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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辰年纪虽幼,男女之事尚处于懵懂阶段,但是,她却对他人之事极为敏感,尤其是丧母之后,她的心智陡然成熟,分析起事情来,倒是思路清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男子抬开了脚,又听温良夏轻声吸了一口气,声音自带一股娇嗔和愠怒:“世子,你瞧我脸作甚,莫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温良辰猛地豁然开朗,大彻大悟,温良夏……是和男子在此地私会?
母亲曾教导,大越女子从小便学习妇德,和男子苟且偷摸拉扯,乃是降低自身身份和颜面之事,但母亲又曾交待过,若是碰上真心喜欢之人,切莫要太拘于礼教而错过了良人,相处间须得把握分寸。
她如今不懂得其意,更不懂分寸是何物。
不过,温良夏的行为,总让人觉得好不舒坦。
她心中好奇,又有些气愤,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可能是温良夏声音太过甜腻柔软,引人无限遐思。
躲在大石后,温良辰悄悄伸出头,透过叶片的缝隙,瞧见温良夏站在一名男子身前不远处,正娇羞地低着头,肤色如玉,两颊绯红,芊芊手指微弯,状似无意地拨弄着一朵粉红月季花,人比花更娇艳。
男子身材魁梧,高大而木讷,虽只有一个熟悉的侧脸,却也瞧得十分清晰,温良辰心中一咯噔,这不是大表哥秦宸佑吗?
秦宸佑扭捏片刻,忙摆摆手,神色慌张道:“二姑娘,我,我没有……只是踩脏了你的裙子,望你莫要生气,我赔给你可好?”
温良夏抿了抿红唇,翦水双眸湿润,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柔弱哭泣的姿态,令人倍增怜惜。
秦宸佑被唬了一跳,红着一张脸,激动得几乎要吼出声来:“你莫要哭啊,我这人不会说话……”
温良夏依旧垂头,小声啜泣,不发一言。
“好妹妹,我错了。”秦宸佑又是哄又是劝,差点没表演爬树装猴子,直到说了十声好妹妹,温良夏这才破涕为笑。
温良夏年方十一,和秦宸佑同年,容色已长开,属于娇弱美人,偏生秦宸佑自边关回来,见过的外女只有温良辰,而温良辰年纪小,又习惯女扮男装,她这位八岁的小孩即便再生得好,此时在秦宸佑心目中,二人相对比,容颜盛开的少女温良夏,的确比温良辰更动人。
温良夏柔柔弱弱的眼神递过来,看得秦宸佑呆愣在地,几乎酥麻了半边身子。
“望世子今后莫要如此唐突。”温良夏垂下美目,转身折下身侧的月季花,顺手别在鬓边,回眸一笑,“世子,良夏此去了。”
温良夏在花丛中,娇美的笑容令整个花圃都失了颜色,她复又回过头,施施然离去,空留秦宸佑一人在原地。
“良夏……原来二姑娘叫良夏。”秦宸佑喃喃道,傻傻地抬起头,望着温良夏离去的方向。
温良辰看得实在无趣,见秦宸佑还干站着,便懒得再看,她随即转身,猛然一抬头,整个人却被笼在一团阴影中。
“唔!”
“表妹噤声!”
秦元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温良辰瞪大双眼,正想尖叫,却被他伸手捂住嘴。
“何人?!”秦宸佑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面色一僵,心中大叫不好,登时便大步迈了出来。
秦元君一把抓住温良辰的右手,将人飞快地往反方向拖去,寻了一片茂密的草丛,先将温良辰塞入,随后自己也蹲了下来。
秦宸佑走出小路,在大石旁绕了一两圈,左顾右盼之时,发现路拐角处丫鬟打扮的鱼肠,他犹犹豫豫上前去问,鱼肠向他行了一礼,镇定自若道:“表少爷,奴婢去后院取纸钱回来,您是寻不着路了吗?奴婢带您去前院?”
