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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上下来的那男人神色浅润,眉眼柔和,他身披天青色大麾,风帽上是雪白的狐狸毛,正迎风微动。
他站在那里,像是这江南冬天的傍晚,虽然清冷,却透出丝丝带着草木氤氲的温柔气息。
而迎向他的那红衣少女,像是雪地里绽放的最娇艳热情的腊梅,她配上那冷中带柔的男人,正好是一副和谐完美的江南冬天美景。
林二春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无比的和谐。
她捏着筷子,支着下巴,紧盯着那道景,看见“腊梅”的枝桠探了出去,迎向这江南冬。
童观止淡淡的道:“七姑娘。”
即便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女子也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欢欣雀跃与爱慕,撅嘴道:“童大哥,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用这么见外,叫我香琪就好了,什么姑娘姑娘的,我娘和六哥都说我没有姑娘的样子。”
那带着爽利劲的撒娇无比清晰的传到林二春的耳朵里,也吸引了街上无数的目光,卓香琪视而不见,不等童观止说话,她又心疼的道:“天这么冷你还到处走动,腿疼不疼?怎么也没有个人伺候,我来扶你吧,咱们赶紧上去暖和一下,这么久不见,我有许多话想要跟你说,我还带了......”
林二春下巴下的筷子一晃,她干脆将筷子收了回来,拍在桌子上了。
见多了精明算计、遮遮掩掩的女人,林二春并不反感这热情大方洒脱的女孩儿,她在东方家见过形形色色美人,姿态万千,却也从没见过这么热烈如火,恣意绽放的女子。
若是在现代社会这姑娘这样的举动倒是不算什么,但是到了这大夏,就是林二春在外面,当着那么多人也做不出这般的举动来。
林二春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东方承朔跟她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可是却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阴影,她跟童观止之间,还需要童观止来主动,如果他不往前走,林二春自问,她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朝他靠近的,可童观止好像也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两个冷静的人谈恋爱,好像永远都不温不火,不如这一冷一热的搭配更加和谐。
念头一出,林二春心里顿时突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边,卓香琪一边说一边伸手正要触碰到童观止的胳膊,突然一道黑影从马车里窜了出来,“嗖”的一声擦着她的胳膊落在地上,吓得她一惊,“呀!”了一声,赶紧收回手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灰黑花斑纹的胖猫,毛浓密光滑,几乎有她的小腿那么高了,比寻常的小猫大出来不知道多少圈。
卓香琪瞪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那正踩在青石板上,正伸长前肢伸懒腰的猫,半弯下腰想要摸一摸它,这猫却突然甩了甩脑袋,那前爪子在头上挠了一把,然后窜进店里去了。
她扑了个空,瘪瘪嘴,道:“童大哥,这是你养的猫儿么,能不能借给我玩几天......”
童观止已经绕过她,上了客栈的台阶了,从容的朝着店里去了:“它要是愿意,就给你养几天。”
卓香琪赶紧跟上去:“童大哥,你这是答应我了?哎,你等等我呀。”
那道天青色和红色都消失在门口了,那辆马车也挪走了,街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林二春收回视线,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两盘正冒着热气的小菜,牟识丁正隔着热气冲她笑,笑了两声,他“啧啧啧”了几声,也不说话,拿了筷子开始吃菜,吃了两口,又拿了摆在桌上的果醋坛子往碗里倒,也给林二春倒了一碗。
待一口气喝了一碗,他才咂了咂嘴,又倒了一碗,冲林二春举起碗,道:“果醋将原醋中的生醋酸味给压下去了,还能养颜排毒,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来喝一碗压一压。”
林二春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压什么压。”
然后,拿起筷子吃自己的菜。
牟识丁自己喝了,又道:“胖丫,你别说这味道还真的很不错,还能压酸味,你真的不喝喝看吗?”
林二春被他咧嘴笑得心中不爽,“吃你的菜!”
牟识丁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呵呵笑了两声,今天受到的伤害都觉得平复了不少了。
等吃了几口菜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道:“胖丫,你还是要留心一下,男人是抗拒不了美人的投怀送抱的,更别说你还这么粗鲁,你看啊,你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
林二春放下筷子,瞪着他,他摇头晃脑的掰着手指头道:“那我问你,撒娇你会吗?柔言细语你会吗?还是你比别人更漂亮?嫁妆更多?家世更显?”
直到问得林二春的脸都黑了,他才顿了一下,然后掏心掏肺的继续说:“当然你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不过男人么,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家常小菜,村中野菜都是能够吃的下去的。”
“你看刚才那个小姑娘一看出身就很不错,那肯定是奔着正妻的位置去的,要是让人赶在你前面进了门......我看你的性子,让你当妾,你是肯定不愿意的吧?你要早点做好打算。”
前一会,林二春还教他女人看女人,跟男人看女人不一样呢,现在他就用男人了解男人给怼回来了。
林二春看他那张“我最真诚”的脸,心里不爽,长腿一伸在桌子底下踹了他几脚,牟识丁嘟嘟囔囔的道:“我这可是为你着想,好心提醒你,你别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二春重新捡起筷子在菜碗里戳了戳,问道:“阿牟,脸蛋、身材、品行、才干、家世和嫁妆......都很重要,你娶妻的话,将那些排个序,你最看中的是对方的什么?”
