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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已近傍晚。
渔民们哼哧哼哧地踩着水, 半弓着腰、费劲地拖着巨大的渔网往海滩走,海天一线里,夕阳的余晖洒满深蓝色的海面……
柳余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感觉十分新奇。
凝目看去,渔网尽头, 还飘着个红色的脑袋, 定睛一看, 发现是个瘦弱的孩子, 约莫十来岁,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晒得黑条条的,在那费劲地推渔网。
对成人来说齐腰深的海面,到这小孩那,就只剩下一个头了。
“那么小的孩子, 也要去捕鱼吗?”
她问。
礁石上的男人没有回答他。
他还凝目看着那蔚蓝的一片深海,似乎想要沉进去一样。
柳余只得将注意力重新投到捕捞的渔民身上,可当她目光再度落到那红色的脑袋上时,却突得停住了――
她重新看到了网!
那网若隐若现,一大半没于海面, ,一小半……缭绕在那红色的脑袋上!
是那孩子!
对,是那孩子!
柳余上前一步, 海水泛过她的鞋子, 鞋底连鞋面一下子湿了, 可她完全顾及不到, 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推着渔网的孩子。他的网要比达特先生的小很多,节点也只有五六个, 一个在三岁,一个在五岁……最后一个在……
零碎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海浪翻涌…
黑色的水草…
双手不断拍打着水面…
漂浮在海面的红色头发…
最后一个节点在十岁零八个月!
就近在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柳余能模模煳煳地感知到,这些节点对应的信息。
米拉卡?摩西。
十岁。
出生。
三年时父亲死去。
五岁时母亲离开……
终年,十岁零八个月。
一条蓝色细线在她的眼前不断延伸,缭绕成一个又一个的结,最后,出生与死亡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织网。
柳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海风轻轻拂面,她陷入了一种奇妙、又特别的境地里。
世界在她面前分裂成两半。
她一脚踩着虚无,一脚踩着现实,她的手指,与那代表着命运的蓝色织网挨着,彷佛只要轻轻一勾,就能将这织网打乱,重新排布……
“米拉卡!”
“米拉卡呢!”
“米拉卡不见了!”
……果然,是米拉卡吗?
海滩上发生骚乱。
拖着渔网往的渔民们惊叫起来,渔网没拖住,惊慌失措下,网里的鱼逃了一大半,只剩下几条半死不活的。人们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海面上一下子被弄得乱糟糟的。
渔民中有人朝礁石上的白袍神官求助。
“神官先生!”
“神官先生,求您救救米拉卡!”
“米拉卡不见了!摩西家就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这时,柳余的手指已经碰到了蓝色的织网。
织网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筋膜,无法撼动。
她用力地扯了一下,手指没有疼痛感,像滑熘的鱼一样从网上滑了出去,可她的头却开始疼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煳……
恍惚中,她彷佛看到米拉卡黑熘熘的眼睛盯着她,他在朝她求救。
他的眼睛里溢出泪水,火红色的头发在海中,像是乱蓬蓬的水草……
他叫她:
“命运女神……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她又一扯――
节点松动了,却又迅速攀得更紧。
不。
不该是这样的。命运明明有无数种可能,就像她一样,它不该是唯一!
手指抠入那一层筋膜,代表着“死亡”的节点开始松散。
“啪”,一声轻轻的、彷佛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传来,柳余看见,节点整个松开了。
而视线所及处,始终静默的白袍神官,突然动了。
他凌空站在了静谧的大海之上。
白色的袍袖一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逃逸的鱼儿倒退着回到渔网,渔网的线绳重新回到了去海中寻人的渔民们手里,他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面上还带着迷惘。
“怎么回事?”
“我刚刚在找米拉卡……”
“米拉卡呢?”
这时,米拉卡红色的脑袋重新漂浮在海面,脸上还带着快活的笑。出于渔民们的意料,他既向神官先生道了谢,也向旁边红裙子的少女道谢:
“米拉卡没事!谢谢您,美丽的小姐!”
他喊道。
柳余回了个笑容,她发现,米拉卡身上的网变了,代表着“死亡”的节点消失了――可与此同时,那网,已经从封闭变成了敞开,后面的蓝色细线一片模煳,他的命运像是被人为斩成了两截,前一半明晰,后一半……只是一片模煳的影子。
命运改变了。
这是好,还是……坏?
