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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春朝童观止望过去的这一瞬,他的脑子突然空了一下,耳边也陡然变得静悄悄的,除了正对着银灰色朝阳站着的他的妻子,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没有出现荣绩预料中的七窍生烟和怒不可遏,他只看到她站在那里,一举一动都是活生生的,而并非这几日他迷糊打盹的时候,半梦半醒见看见的泡在水中苍白的模样,也不是飘渺着渐渐远离的身影。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识。
他下意识的大步朝她走过去,走了两步脚步踉跄着跑了起来。
荣绩收回视线,见林二春虽然目不斜视一脸冷清,却也并未打算离开,他目光微暗,语气却很轻快:“春儿,你去跟他说清楚,免得他再继续纠缠下去。”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林二春的肩膀。察觉到她的抗拒,荣绩掌心顿了一下,指尖微微收拢,笑了声,然后松开了手。
林二春警告他:“你有完没完?”
荣绩亦压低了声音威胁:“陆家的事......”
他一副随时都能不守信用改变主意的无赖样,林二春的确还有事情需要他配合,要不是这会碰见荣绩,她还得想办法去找他商量,只能认了,“你想怎么样?”
这时,童观止已经到了五步之外了,他急不可耐的喊了声:“二丫。”声音里是无法克制的颤抖。
隔得这么近,林二春怎么可能听不见,她听见了,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激动,他的欢喜。
她能活着,他肯定也是高兴的吧?可他的这高兴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让她心动不已,更不足以让她傻子似的热烈的凝视他。
她面上淡淡,目不斜视,更没有回应他。
荣绩也似没有看见童观止,将手搭在林二春肩膀上,冲她扬了扬下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有很多话要跟我说么?”
林二春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荣绩又追问:“难道不是?”
听懂他话中的威胁,林二春点头,咬牙配合他:“是,不过,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们再找时间再谈,行不行?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
荣绩满意了,斜着眼扫了眼童观止。
童观止脚步一顿,这时眼中这才有了这个面具男,那双原本因为狂喜而发亮的眸子陡然一暗,他从激动里回过神来了,视线在对方面具上一扫,很快就又挪开,只定定的看着林二春。
她还活着,隔得近了,他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呼吸声,看见她额上汗湿的碎发,看见她垂着的眼帘,颤抖的睫毛,微抿的唇,唯独看不见她凝视自己的眸。
隔得这么近,她懒得再看他一眼,看不见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眼神,他们之间像隔着一道厚厚的墙,是他亲手筑成的这堵墙,他心中一阵阵的发慌。
他篡着拳,忍住了再跨一步将她强行揽入怀的冲动,忍住了将这骚扰她的男人轰走的冲动,厚薄适宜的唇翕动,没有再吭声,一动不动。
荣绩哼哼了两声,这才大度的道:“那行,春儿,这边的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他要是对你纠缠不清,我来给你出气,不过,你可得快点,已经过了三天了,我可再等不了了。”
不光他等不了了,林二春也等不了了,不然她也不会连夜赶回来了。
她自行将荣绩不正经的话翻译过了,不想跟他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尽量严肃的回答他:“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你商量,你要不先等等我?”
“咱们都同生共死过了,你撒撒娇,我就什么都答应你,等你也不是不行。”
他得寸进尺,林二春往另一边看了一眼,无声警告:那边追捕他的人可还没有走远,西厢院门口此时又涌出来几个人,正要往另一边去,而且后门那还有人守着。她要是喊一声,保证荣绩被围的团团转。
荣绩摸了摸金属鼻子,自找台阶:“好了,好了,脾气真臭,爷答应你就是了。”
那边搜捕的人走远了,荣绩也不再磨蹭,转身就走。
从童观止身边经过,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童观止平静的回视了一眼,随后不以为意的挪开了,似乎根本不曾将他的挑衅看在眼中,如看儿戏。
这跟荣绩的设想完全不符,让他心中好一阵失望,他心有不甘的又冲林二春补了一句:“春儿,你放心,爷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让你找不到人,你快点。”
童观止依旧不曾在他面前失态,除了他的目光太过贪婪的落在林二春身上。
荣绩便也觉得无趣,一偏头,见到童观止鬓发像是染了一层白霜灰白一片,他的目光怔住,听到再多的传闻都不如这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方才他就看见了,只当是隔了些距离,光线又不好,自己看岔了,现在切切实实看清楚了,他又觉得不可置信。
童观止他总不会是因为陆齐修的死,因为陆家断了根才变成这样的吧?