鱼肠方才给温良辰把风,见秦元君来寻温良辰,考虑到二人相熟,便未多作阻拦。如今,看温良辰的模样,是想躲着秦宸佑,她身为婢女,为主子引开他,实属分内之责。
“好。”秦宸佑又转过身,四处扫了一圈,还是没瞧见任何人,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跟着鱼肠离开了。
温良辰长吁一口气,抖掉脑袋上的叶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道:“表哥,你可吓坏了我。”
秦元君顿时哭笑不得,他从下人口中打听到温良辰的行踪,沿路而来寻她,却见小姑娘站在大石后偷听,本想过去打招呼,谁知她反应如此剧烈,差点暴露二人的踪迹。
他拉着温良辰从草丛中走出,又拾掇干净身上的碎屑,方仔仔细细瞅向她。
小姑娘一个多月不见,秦元君差点认不出她来。温良辰原本胖嘟嘟的脸颊早已凹陷下去,下巴尖得能戳死人,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一身麻衣孝服挂在她身,显得人如同纸片般,好似一阵风刮过来,便能将人给吹走了。
秦元君下定决心来瞧她,心中还做了不小的心理斗争,如今见温良辰可怜成这般模样,二人之前的误会早已被吹至漠北去了,哪里还有半分不适,皆数化作心疼了。
本以为重逢相聚,便是感情和好之日。
没想到再见之时,她却遭逢人生大变,可叹老天狠心,竟让善良的姑娘,受尽恁多苦楚。
“表妹,你……无事罢?”秦元君垂下头,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眼底露出浓浓的疼惜之色。
温良辰瞧他神情,以为他同情自己丧母,心中顿时一暖,冰冷许久的身体,逐渐回暖,犹如泡入温水池子。
前来吊唁母亲之人,表面虽哭得撕心裂肺,眼底却少有真实情感,而此时,她却能确定,秦元君是真心为她母亲伤心,真心在担忧自己。
温良辰摇摇头,嘴角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丝若有若无淡笑:“表哥莫要担心,我会好生活下去。”
瞧她那副明明脆弱,却要装出坚强的模样,秦元君神情一黯,心中刺痛莫名。
幼年失母和少年失母,概念完全不一样。
秦元君每年虽伤及亡母,好歹连人都不知长何模样,哭几下便好了,而温良辰这种,是结结实实的失去依靠。
襄城公主对于她来说,是天是地,更是整个家的支柱,是温良辰心中的支柱。
秦元君甚至不能想象,若是自己亲眼面对母亲冰冷的尸体,会是如何的绝望和悲伤,所以,他能理解温良辰的心情。
秦元君垂眸看着她,眼睛逐渐湿润,良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哽咽地吐出两个字:“我懂。”
“表哥……”
温良辰抬头望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苦还是释然,痛苦的是,自己的情感被他看破,她被拉回现实,终得面对失去母亲的事实,而那股释然,却是被人理解,有人与自己同感的欣慰。
就好像,终于有人,和她呼吸到了同样的空气,那空气在他的感染下,是清新的,而又富有淡香的味道。
她觉得,周围的景色终于鲜活了起来,青草红花,红墙绿瓦,整片天空不再是从前的灰与白。
温良夏眨眨眼睛,两行泪从脸庞滑落,忽然,她觉得自己这样哭,似乎太没有用,遂赶紧抬起头,勉强笑道:“表哥,你还会唱曲儿给我听吗?”
望着她眼中泛着希冀的波光,秦元君心中一动。
“会,你何时想听?”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打扰到她的眼泪。
她的眼泪美如莹莹珍珠,却会让他心痛。
而他……竟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
“再过几日罢,我生辰那日母亲遭遇不测,我这辈子,宁愿不过生辰……”温良辰捏紧小拳头,眉头紧紧蹙起,眼眶使劲地收缩,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再掉下来。
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
“我在庄子祭拜那日,便是我母亲死去之日,我母亲,在生我那日便去了。”秦元君苦笑一声,他那日刚好满十岁。
温良辰却恍然大悟,原来秦元君之母莺儿,是难产而亡。
“王姨娘对我说,我母亲曾是王妃身边大丫鬟,父王前去边关,王妃便给母亲开了脸,遣至边关照顾父王。”秦元君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难过,“母亲喝避子汤,却不小心怀上我,王妃以为母亲背叛于她,对我颇有微词。”
秦元君右掌抚在她额头,原本脸上的温顺如同暴风过境,留下的是罕见的刚毅和坚强,他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好似从嘴中蹦出:“他人骂我低贱,我却从不如此觉得。难过之时,痛苦之时,便想想母亲。她拼下性命生下我,便是希望我今后出人头地,希望我能齐家安康。表妹,今后莫要说此丧气之言,即便无人为你过生辰,公主殿下也盼你过生辰。”
“良辰,寓意良辰似锦,纷繁美好,无论公主殿下在何方,她都望你一生幸福和乐。”
一股热流自他掌心发出,自眉心浸入她心底,温良辰感受着额头上他的肌肤,心中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没有比今日更令人觉得舒坦。
“表哥,多谢你。”
温良辰不知如何开口。
秦元君收回了手,全身气质一变,恢复成从前那身书生文弱的模样,和和气气道:“表妹,去前头罢,他们都等着你。”
温良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抬头真心地笑了起来:“表哥,还要恭喜你得中案首。”
秦元君负手看她,眸中泛着一股温柔,他将头侧过来,狡黠地笑道:“若是不中,可有脸来见你。”
温良辰和秦元君见过一面后,只觉心中那股浓重的阴郁,仿佛被他一扫而净,连走路都轻快不少,待行至灵堂之时,却好巧不巧碰上和郡王妃。
如今和郡王升为亲王级,和郡王妃自然改称为和亲王妃。
和亲王妃脸上挂着泪水,见着外甥女温良辰前来,哭喊了一声,便扑上来抱住她,道:“良辰,舅母来了。”
“舅母莫要太伤心。”温良辰小声道。
和亲王妃握着温良辰的手臂,哭着点点头,随后又红着双眼,抬头道:“良辰,在你出生不久后,你舅舅与你母亲曾经将你和宸佑亲事定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亲王府半个人了,若是有何困难,或是有人欺负于你,让你觉得委屈,定要和舅母说,舅母为你做主。”
温良辰听闻此话,浑身有如雷劈,猛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