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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兴很清楚夏霜寒所说的别太过分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如今,在周瑶光并为确实做出什么事情来的情况下,面对着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的孤女,苏逸兴委实用不着狠到玩什么斩尽杀绝的手段,而是只需要尽快把周瑶光送出襄阳王府就可以了。
于是第二日,在出门上朝之前前来向谢氏问安的苏逸兴,就说出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谢姨,虽然我知道这些年来,‘宾至如归’一直是你待客时的追求,但有时候,让客人觉得主人家太像自己家了其实也不好。毕竟,有的人住得太习惯了,也许就一辈子都不想走了呢?”
苏逸兴并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一点谢氏很清楚。于是,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对自己向其提起的几桩婚事都隐隐有些不满意的周瑶光,谢氏就很快明白苏逸兴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把事情搁在上辈子,看见陆茹惠完全笼络不住苏逸兴的心的谢氏,也许不会对周瑶光的企图有多大排斥。可是当事情发生在今生的时候,非常清楚继子心之所向、情之所钟的谢氏,是根本不可能故意往夏霜寒和苏逸兴之间增添任何障碍的。故而,今生的周瑶光,明显是不可能嫁进襄阳王府了。
苏逸兴当着正院里的诸位丫头说出的意有所指的那段话,很快就凭借着流言在襄阳王府的下人们之间传开了。而周瑶光离开书房当晚,她那脚步匆匆、慌乱无比、神行鬼祟的模样,也被好几个丫头看见了。
故而,联想到苏逸兴在书房内醉酒以及周瑶光身染酒味的事实,“周家姑娘意图勾引世子爷,结果未遂”的这么个判断,便成为了下人们人所共知的事情。
“我们周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完丢尽了!”襄阳王府客院内,花费了几日时间从并未有意遮拦消息的丫鬟们口中得知了自己孙女的所作所为的周赵氏,在挥舞着拐杖大发雷霆的过程中,被一口上不来的痰卡晕了过去。因此,在随后一段时日里,忙于照顾祖母同时又觉得自己羞于见人的周瑶光,便一直没有迈出过那个小院出现在夏霜寒面前。
十二月十一,这是一个彤云密布、寒风凛冽、簌簌飘着小雪的日子。城西八方馆内,燃着火盆、烫着小酒的勤务室里,轮岗执勤的陆绍云,正在利用两轮巡逻之间的空隙时间,喝口小酒暖暖身子,并顺带在烤火取暖的过程中,回忆回忆往事给自己提提神。
八方馆,这是大夏官府设置的,专门用于接待他国来使的地方。元日大朝会前后,停留在京城中各地来使,都将一直在这个地方饮食起居。
微微吹掀起厚实门帘的寒风,裹挟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袭向了多位同样和陆绍云一样担负着执勤任务的外金吾卫。而与他人搓手、呵气,耸起肩膀抵御严寒的表现不同,端坐在小桌边的陆绍云,却因为陷入了沉思的关系而一直没有动静。
自打月初时在饕餮楼中听夏霜寒亲口描述过她那记忆缺失的症状后,陆绍云最近就一直在想,他现如今在心上人的心目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夏霜寒曾说,她现在面对着他,就如同他当初刚从边关回来时面对着她的感觉一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回忆了许久许久,陆绍云才总算是想了起来。
