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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叶宇在酒楼参加完同年会后,便不再耽搁直奔山间草庐而去。这些时日跟随在王希孟的身边学习丹青,渐渐地让叶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实对于叶宇而言,他从没有想过要成为丹青妙手。因为在这文风盛行的宋朝,他即便画工精湛又能胜过几人?
可是现在却大有不同,有王希孟做自己的师傅,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景象。
王希孟何许人也?那可是当年名传一时的绝世天才,就连徽宗皇帝都不惜亲自督导的奇才。后世都知的张择端,那是因为张择端画工超绝的同时,有着历史研究的价值。
而若是论及画工技巧与手笔,当年十八岁的王希孟已然不在张择端之下,否则所绘也不会成为传世名画。
当年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就可以与宋朝顶级画师媲美。试问这份天资与功底,当今之世又有几人能及?若不是在绘完后销声匿迹,王希孟是最有希望达到画圣吴道子水准的画师。
秋风吹动落叶,悠然飘零在院落中。王希孟坐在躺椅上,干枯的右手里端着茶壶,看着对面的叶宇奋笔作画。微眯着浑浊地双眸,时不时的对着壶嘴抽上两口。
落叶飘落在身上,叶宇并没有丝毫的察觉,因为此刻他已经完全融了花境之中。一座座山峰顺着笔势屹立而成,一片片林木花草随着毛笔点点成型……
“宇儿……”
灵动的铁杆毛笔,突然停住了笔势,叶宇抬起头微微含笑问道:“恩师,何事?”
“这笔用着还合适否?”王希孟没有去瞧叶宇作得画,而是指了指叶宇手中的粗重铁笔。
“它……”叶宇看了一眼手中的铁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恭敬回应道:“不瞒恩师,这铁笔初次使用,可是将弟子折磨的不轻!每日夜间右手都酸痛难忍。不过近两个月练习之后,徒儿已经习惯了这份重量!”
王希孟点了点头,微笑中已经表明他对叶宇的进步很是满意,随即没有说话便转身进了草庐。叶宇不知道这位恩师要做什么,但是他觉得恩师不会无缘由的问他。
果然被叶宇猜中,片刻之后,就见王希孟步履蹒跚地从草庐里走了出来,不过双手却捧着一块铁饼。待王希孟来到石桌近前,叶宇疑惑的指着铁饼问道:“恩师,您这是……”
“拿起笔!”王希孟没有直接回答叶宇,而是毫无理由的命令叶宇执笔。
叶宇不明其意,但仍旧遵从了王希孟的要求,将小孩胳膊粗细的铁笔,膨胀地执在手中。
叮!
叶宇刚拿起笔,王希孟就捧起手里的铁饼,颤微微的直接横穿铁笔,牢牢地套在了笔杆上。这块铁饼将笔杆讨得十分牢固,而且正好在叶宇右手拇指上方钳住。
这个时候,叶宇才发现这个圆形铁饼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珠孔,孔的大小正好与笔杆相对称。这一块铁饼加在上面,叶宇感到铁笔猛然加重,险些没有捏住掉落在地。
“继续按为师指点你的绘画技巧练习……”
王希孟说完,便不再理会叶宇,转身又回到藤椅上悠闲地晃动着。日益消瘦泛黄的脸上,一直挂着少有的笑容。
叶宇看着笨重的毛笔,无奈的摇了摇头吃力的拿起来,又一次投入了绘画之中。但这一次可不像方才那般轻松写意,不一会儿的功夫叶宇的手心就泌出细汗,额头也渗出豆大的汗珠。
就这样的苦练又过了一个多月,叶宇每次都是早晨精神饱满来到草庐苦练,而每次又是腰酸背痛手抽筋的疲倦而回。
这些叶宇都没有放在心上,最让叶宇担心的是,近日王希孟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
叶宇几次安慰这位恩师多加休息,但是王希孟却依旧不听劝阻,每次见叶宇笔法不对,他都要从旁悉心教导。
在这一个多月里,叶宇收到了潘之所与沈金川的贺信,信中的字里行间洋溢着喜悦与祝福,二人都等待着叶宇来年春闱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而二人能够在千里之外知道叶宇高中解元,是因为当初三人在十里亭达成的默契。
虽是天南海北各居一方,但二人时刻提醒着叶宇无论如何,要给他们去信告知秋闱结果。而叶宇自然也没有食言,在高中榜首后的第一时间就写信告知了二人。
临安的太史令杨辉也来了信函,对叶宇此次一举得中榜首很是赞赏。并在信中以师尊的口吻,督令叶宇不得骄傲自满,须勤勉学习不能懈怠,为几个月后的春闱科考做准备。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叶宇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籍,就觉得头昏眼花。思忖自己这个便宜恩师还真是舍得,来信劝勉自己学习不说,还送来一车备考书籍……
在这期间,食髓知味的叶宇虽然很是享受鱼水之欢,但大考当前他也知道有所节制。非但有所节制,对于孙伯所希望的叶家延续香火,他也作了相应的防护与处理。
他可不想这么早就当爹,况且对于后世懂得生育常识的叶宇而言,这个年纪并不是生育的最佳时机。
灯火依旧明亮,叶宇提着酸痛的右手,翻着桌案上的书籍。终究还是乏了,转动轮椅来到窗前,轻轻地将窗门打开一扇,一股冷厉的寒风扑面而来。
叶宇迎着寒风望向夜空中几点寒星,不禁轻声低语道:“不知道黎大哥那里进展如何……”
……
转眼之间便入了冬季,今年的冬雪要比往年来得早。雪花纷飞浸染群山,草庐中绕烧着炭火。此时叶宇的面前放着一块硕大的石板,石板光滑如镜没有一丝裂痕。
“宇儿,习练三个多月,也是到了检验你成绩的时候了,开始吧!”一旁的王希孟脸色蜡黄的坐在一旁,不时地咳嗽几声显得极为虚弱。
叶宇轻轻地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王希孟,神情中多了几分担忧。随后拿起一支拇指粗细的铁杵,弯下腰在石壁上勾了起来。
叶宇每一次勾画,石板上都会出现或深或浅的沟壑痕迹,嗤嗤的火花在笔下闪动着,与燃烧的炭火相互辉映……
渐渐地叶宇投入了其中,最后微闭双目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勾画。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一副山水画便显了雏形,若是以彩色涂染就会更加生动形象。
“恩师,请过目……”
叶宇的话应刚落,王希孟便摆了摆手,虚弱的说道:“不用了,你习得为师七成火候,已是出乎为师的预料!不过你要记住,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书法与绘画亦是如此,勤加练习不会有错!”