牟识丁“嘿嘿”了两声,“我就不能找个全部都兼备的妻子么?”
林二春道:“你倒是想得美,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情,要是不能呢,只能排序。”
“那就都娶个家世好,嫁妆丰厚,品行也过得去的为妻,再纳个脸蛋和身段好的当妾,若当真有品行、才干不错,其余都不行的,让她当个管家好好挥吧!”
林二春盯着牟识丁阴恻恻笑了一声。
牟识丁被这凉飕飕的笑容给刺了一下:“你笑什么?”
“阿牟,你觉得我是哪一种?当妻子呢,还是妾呢,还是管家呢?”
牟识丁嘴角抽了抽,“胖丫,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林二春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将一碗果醋都喝光了,才道:“阿牟的性子不像是真心喜欢攀附权贵的人,除了卖东西的时候有些浮夸,你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务实的。而且你这人虽然圆滑能屈能伸,但是却也十分大男人,真要娶媳妇,你肯定不会比自己的地位高的,被人压一头。”
牟识丁愣了一下,“怎么说到这个了?”
林二春继续道:“所以,你说这话应该跟那些只会做白日梦的男人不一样,阿牟应当是娶得起家世好的女子为妻的,也是有野心......不对,是有理想有报复的。”
牟识丁不吭声了。
林二春笑了笑,也不管他承认不承认,更不再追着他的身份问题说下去,只拿着坛子给两人各倒满了一碗,才道:“你的话让我更加认清楚了男人心之险恶,来,阿牟,我敬你一杯。”
牟识丁满头黑线,被动的端着碗跟她碰了一下。
林二春才叹道:“不过,你说的也对,门当户对的确也很重要。”
她如自言自语一般道:“不然不管是从小到大产生的见识、观念,生活习惯都有很大的差距,差距太大了,总有一方要去将就,要去妥协配合了,这样的夫妻也走不长久。”
“然后呢?胖丫,你是不是被酸傻了?”牟识丁问道,“你真的被我的话给刺激了?还是被那个娇小姐给刺激到了?你的家世是差了点,所以你自己早点做打算吧,别真的被人给当成管家了,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当管家的才干。”
林二春目光闪了闪,“看吧,说漏嘴了吧,你果然想让我当管家!”
牟识丁一口果醋喝进去,又全部呛了出来了,一个劲的偏头咳嗽。
林二春一边将菜碗往自己面前拖过来,一边哼笑道:“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虽然没有跟我说过他的想法,但是做的却跟你差不多。”
牟识丁咳得狼狈的看着她,林二春视而不见,继续道:“我还认识一个人,他曾经跟我说过,消除门第之见比我想得更加艰难,也许我一辈子都消除不掉。”
牟识丁总算是平复下来了,忍不住问:“谁?”
林二春回答他:“一个以前的朋友,可是现在我却因为另一个人在算计他......以后他若还是以前那样,那我还是继续当他是朋友吧。若是不能,那就当个互惠互利的合作人也行。”
这样她的愧疚也能够稍微减轻一些。
牟识丁无言以对又对她说的毫无头绪,人都是有秘密的,他想不通就不想了,他不想说的林二春也没有追问他,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
林二春继续道:“当年他跟我说了,不过当时我却是不信的,现在你也这么说,我倒是真的信了,有些东西是真的无法改变的。”
牟识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嘀咕道:“你可别说你是在因为家世而自卑疯了。”
林二春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将之拍开了,“要说门当户对,你们谁也配不上我,我有什么好自卑的,这其中的差距你们过上一千年兴许能够赶上我!”
