音落下,燕稷微微一笑,四边使臣及大启百官沉默下去。
素来威严,风雅之人。
众人抬头看看上方眯着桃花眼慵懒笑着的陛下,再想想后者平日在朝堂漫不经心对臣子毒舌人身攻击的模样,一时间只觉着这人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脸皮也非常人能及。
燕稷挑眉:“朕倒是想听听少卿如何会觉着朕是威严风雅之人。”
百官暗自点头,他们也很想知道。
伯夏看着有些紧张,停顿半晌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开了口。
他说了不少,口中描述的也确实是威严风雅之人,但这和臣子印象中的陛下出入甚大,简直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到最后,伯夏躬身:“……便是如此,是以臣觉着,只有这等宝剑,才能衬得起陛下尊贵威严。”
众人不禁对他的脸皮厚度有了新的认识。
燕稷依旧笑着,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却因为他的话狠狠一紧。
伯夏说的话,在旁人眼中或许可笑,但燕稷却知道,他口中说出来的,分明就是自己上一世的模样。
燕稷眯起眼睛。
这究竟只是场面话意外重合,还是因为其他?
心思弯绕间,放着漆黑长剑的锦盒被呈了上来。
燕稷手指在剑身轻轻抚过,感觉到指尖传来丝丝寒意,笑起来:“甚好。”
伯夏放松下来,躬身退了回去,之后丝竹复起,众臣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燕稷提起酒壶将白玉杯斟满,垂首间不动声色朝着伯夏方向看一眼,后者神色拘谨坐在那边,眉眼间隐约带着怯懦,极其不惹人注目。
酒杯中是被邵和暗中换了的蜂蜜水,有些甜腻,燕稷抿了一口后便不再碰,手指碰碰谢闻灼的手,在后者看过来时探进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云木止。
谢闻灼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在他手心写,伯夏?
燕稷颔首,收回手,托着下巴轻轻笑了笑。
谢闻灼面上出现几分凝重。
角落烟雾沉沉,梨花木香气缠绕酒香冽冽,殿内众人脸上都带上醉意,九国尤甚。
等到他们醉了将近七分,燕稷漫不经心开了口:“今岁赤方国主登基,朕因政事所误,未能亲身前去相贺,甚是遗憾,还望来使代朕问好……不知贵国国君近日如何?”
话音落下,阿森木手腕一抖,酒意顿时去了大半,沉默半晌才定下神来,道:“谢陛下挂心,国君一切顺遂。”
“那便好。”燕稷笑笑。
阿森木看着他,眼底藏着慌乱意味,却见上方帝王已经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问话单纯只是一时兴起所致,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才安心,重新坐了下去。
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燕稷无声笑笑,又看一眼始终在边上低头沉默着的伯夏,眼底兴味一闪而过,慵懒靠了下去。
这场宴会辰时开始,入夜才结束。
众人都十分疲倦,互相搀扶着起身,躬身站在两侧。
燕稷滴酒未沾,最是清明,眼中朦胧潋滟之色要却比众人都甚几分,干脆也就装醉由谢闻灼扶着站起,低头靠在他身上散了宴会,慢慢朝外面走去。
二狗子抖着耳朵慢悠悠跟在他腿边,快到殿边时,突然转头从喉间发出一声带着威胁的吼声,众人一惊,看过去,赤方一众低头站在那边,神色也带着惊愕。
燕稷摸摸二狗子的头将它安抚下来,似笑非笑看向阿森木:“来使,发生了什么?”
阿森木茫然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躬身:“陛下,许是因为苍擎从前为我们所困,心中还未忘,所以……”
话还没说完,二狗子仰起头又是一声怒吼。
阿森木受惊后退一步,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低下头去。
燕稷倒是没难为他,起身摆摆手,出了殿,唇角的慵懒笑意在转身的瞬间便散了去,嘴唇紧紧抿着,眼眸深处尽是晦暗。
燕稷心中清楚二狗子为什么会突然发怒。
方才他在它嘶吼的时候回头,无意间瞥到了伯夏低头前看过来的最后一眼。
死气沉沉,绝望阴冷,赤红颜色沉淀在墨色深处,如同最阴暗地带的沼泽,底下沉满腐肉和枯骨,一点点挣扎上来,便是如何都无法抑制下去的恨意。
带着同归于尽决心的——
那么疯狂的恨意。
……
直到回了宣景殿,沐浴上榻,燕稷依旧在想伯夏最后一眼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燕稷并不陌生,从前他在宣景殿大火和雪夜鸩酒后重归之时,曾无数次在镜子中见到过相同的眼神,每逢想起云木止和燕周,还有合眼前的痛苦,就越发浓到化不开。
登基提早半年。
性子比之从前太过沉淀。
口中所言是他上一世的模样。
再加着那双怨恨赤红的眼睛。
……
也就是,云木止也重生了?