柳余想到了自己,能活着,总是好事。
她看向半途出手的男人。
他仍然背对着着她,银色的长发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华丽的匹练。
不知道为什么,米拉卡后半截消失的命线,总让她有些不安。
这时,渔民们拖着沉重的渔网,高声道谢。
“谢谢神官先生!”
“神会保佑您的,神官先生!”
神官先生转了过来。
他沐浴在夕阳下的五官漂亮得不可思议,表情带了点温和,也没看渔民们,而是旁若无人地问起柳余:
“想去吃霸i鱼吗?”
“可是听说……霸i鱼很多刺。”
说起这平常的话题,柳余心里的不安消失了一些。
渔民们笑:
“可以让神官先生给您挑刺!神官先生什么都擅长!”
“不,我敢肯定,他讨女孩欢心不擅长。”
柳余笑着道。
笑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如果命运是定,那么,它之外,是“变”。
过去不可逆转,但未来,却无限可能。
就如达特先的“过去”,米拉卡的“未来”,如同她自己。
原来……就是衍生出一种神语体系的感觉。
她的心彷佛被一股喧嚣和躁动占领,从刚才的一刹那,她彷佛窥到了不可估量的未来……终有一天,她也会像盖亚那样,以自己的理解,创造出一种独立完整的神语体系,将其所有闭合成完整的圆。
命运。
是的,命运。
这一刻,瑰丽而宏大的未来,第一次向她展开了清晰的蓝图。
柳余神思不属的一刹那,手被人牵了起来,抓着她的那只手冰凉得像刚从雪原回来。
“您今天有些奇怪,”她努力挥去手上的异样,“您说过,您厌恶我,而今天,却一直牵着我的手。”
“厌恶?噢,当然。”男人点头,“贝莉娅?弗格斯,“我注重承诺,并且很乐意提醒您,第三条,陪逛街……”
“……您的意思是,为了避免我成为一个失信的人,您才委屈您来逛街?”
“没错。”
他又点头。
银色的头发,滑过她的手背。
“逛街并不需要牵手。”
“你和莱斯利一直牵着。我说过,你和他做的一切,我都要重复一遍,不,好几遍,直到我厌恶为止。”
柳余瞪了眼他。
她生气的样子,像海里某种鼓鼓的豚鱼。
他捏了把。
冰冰凉的手指直接让她打了寒颤:
“您今天真的很反常!非常反常!”
她强调道。
“别动。”就在这时,身旁的人突然拉住她,柳余正奇怪,却见他的大掌展开,凭空之下,他的掌心就出现了一双精致的鹿皮小靴。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入海平面,夜幕开始降临,海风吹到身上些冷。
柳余才发现,脚底冷飕飕、湿濡濡的。
她的靴子进了水。
“别动。”
盖亚蹲了下去,神圣的神官袍随意地散在沙子上。
她脚上的靴子和绸袜被一起褪了下来,露在外面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还没抱怨,他冰凉的掌心就开始回暖,被握住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有点痒。
她又忍不住缩了缩――
雪白的脚趾在夜色中,玲珑可爱。
她能感觉,握住她脚踝的手指,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莱斯利很喜欢她的脚趾,称赞过,说“它们就像一颗颗漂亮的贝壳”,就在她以为,他要做什么时,他迅速地替她将绸袜和鹿皮小靴穿了上去。
而后站了起来:
“贝莉娅?弗格斯,你看起来很厉害……却总忘了你自己。”
他看着她:
“珍惜你自己。”
珍惜你自己。
柳余的眼睛立刻红了。
她像是看到了曾经的少年,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珍惜你自己,贝莉娅。
“我得收回刚才的话,您很会讨女孩欢心。”
柳余勉强笑了笑。
他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
“我说的,是事实。”
“贝莉娅?弗格斯,偶尔,我会感觉,弗格斯夫人也许没有照顾好你。”
“不,母亲很好。”
“可一个生活在关爱中的孩子,她不会总是对别人的关心受宠若惊,也不会总是习惯忽略自己的需要。”
柳余只觉得,这一刻,她的内心,像是被洞穿了。
他的敏锐,总是让她心惊。
“我……”
“走,去村长家。”他重新牵起她的手,“时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