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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沈家大爷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璧容见过面的人。
便是当年大夫人做主从朔州送来京里的与沈家大爷“自幼相识”的贵妾杜氏。
记得当年在朔州沈府里初见她时,她穿着件淡蓝镶领银白底子粉蓝绣金花卉纹样的对襟褙子,配着水影红撒花曳地百水裙,戴着支垂银丝流苏攒珠簪子,低着头总是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
如今再瞧,一对缠丝赤金梅花簪,脖子上戴着个闪闪发光的如意纹金项圈,身上裹着粉红色百子扑蝶的云锦斗篷,巧笑倩兮地站在沈家大爷身后。
沈家大爷今年周岁三十八岁,虽然比沈君佑年长七岁,看起来却和沈君佑的年纪不相上下。张着一双和大夫人极像的桃花眼,眼肚上伸出来的一条直到眼尾的横纹略略暴露了年龄。穿着件石青色宝相花缂丝锦袍,面白无须,身姿挺拔。
璧容看着面前耀眼明目的杜氏,不由得想起了朔州的大奶奶来,心里倒真替她有了几分不值。
以沈家大爷在京里的官职,每月的饷银最多刚够吃饱饭。可他在京里的一切吃喝却都是风光的很。枉费大奶奶一世精明,丈夫却拿着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的银子花费在了一众小妾的身上。
气氛蓦地有些冷。
璧容正要出言提醒,沈君佑已经脸上带着笑走上前去。
“来了这么些天,没来得及去拜会大哥,倒叫大哥先来看望我们,真是小弟的不该。”沈君佑抱拳作了个揖,向沈君照赔罪。
沈君照笑着扶了他的胳膊:“诶,都是自家兄弟,什么先不先的,谁先来看谁不行。”看见抱着孩子的璧容,不由得走了过去:“这就是弟妹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眼睛从上到下咕噜噜地在璧容身上转了转。
璧容蓦地对他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厌恶,面上却还是忍着,恭敬地喊了声:“大哥。”
沈君照笑着叫她不必多礼,伸出手也要扶她,璧容抱着如意向左后方退了一步,巧妙地转身把孩子交给了身后的顾氏。
沈君照讪讪地甩了甩手。
一旁站着的杜氏见了,笑着走过来,指着顾氏怀里的如意道:“这就是五小姐吧,长得可真是漂亮,眉眼像极了二奶奶。”说着叫丫鬟把东西拿过来,红色的帕子里裹着一对赤金的小镯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二奶奶别嫌弃。”
瞧这杜氏的手笔,哪里像是别人的妾氏,就是一般的当家奶奶也比不上,不过璧容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这杜氏是真喜欢金饰,以往的小家碧玉模样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这哪里好意思。如意还小,这么贵重的东西杜姨娘还是拿回去吧。”这话说的却是错漏百出,瞧小丫头满身挂的玉石,只怕哪一件都要比这个金镯子贵重。
“我原本没打算带她过来,可她飞吵着要来沾沾小侄女的喜气,好生个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来。”沈君照笑着解释道。
杜氏怀孕了?
难怪竟能挤下了最得宠的易姨娘,跟着沈君照去串门。
杜氏因有午睡的习惯,吃了午饭,沈君照就带着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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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沈君佑夫妻二人又带了东西去回了沈君照的年礼,从沈君照家里出来又去了吴家拜访,给吴夫人送了尊白玉菩萨像,给严宓和她两个妯娌各一匹沈记的妆花缎子,给修哥儿送了方端砚。
转眼就到了十五闹元宵的时候。
自太祖皇帝恩命以来,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京里最热闹的一天。就是她这个从来没来过京城的人也听说过“秦淮灯彩甲天下”的美誉。
一大清早,沈君佑先是陪着璧容娘俩去了大报恩寺给观音菩萨上香,出来时还排了好久的长队去摸祛病辟邪的香炉。
说起来沈君佑从前是不信这个的,可从璧容生下如意,每次璧容再去寺庙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嘴上虽没有明说过,可璧容心里知道,那一次确实把吓着了。
回程的时候,沈君佑特意去买了陈记的窝丝糖来讨好如意,晚上又允了豪哥儿今天不必念书,叫洪顺带着三个孩子在家里放烟花。
安排了一切,沈君佑和璧容才能顺利出来看花灯。
天上皓月当空,秦淮河上水波悠悠,河边泊着上百只游船、画舫,船头挂着明亮闪烁的各式花灯。有年轻的男男女女蹲在河边燃放水灯,不一会儿的功夫,成千上万只水灯飘荡了起来,在波光水影中恍若无数朵睡莲悄然绽放。
早在几天前,沈君佑就预定好了画舫。
上一次坐船,还是小时候跟着父母一起。
这会儿再踏上船,璧容有些兴奋。
沈君佑牵了她的手,故意吓唬道:“坐稳了,可别掉下去,这水冷的都能把鱼冻死!”