燕稷摩挲佛珠的手指一顿,低头沉思许久,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之前他初闻云木止提前登基消息时,曾为其所扰,茫然迷乱,如今知晓了变数的缘由,即便心里清楚之后的路或许会难走一些,也觉着安心。
他从来不畏前路荆棘,却害怕那种茫然无措,整条路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而且,云木止之前在他重生的几世都没重生过,只有现在不一样,说不定自己结束重生的关键就在这里?
无论是不是,有一个目标,燕稷都觉着欢喜。
这么想着,他眉头放缓,眼角笑意浓郁几分,泪痣更加明媚。
谢闻灼一直在边上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放松下来,微微一笑:“陛下在想什么?”
燕稷下意识答道:“云木止。”
话音落下,便看着谢闻灼眼睛稍稍眯起,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看过来的眼神就是让燕稷莫名有种自己精神出轨的感觉。
也是可怕。
燕稷摸摸鼻子:“千秋宴散去后赤方动向如何?”
“回了客栈,已经准备了行李,想着是明天一早便要回去。”谢闻灼道:“伯夏也是一样,没有四处走动。”
“……王府那边呢?”
“亦是如此。”
这就奇怪了。
燕稷摸摸下巴,那云木止费尽心思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就是为了用眼神杀看他一眼,顺便试探一番自己是否也是重生?
那就有意思了。
燕稷眯着眼睛笑起来,云木止熟悉的是从前习惯面无表情的自己,如今耳闻和亲眼见到的却是喜欢笑着气人的他,内心会有多纠结,想想都很期待。
至于这场杀戮最后的赢家是谁,燕稷并不是很担心。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云木止如今的心情,被仇恨愤怒和疯狂充斥的心确实能让他坚韧,但同时也会让他逼着自己走向一条死胡同。
就像从前的他,先是没有顾忌燕周,后虽然荣华加身,但那样的阴沉性子让他在权谋路上走得更艰难的同时,还剥夺了许多东西。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一人还在仇恨中挣扎,一人却已在绝望之后涅槃,如何看也没有输的道理。
更何况他还重生了这么多次。
燕稷嘴角的狡黠忍不住更甚几分。
看着他小狐狸模样似的笑,谢闻灼眼底蕴起笑意,伸手将边上的粥碗拿了过来,试一试温度正好,递过去:“陛下。”
是补身子的药粥。
燕稷总觉着这粥入口一股怪味,对此很是抗拒:“这粥苦味太重。”
谢闻灼也不动,微笑着说一句:“与郑太医的药方子相比,哪个更苦?”
燕稷抬眼看他,后者神情坦然对上他的眼睛,片刻,燕稷别过头,沉默着将粥碗接过来,皱着眉头喝完,把碗重重放了回去。
谢闻灼好脾气笑笑:“陛下可是要歇息了么?”
“不急。”燕稷道:“之前对邵和说让他在宴会结束后将傅相和贺将军的贺礼取来……取来了么?”
谢闻灼颔首,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将两个锦盒放到他眼前,燕稷拆开,傅知怀先前答应着不送桃花酒,不想今年依旧如此,只是在酒的边上多了一块刻着‘九’字的玉牌,上面还放着一个柳木枝条编成的圆环。
燕稷看了看,又将贺戟的贺礼拆开,里面躺着一个青铜雕琢的九连环,边上也是同傅知怀一模一样的柳木圆环。
他将两个圆环拿起来看了看,觉着没什么特别之处,皱眉:“这是傅相和贺将军在同一个地方购置贺礼,店家送了一样的柳木环么?”
谢闻灼垂头看一眼,没说话。
燕稷偏着头对上他的眼睛,挑眉:“太傅,你的贺礼呢?”
谢闻灼温润笑起来,指了指燕稷枕头一侧,他回头,才发现自己枕头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个玄色锦盒。
燕稷眼尾微挑,垂手把盒子打开,入眼一卷万寿书,他拿起来,书卷将近三米长,笔墨混了金粉书写,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这么用心的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写成的。”燕稷有些莫名的欢欣:“说说罢,太傅多久前开始准备的?”