牟识丁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这么自信自恋的人,他走南闯北,真的是头一次见到。
他突然又警惕的道:“喂,先说好,胖丫,我可不是在挑拨啊,我是在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他压低了声音,“你不会是因为今天说的话,而跟那个人......”他伸手指了指对门,“你跟他生分了,可别赖我。”
牟识丁看得出来,那童观止对林二春也是用了心的,虽然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但是要是林二春突然跑了,童观止肯定会找他算账,这个锅......他到底要不要背啊。
林二春摆摆手道:“知道你不是挑拨,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不过,阿牟,我虽然信了,还是决定再试了一次吧,总不能因为怕摔在沟里,连路都不走了。这次要是再败了,我也不会落得给人当管家的下场,到时候实在找不到当我是唯一的妻子的人选,干脆,我就跟你一起去闯荡吧!外面海阔天空,干嘛非要陷在这一摊子烂事里。”
牟识丁被她的话弄得心里忽上忽下的,不敢再乱多嘴了,赶紧道:“吃饭,吃饭,饭菜都凉了。”
林二春三两口就吃完了,又将饭菜推过去:“阿牟,要是你真的会当我是管家吗?真有那一天,我就卷走咱们的银子,咱们江湖不见。”
牟识丁没有抬头,嘀咕道:“你哪来这么多话。”
林二春没有再说什么,她托着下巴,看着外面已经彻底暗下来的街道,对面的悦来楼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卓香琪就坐在童观止对面,将丫鬟递过来的一个白瓷酒坛子推到童观止面前,眨巴着眼,一脸求表扬的样子道:“童大哥,这是我在家里翻阅了好多古籍手札配出来的药方制成的药酒,可以缓解你的腿伤。等过几天你生辰,我有别的东西送给你,这个可不是生辰礼。”
童观止瞥了眼那酒坛子。
卓景行早就知道童观止的态度,心中一叹,还是帮妹妹说了句话:“童大哥,你也知道香琪跳脱惯了,难得这回在书房里呆了快两个月,这方子就连伯父都亲口夸赞过她的,能够舒筋活血,应该是有些效果的,今年冬天这种药酒已经都大量酿制了,过段时间应该能够送到江南来。”
童观止道:“那恭喜卓氏药酒又出了新品种了。”
卓景行咳了咳,冲眼神有些黯然的妹妹道:“香琪,我有些话想要跟童大哥单独说,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卓香琪“哦”了一声,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道:“童大哥,你一定要试一试啊,这酒我给你带过来,没有别的用意,就是希望你早些恢复,这绝对不是定情信物,也是当着我六哥的面送的,算不上是私相授受,我绝对不会再用以前的方式缠着你让你生烦。”
童观止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当年他伸手抓住从马车上摔倒下来的卓香琪,那时她才多大,就能用肌肤相亲来威胁他娶,想不到这姑娘的热情简直就是水泼不灭,原以为那件事之后,她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想不到她居然又厚着脸皮来了。
卓香琪闻言,面上暗了一下,道:“童大哥,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一定会改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童观止蹙了一下眉头,道:“我没有那个时间看。”
然后问卓景行:“你妹妹可曾许配了人家?”
卓景行还尴尬得没有说话呢,卓香琪俏脸绷得紧紧的,几乎要哭出声来:“童大哥,只要你没有成亲,我就不会放弃的,你别想用这样的话就将我打走。你不成亲,我是不会嫁人的!”
她纵使是下定了决心,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也只是个小姑娘,现在被冷言冷语的往心里刺,不只是面上挂不住,也是会心痛的。
她站起来就往外冲,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扶着门框,竭尽全力平静的道:“那我先走了。”
卓景行突然想起一事来,叫住她,道:“香琪,你去看看林姑娘怎么样了,你要是不想去,让香露、香雪去看看,方才她饭也没吃就回房了,我看她的脸色很不好,让店小二去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卓香琪心情不好,本打算直接抱怨回去,回头看到童观止还坐在那里,又忍住了,“嗯”了一声。
她走了,卓景行才吁出一口气,看了看童观止并没有不高兴,又忍不住道:“家里给香琪相看人家,她死活都不肯答应......童大哥,她现在比两年前有长进多了,真的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童观止干脆的道:“不行。”
卓景行早知道是这样也没有太意外,只是叹了口气,也不再提起妹妹了,说起了别的。
卓香琪一口气跑到了客房部,路过林三春的门口,还是顿住,敲了敲门,耐着性子道:“林春晓,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给你找大夫?”
房间里,林三春正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整理思路,听到卓香琪难得的好话,赶紧撑起身来回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困,我睡一觉就好了。”
卓香琪没有接话,直接走了。
脚步声远去了,林三春才又躺下去,想不到卓香琪心仪的对象居然是童观止,后来还终身未嫁。
童家谋反大罪,卓香琪的事情便也被压了下来,她后来嫁进卓家的时候,硬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她冷笑了一声:卓香琪一副生怕她缠上卓景行的样子,也不想想她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只看得到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她很快就将卓香琪的事情抛到脑后,继续心烦。
一件事还没有处理完,又堆着一件事,让她几乎无法喘息,今天刚刚因为荣绘春的意外出现而放下的心事,因为童观止的出现又被高高的抛起来了,知道童观止在江南,可没有想到居然刚回来就遇见他了。
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天将她掳走逼问的男人,虽然醒来的时候一切如常,但是她不可能只当那是一个梦。
她无法处理眼前的局面,只想要赶紧逃开。
所以,从看见童观止来了,她就找了个借口回避了,可在回客房的时候,又听见这悦来楼的掌柜对童观止的称呼,差点没有跌倒,原来悦来楼是童观止的产业!
林三春前一刻还为出现在饭桌上的秋露白有多自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有多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