想当初,即使他完全不记得未婚妻的相貌,并且对她的了解全都来自于祖父捎来的书信,但因为始终相信祖父的眼光,知道他不会给自己挑错人,所以陆绍云才一直都认为自己应该和定亲的对象成婚。而坚信着自己判断的夏霜寒,想来现如今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走吧副统领,时间到了,咱们该开始下一轮了。”转身招呼陆绍云和他们一起出发去执勤的某个金吾卫,截断了陆绍云的沉思,而走出勤务室的陆绍云,则在暂时将夏霜寒的事情收进心底的同时,抬手接下了某个直朝着他的面门飞来的东西。
站在雪地里抬头向上看的陆绍云,就位于八方馆那高大阁楼的楼下,而向他抛出某物的人,则是斜倚在楼上唯一一个敞开着的窗户边的姑娘。
敞开的窗户内投射出的灯火,为这位名叫文雪莹的南疆姑娘打上了一抹金灿灿的光晕,而站在雪地上那块灯火投射出的四四方方的光斑中的陆绍云,则在抬头看见楼上背光而立的姑娘的一瞬间,禁不住沉重地叹出了一口气。
文雪莹并不是一个容貌多么出众的姑娘,比起夏霜寒来,他们俩正可谓是半斤八两。只不过与夏霜寒偏向冷静、沉稳的气质不同,现年十六七岁的文雪莹,则是一个看一眼就知道她活泼好动、精力充沛的姑娘。
遥想当年,在襄阳王苏淳风带兵踏平南疆皇庭后,彻底归属大夏的南疆人民,首次接受了大夏设立的土司制度,以及大夏册封的首个土司,而此时楼上这位凭栏淡笑的姑娘,便是南疆土司的嫡次女。
“喂,木头脸,我刚刚扔给你的那个小瓷瓶,瓶子里的药丸吃下去可以御寒,你快点试试,如果效果好的话,别忘了谢谢我。”居高临下地站在雕花木窗边,眉眼弯弯地凝视着楼下陆绍云摆出的那张,不苟言笑的木头脸的文雪莹,硬撑着不去睡觉,已经在这窗边站了许久了。
“谢谢文姑娘好意,但是这药,庭轩不能收。”公事公办的语调落下后,抱拳向着楼上的文雪莹致谢的陆绍云,挥手间又将刚刚接到的白瓷瓶,抛回了楼上姑娘的手中。
“哎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说不要就不要啊?你知道这东西多么难得吗?这可是我特意帮你配的!”伸出手去接住陡然被抛回到自己面前的小瓷瓶,看着陆绍云转身和其他金吾卫们一起走远的文雪莹,急得在楼上直跳脚。“陆绍云,你别走啊,喂!”
转身迈开步子远离阁楼的陆绍云,面上不动声色,也不去在意因为文雪莹的举止而纷纷交换着微妙的眼神,并频频偷瞄他的下属们,只管顶着飘雪和寒风大步向前走的他,此时只感到有些挫败和郁闷。
文雪莹这位姑娘,前世同样担负过护送使节团入京的任务的陆绍云,在上辈子就与她认识了。
如果说,过去八年的从军生活,让陆绍云在常年的军旅生涯中成为了一个感情上的傻冒,进而完全不懂得在边关时,那些见到他的姑娘们为什么要对他脸红,那么成亲之后,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夏霜寒的陆绍云,就不可能看不出文雪莹对待他的那与众不同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了。
前世的文雪莹对他有好感,这件事陆绍云是知道的,只不过当她听说他已经成亲有了心爱的妻子后,她就理智地将自己所有因他而生的感情隐藏在了心里。
今生,尤记得前世的夏霜寒曾因为文雪莹对他的爱慕而小小地不高兴过的陆绍云,为了不让自己未婚的身份招惹来文雪莹的纠缠,故而在与汇聚成一只的、来自西南各藩属国的使节团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就一直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力求他人看出他的不好相处进而退避三舍。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即使陆绍云在回京途中刻意疏远文雪莹,并因为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得来了一个“冰块脸”的绰号,陆绍云却依旧没能掐灭文雪莹对他滋生出的好感。
“才走了一个裴娉婷又来了一个文雪莹么?为什么我不想要的这些桃花,就不能直接死在花苞里,以此少给我添点乱呢?”