谢闻灼微笑着,没回答他的问题,手指轻轻把垂在榻上的宣纸挑开,燕稷看过去,这才发现万寿书下还放着一串桃木佛珠,平滑光洁。
他看向谢闻灼,眉眼温润的人在榻前半跪,伸手将盒子里的佛珠拿了起来:“臣见陛下颇喜欢佛珠,便准备了一串,不如紫檀佛珠名贵,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燕稷低头看着他的模样,莫名觉着颇有求婚的架势。
他干咳一声,将视线重新放在那串桃木佛珠上,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越看越顺眼,许久,仰起头将手伸了过去:“既然太傅如此用心,那便带上罢。”
谢闻灼眼眸骤然一暖,抬头看过去。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含笑坐在那边,眼角微挑,眸色潋滟出衬出鲜明泪痣,稍稍仰头做出骄傲模样,唇角轻勾时眉目流转,就是最肆意明媚的模样。
从前想着是讨人喜欢的骄纵。
如今看来,半点不假。
心骤然便软到不像话。
谢闻灼带着缱绻的笑,拿着桃木佛珠靠近燕稷,将他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取下换上桃木佛珠,而后看着燕稷的手腕,神情分外柔软。
他如此欢喜,燕稷心情也很好,低头看看手腕间的红色佛珠,满意笑笑:“不错,颜色看着倒是比之前的紫檀木佛珠还要顺眼几分,太傅有心了。”
“陛下喜欢就好。”谢闻灼开口,眉眼带着笑,起身将案上的等挑得稍稍暗些:“前些日子陛下染了风寒,教习停了许久,如今也当继续了……陛下今日想如何开始?”
燕稷:“……”
这话题变得太快让朕猝不及防。
他摸摸鼻子:“这个……就依着太傅的意思来就好。”
谢闻灼笑着应一声,将书卷拿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燕稷的错觉,他总觉得谢闻灼的眼神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撩人。
于是这晚又注定是互撩到极致的一晚,等到谢闻灼将自己言传身教的职责尽了,案上灯火已经只剩下微微摇晃的一点,谢闻灼起身熄了灯,在榻边静静等待许久后,落下一个吻离去了。
留下燕稷红着耳尖躺在榻上装睡,却许久不能寐。
……
帝王宴结束后,四方封疆大吏归返封底,九国也各自归京。
燕稷一直派人盯着云木止那边的动向,最终得知后者随使臣一同回了赤方,中途未曾离过客栈半步。
燕稷觉着没那么简单。
不过无论如何,在登基之年朝堂不稳的时候就敢出京,单论这一点,燕稷敬云木止是条汉子。
渐渐的,冬月走到末尾,宣景殿梅花开到最美的时节,又是一场大雪,雪后,年关渐近,朝堂事务骤然变得繁忙。
燕稷不知道如今燕周和云木止究竟是什么个情况,便挑了一些事交由燕周去办。这些事燕周都办的十分漂亮,若是按着他从前的智商,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是经查探,自上次宴会后,燕周便没再与赤方国通过书信了。
这着实奇怪。
如此过了将近半月,临亲王府那边依旧没探出什么端倪,唯一还算些不同的,便是燕周染了风寒,还甚是严重。
收到消息时,燕稷正裹得严严实实坐在炭火边看谢闻灼作画,听到后挑眉一笑:“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谢闻灼搁笔看过来。
“满朝都知朕与王叔素来亲厚,此时他卧床不起,朕怎能什么都不做呢?”燕稷低眉看看炭炉里跳跃的火光,扬手将手中的纸张投入,在灰烬映入眼睛时淡淡开了口。
“也是时候,去他那边好好走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过得特别开心,感谢大家的祝福么么哒!
然后还是忍不住要分享一下辣!
就是昨天生日,差不多中午的时候,突然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是快递,还是个我没听过名字的。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出去了,没看到那个名字的快递,就给之前打电话的人打了过去,问他在哪,打了许多次对方才接起来,说了边上的一个地方,我就过去了,还是没看到,刚准备继续打电话的时候,眼睛突然被人从背后用手蒙上了,然后就听到了男票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他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跑来,借了门外报亭大叔的电话,怕我听出他的声音,还让人大叔帮忙说话-w-,虽然因为他晚上要赶回学校,没能陪我太久,但是真的觉得特别开心。
捧脸笑。
也希望你们每天开心~么么!
愿你们一生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