璧容白了他一眼,扯开他的手,自己走了进去。
画舫内的装饰颇为典雅,船顶上悬着四个六角纱绸宫灯,如意纹的挂落飞罩,里面摆着一张四脚茶桌,桌上放着一壶刚烫好的热茶,几样有名的秦淮小点。
璧容轻轻地掀开帘子朝外看,外面华灯映水,游民如织。河畔两岸楼宇林立,飞檐漏窗,雕梁画栋。
沈君佑见她兴致高,乐于给她做起了向导:“沿着这条河一直往东边走就是秦淮河的龙头,站在九龙桥上远眺,这河上的一切美景便可以尽收眼底。”
沈君佑又给他讲起了九龙桥的来历,璧容听得津津有味,险些以为他就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船临近岸边时,有人瞧见了他们这艘船,忍不住惊叹道:“这是哪家贵人的画舫,可真是漂亮,你瞧那船上的幔子,是扯的上好的妆花缎子吧。”
“诶,可不是嘛,我瞅着像是隆和记的东西,你看这彻幅的花样,也就隆和记织的出来。”
话音才落下就被人否定了。
“你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看,隆和记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新鲜样子啊。”
这只画舫上的幔子都是沈君佑特地装上的,样子是一幅邀月起舞图,在水波浩荡的河水里,画舫里的灯照上去,从外面看恍如真的在起舞一样。
船靠了岸,沈君佑扶了璧容的手出去。
人群里有认识沈君佑的,走过来打招呼。
“哟,这不是沈二爷吗,这位可是二奶奶?”见沈君佑点头,那人忙向璧容见了个礼,道了句二奶奶贵安。
“小人是荣平斋的二掌柜周茂生,我们少东家正在里面吃饭呢,还有飞仙阁的廖东家,广昌记的冯大掌柜都在呢。”那叫周茂生的又问道:“您可订了座位?这个时候座位可是紧的很呢。”
沈君佑客气地同他笑笑,唯一抱拳道:“有劳周二掌柜费心了,只是带夫人过来尝尝正宗的金陵菜。”
周茂生见状忙侧身腾出了道来,还招手叫了酒楼的伙计来领他们进去。
等他们进去了,人群里才有人问周茂生:“周二掌柜,方才那位爷是什么来路?”
“忻州沈记布庄的东家。”周茂生抚着胡子道。
他和这人本来没什么交情,可他们家老东家不知怎么对这个人颇为看重。
想想也不过就是去年夏天隆和记和广昌记闹得最凶的那会儿,江口的潘家货栈从山西运了些沈记的妆花纱来卖,小赚了一笔银子。
旁边有人听了艳羡,啧啧道:“原来是山西来的,怪不得这么财大气粗啊!”
他们来的这家醉仙楼是京里名声赫赫的一家酒楼,据说是某位皇亲贵胄出资建造的。
沈君佑先把璧容送去了二楼雅间,才过去那边和荣平斋、飞仙阁的几位东家打了个招呼。
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来了。金陵菜口味醇和,素以鸭馔驰名,花色菜品样样玲珑细巧。
沈君佑夹了片盐水鸭放在璧容碗里,“尝尝是这里的好吃,还是你老家的好吃。”
方才那个掌柜璧容虽不认识,可是荣平斋的名字确实知道的,京城数一数二的丝线铺子,据说广昌记的布大都是用的他们家的丝线织的。
“你这才来了多久,就有人认识你了。”璧容打趣他。
“前阵子京里各家商铺在醉仙楼里摆桌,我闲来无事便过来凑了回热闹。”沈君佑解释道。
璧容闻声仰起头看他,“就只来了这里?没再往别的地方逛逛?”
她今天穿着件大红缂丝百蝶穿花纹的对襟褙子,里面是件齐胸高的藕色中衣,一仰头,露出白皙的颈子来,明晃晃的洛阳宫灯下,散发着宛若羊脂玉般的柔和光泽。
察觉到身上这道火辣辣的目光,璧容低咳了一声,拢了拢领子,侧过头去。
“你看我做什么,再不吃菜都凉了。”璧容夹了块松鼠鱼放在他碗里。
“你喂我。”沈君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羞!”璧容红着脸剜了他一眼。
“嗯?喂还是不喂。”
那声音,那声音,低沉中带了丝诱人的慵懒。
好似鬼魅附进了身体了,她不由自主地拿起筷子夹到了他的嘴边,看着他张开嘴,看着他一下下的咀嚼、下咽,一切仿佛都被放慢了速度。
直到那两片温热的唇覆上来,她才察觉到他的手不知在何时揽上了她的腰,他们的身体紧贴着彼此,心口处的跳动此起彼伏。
“别的地方哪有这里美,浩浩十里秦淮,唯有此时、此处、此景,最美。”
花前月下,霓彩辉虹,本是柔情似水。
可偏偏这个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自己跑来吃大餐,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真不够义——气……”那个“气”字淹没在了嘴里。
秦书怀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意识到沈君佑此时的“举动”,他猛然咽了口口水。
“那什么,我们先出去逛逛,一会再来,你们,嘿嘿,你们继续。”说完,拉着还在呆愣中的赵思思,飞快地逃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屋里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秦书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