“学生记下了!”
叶宇一想到院中那块沟壑千条的石壁,他就顿时肃然起敬。自己恩师都已年过七旬,却依旧不忘勤奋练习,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懈怠呢。
王希孟微微颔首,点头叹道:“其实当一个人的画技达到一定地步,就再难有尺寸的进步。然而他们依旧勤加苦练不曾懈怠,不是这些人过于迂腐,而是臻至化境的人,练得不是笔、不是意、而是心……”
“是心?……”
“以后你就会渐渐明白这个道理,宇儿,你进京赴考之期临近,为师有几句话要叮嘱你!”王希孟此刻咳嗽不止,泛黄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
叶宇见状关切道:“恩师,您还是多做调养,等改日您身子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不用!为师……怕真的会迟……,你听为师说,将来无论你前途如何,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及你我的师徒关系。即便有人追问,你也要守口如瓶!您,能否做到?”
“为什么?”
“为师这是为你好,以后你就会明白!”
见眼前的恩师一副病弱沧桑的样子,叶宇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道:“学生记下了!”
“宇儿,若是将来……若是将来你能位极人臣,有机会的话……”王希孟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算了,想必也没了机会……”
王希孟说到此处,却是老泪纵横,平日里的冷面寒霜早已化成两行清泪,凝噎了许久,才哽咽道:“宇儿,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权当是你我师徒情分一场……”
叶宇接过王希孟递过来玉佩,能感受到玉佩散发的温度。叶宇看得出,自己的恩师是在交代后事,几日来咳嗽不止,牵动往年的旧疾,已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他曾请了城中不少名医,但依旧是回天乏术。因为这已经不是医理所能调养的,七八十岁的年纪已经是油尽灯枯。再加上几个月来劳心教导,已经让王希孟心力交瘁。
“恩师,等学生金榜题名,就来接你去临安求医!”叶宇紧紧地握住干枯的双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王希孟却是老怀大慰的含泪笑了起来:“为师能活到这个年纪,已是天佑之年!况且……能在晚年收了你这个优秀的学生,也是填补了为师的一个遗憾!去吧!万里长空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此刻的叶宇已渐渐泣不成声,短短相处几个月,让他感受到了长辈的慈爱。无论是后世今生,他都是一个缺少长辈关爱的孤独之人。
王希孟对他虽严苛训斥,但却像爷爷一般关心自己。如今老人垂暮弥留之际,心酸与悲痛之情涌上心头,让他如何不心痛。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完美!
大雪纷飞的晚上,一位老人离开了尘世,走的安静,走的祥和,走的无声无息……
王希孟的的离世,给要上京赶考的叶宇心头,笼罩了一层难以抹去的阴霾。而王希孟为何隐居五十多年的谜团,也随着老人的离去而真正成了一个谜!
或许当日王希孟弥留之际欲言又止,就是挣扎是否将这个谜告诉叶宇。但最终王希孟选择了缄默,而叶宇也没有去问,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王希孟临终前,说不想自己的尸骸被虫蚁啃噬,希望叶宇在他死后予以火葬。
对于恩师的这个要求,叶宇自然是遵从遗愿。将王希孟的骨灰用金瓶成殓,放入宅中设立的祠堂内,香火不断立牌供奉!
滁州距离杭州虽不算远,但进京赶考也要提前三两月。因为州试被录取的考生,必须冬季集中到京城尚书省礼部,办理春闱考试的一切程序。
自此王希孟的缓缓收起,而叶宇的‘万里河山图’才刚刚展开……
所谓清流孕育蛟龙,滁州欲势腾空。而走出去,则是一世风华,千古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