冒着风雪继续执勤,越走越远的陆绍云却不知道,站在八方阁阁楼上那敞开的窗户边的文雪莹,一直不畏严寒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才转身回到了内室桌边。
“哟,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啊我的好妹妹,明明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可我看你怎么好像还是冻的很严重的样子?”推开屋门走进屋来的年轻男子,乃是文雪莹的大哥,现年二十三岁的文霁陵。
几个月前,原本在拟定前来京城参与元日大朝会的出行名单时,南疆地区的现任土司是打算亲身前来的,只可惜,由于其突发疾病,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进行长途远行的客观条件,迫使他放弃了一开始的打算,因而,作为嫡长子的文霁陵,便成为了他的替代人选。至于跟随兄长前来京城的文雪莹,则仅仅是来这里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的随行人员。
“这还不是要怪陆绍云那个傻子!”端坐在圆凳上就着燃着火苗的火盆烤手的文雪莹,气哼哼地股一股腮帮,随即向哥哥抱怨道:“我为了把抗寒的药丸给他,一个人在风口上占了许久,可他倒好,不领情不道谢,转手就给我扔了回来。”
“人家这一路上很明显地在躲着你,你怎么还巴巴地往上凑啊?”抬眼看一眼放置在桌面上的小瓷瓶,将妹妹追求心仪男子的行为当成一出戏在看的文霁陵,眉开眼笑地调侃道:“你自己数数你都在他那里碰过多少次壁了?你怎么还有那个动力一往无前地向他冲过去呢?”
“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什么没有动力?”不满意地瞅了瞅哥哥,对他这种消极的劝说非常不满意的文雪莹,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他道:“得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你不是和苏世子约好了明日要见面么?那你还在我这里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清点清点,看看他要的那些东西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当初在南疆彻底归属大夏且苏逸兴的生母尚未去世时,文霁陵和文雪莹那位南疆贵族出身的母亲,和苏逸兴的母亲南疆公主,乃是非常投契的朋友。
及至两人成年并各自出嫁后,由于南疆公主随夫君居住在靠近军营的边城里,而文雪莹的母亲嫁给了崇尚汉学且常年居住在边境线上的丈夫,故而,地理位置上相距并不远的二人总是时常往来。
儿时,碍于母亲的关系而时常与文霁陵玩耍的苏逸兴,在南疆皇庭覆灭以及他的父亲成为土司后,依旧与文霁陵保持着联系。
过去十余年里,当为了学习汉文化的文霁陵来到京城游学时,是才学渊博的苏逸兴为他提供了帮助;而当意欲将母亲流传下来的毒术继承下来的苏逸兴遇到瓶颈时,也是毒、蛊双全的文霁陵帮助他更上了一层楼。
最近这些年来,总是通过书信互通往来的苏逸兴和文霁陵,在保持着联系的同时还为彼此提供了诸多方便:前者为后者捎去京中刚刚刊印的经典书籍,后者为前者寄来中原稀缺的各式奇花异草作为制毒的原材料。而明日的见面,文霁陵要为苏逸兴带去的,也正是那些必须当季在南疆地区采摘后进行进一步处理的稀有植物。
“怎么样,明日我去见赭晨,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去?”站起身来正欲迈步走出屋去,随即又回过头来看看妹妹的文霁陵道:“你不是没见过他且一直对他很感兴趣么?那明日要去见见他么?”
“嗯.....”拖着腮帮微微思索了片刻,最终拿定主意的文雪莹道:“不了,如果换一个日子那我肯定去,但是明日不行,明日木头脸休沐,我得用这个时间找他去,以便尽快融入到他的私人生活中去。”
“你想见他,可他未必想见你啊!明日你若是又让他打马跑了或者施展开轻功飞了,那你可得记得回来和我说说详细情况,好让我听着乐一乐知道不。”
“有你这么诅咒自己妹妹的么?你到底是不是我哥?”抬头狠狠瞪一眼闪出房门后还又回过头来朝她做了个鬼脸的文霁陵,气急败坏的文雪莹抽出焐在怀里的汤婆子,随后便扬手对着房门扔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