他复杂不已的回望了眼林二春,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现在他能断定童观止一定是那种闷着吐血在人前也能绷住的人,这会绝对是被自己给气坏了,可他却再也没有先前想象中会有的舒爽,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他没有任何犹豫的钻进了树丛里,走了。
总算是清静了,童观止上前一步,站在荣绩方才站着的位置上,低头看着林二春,小心翼翼的喊了声:“二丫。”
不等林二春抬头,他到底没能忍住,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紧紧的按在自己怀中,死死的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胸膛上的充实让他几日来第一回察觉到自己的心还是跳动着,下巴蹭着她的头顶,他轻声的唤:“二丫......”
他想要告诉她他想她,告诉她他的害怕和恐惧,他的愧疚和自责,他此时的惊喜和不安,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不停的喊她,用这一声声来平复自己的激动。
林二春没有挣扎,她任由他扣着,脸侧贴在他心口上,听着他嘭嘭嘭的心跳声,听着他喊她,她却分了心,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竹林,看着晨风从竹叶上扫过,耳朵里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反倒不如那绿浪发出沙沙的声响来得清晰。
这竹林和风声让她心里一片平静。
身后的回廊里有脚步声和说话声靠近,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淡淡的道:“有人来了,有什么话我们先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说吧。”
童观止闻言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指骨关节都有些发白,他这才意识到她没有抗拒他,没有打他骂他,也没有责备他半句,她冷静得不似他熟悉她。
可他宁愿她扑过来揍他一顿,骂他一顿,哭也好,发泄也好。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应她:“好。”
“我记得那边竹林里绕过去能到寒山寺的后山,半山有个凉亭,就去那里吧。让你身边的人盯着些就行了。”
童观止没吭声,他松开她,改为去握她的手。
林二春及时避开了,“这里是寺庙。”
他伸到一半的手僵住,林二春没看他,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童观止收回手,赶紧跟上去,跟她并肩而行,几次想要去碰她,都在她漠然的神色下忍住了,她疏离和排斥不要紧,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到了半山腰,林二春站在亭前看着山下,率先开口:“陆齐修去世了,你节哀顺变。”
“二丫......”
“我知道你有苦衷,那天,如果可以,你肯定会拉我一把的。可毕竟事有轻重缓急我懂,也能理解你。”
她不怒不怨,懂事的为他着想,童观止呼吸一滞。
林二春还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声:“而我也没死,不应该跟你计较那么多,你救我是情义,不救也是......”
童观止从她身后抱住她,哑着嗓子打断她:“二丫。”
喊完了,他却解释不出一个字,已经是既成事实,他无从解释。
林二春因为他的打断,及时收敛了自己方才倾泻而出的怨气,她垂眸看着箍在自己腰间的手,低声道:“我不想以后再继续这样阴阳怪气的刺你,也不想再记得那天的事情,可跟你继续强扭在一起,就永远也忘不掉那天,我们别互相折磨了,行不行?”
她伸手去扒他的手指,“童观止,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尝试下去了,我怕了,我受够了。现在结束,我们日后见面还能好好的坐下来说话喝茶,纠缠到以后,只会让我,恨你。”
童观止在上山的路上,就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她会惩罚他的法子,包括方才那个气自己的戴面具的男人,包括她会推开他,不要他。
她性子烈,容不得一点沙子,他早料到了,他不怕她恨他,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耗,跟她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她真的这么平静的说出来,他还是心疼得差点站不住,以她的脾气能够做到这么冷静,在这之前肯定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和发泄,她肯定是一个人偷偷哭过了,肯定也背后骂他恨他了,她自己宣泄得差不多了,才能冷冷清清的站在他面前,说出决定。
他原本坚持着的手指顿时失了力。
林二春顺利脱身,她转过头,看到怔怔站着不动的男人,目光落在他头发上,顿住,她微张着嘴,原本要说的话哽住了,“你......”
童观止总算又看见了那双他熟悉又眷念的美目,她呆呆的看着他,里面似有星光闪耀,似有水光浮动,似乎跟从前一样。
他贪婪的看着,可只是一瞬,她就垂下了眼帘,再抬眸,里面那醉人的光芒已经都散去了。
话题被她岔开了老远:“东方承朔应该没有死,他能活着出来,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