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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白天,两人还是有许多事要忙。
柳余总算知道,真正的欧洲贵族们是如何度过漫长的一天了:
弗格斯家那种边缘化的不算。
他们很忙,非常忙。
忙着接受各种礼仪,忙着击剑、骑马,忙着学习各种贵族该具备的知识技能。
光明学院旨在培养神职人员——
他们侍奉神灵,天生高贵,自然也需要优雅的谈吐、丰富的涵养,以及翩翩的风度。
第一堂,是历史课,不过柳余把它理解为“爱神主义教育课”。
一位叫罗芙洛的教授授课。教授年纪不小了,一头白发,小卷毛,长度不过肩,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讲几句就要推一推眼镜腿,喜欢拿眼睛从镜片底下看人,还喜欢拿粉笔敲走神学生的脑袋,百发百中。
柳余没走神。
她听得津津有味,毕竟许多王国的秘史听起来就跟编得一样离奇:
比如老子做了个儿子篡位的梦,就将儿子关押了,儿子长大回来杀老子,还顺手纳了亲妈和亲妹,集重口味和狗血八点档于一身。
第二堂,是击剑课。
柳余本来以为自己要露怯了,谁知道当她拿起剑时,身体自然而然就会格挡——
原身的身体记忆还在,大约是上过最基础的击剑课堂,一些基础的击剑姿势不差,多挥了几次,也就慢慢习惯了。
当然,还比不上玛丽公主那些正经找宫廷剑师训练过的,但总算能支应。
柳余学得很认真。
她从不会浪费任何一次学习机会。
无数次被冰冷的剑身打到,猛烈的撞击在幼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印记,虎口握剑的地方疼痛,她也没有中途叫停。
下午只有一堂马术课。
马场宽阔,一望无际。
学院一人发了一套火红色的骑装,金色镶边,黑色束腰,下身裤装,利落地收到马靴里,穿起来十分精神。
柳余将头发利落地绾起,拉蓬松,扎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
走出更衣室时,不可避免地收获了一堆爱慕的眼神。
“有没有见到莱斯利先生?”
她问一个面生的男孩。
“莱斯利先生?”男孩指了指右前方,“他去骑马了。”
骑马?
盖亚?
柳余心中嘀咕,朝对方笑笑:
“谢谢。”
那人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点头:
“弗、弗格斯小姐,不、不客气!”
柳余被少年的青涩反应逗笑了,青春啊,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恣意的、可以轻易地为一个人心动的时候。
她执着发下的马鞭,顺着更衣室的路往右,果然在入场处看到正骑在马上的盖亚。
他坐在马上,卡洛王子和娜塔西一左一右地站在马旁,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能看见娜塔西羞涩抿起的嘴角。
“真的吗,卡洛王子?”娜塔西微微笑着,“噢,那就太有趣了。”
卡洛王子着迷地看着她,又看看盖亚。
“在说什么?”
柳余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卡洛王子单手放到胸前:
“弗格斯小姐,我们刚才说,晚会时一定要将莱斯利先生灌醉,看他还能像不像现在这样正经。”
“噢,我很期待。”
柳余笑了。
真灌醉了,事儿就好办了。
“贝莉娅。”
盖亚不赞成地看来。
这时,柳余已经走到他身边。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阳光给他镀了层柔柔的光晕,银色的长发束成一束,水银般垂下来,一绺落到她肩上,柳余恍惚了一下,才道:
“啊,醉酒的盖亚,一定很可爱。”
“贝莉娅。”
少年声音优雅,似乎还藏着点羞窘。
柳余这才发现,这人除了万事漠不关心,似乎也还是有点少年心性的。
她笑了笑:
“可我还是想看。”
“贝莉娅姐姐……”娜塔西插了进来,她看着她欲言又止,很想问一问她怎么知道那些事。
“你刚才说的——”
“——好马。”
柳余摸了摸盖亚的马背。
这匹白马,肌肉线条流畅,皮毛油亮,一看就不俗。
教授马术课的先生爱德华抱臂站在一边,“哈”地笑了声:
“小莱斯利一下子就挑中了哈里,这可是匹烈马!没人能够驯服它。”
玛丽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袖口过来,显然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从没有缺过伺候的侍女,还没学会自己穿衣服:
她叫了声:
“噢天!莱斯利先生,您怎么上马了?”
“莱斯利先生是天生的驯马人!”
爱德华得意洋洋地摇着头,“他一来,所有的野马都臣服地低下了头颅。”
拥有圣灵体的人,天生受神宠爱,总会有些神异之处——而莱斯利·盖亚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卡洛王子也赞叹道:
“其实是我先挑中了,可哈里完全不让靠近,勉强上去,也被甩了下来。倒是莱斯利先生往那一站,哈里的马头就凑过去了……我托着莱斯利先生上马,他原来还不熟练;等跑了一圈,已经可以跟我齐头并进了。我敢打赌,等到第二圈,他一定能远远甩开我。”
“击剑课上,也是一样……莱斯利先生一开始连剑都不会拿,后来却将我的剑击飞了。”
“击飞了?”
玛丽公主惊讶地道:“卡洛哥哥的击剑术,可是黄金骑士教的,宫廷第一勇士都无法卸下您的武器。”
“嗯哼,就是这样,我们得承认,这世上总有些我们做不到而别人做得到的事儿。”
卡洛无奈地摊手。
玛丽和娜塔西看向盖亚的眼睛里简直春情荡漾。
柳余往他面前一挡,挡住两人赤-裸-裸的眼神,才道:
“盖亚,你骑马时,是怎么避开障碍物的?”
她对盖亚惊人的学习能力,一点儿不奇怪。
这可是掌握着天底下最大作弊器的男人:
他是神的化身。
即使遗忘了记忆、失去了神力,那也是神。
动物完全依从本能,自然会对这少年低下不驯的头颅。
“风、影……还有,感觉。”盖亚看着她,“就像我知道,刚才是你过来。”
他突然露出个笑,那笑干净又纯粹:
“虽然失去了眼睛,可神没有抛弃我。”
柳余面无表情地:
“……噢,当然。”
“好了!人都到齐了!每人来挑一匹马!”
爱德华拍手,神眷者们一部分是贵族,早就学会骑马,平民们却不会。
大部分女孩儿都挑了温顺的母马,只有柳余选了一匹公马,不过这公马据爱德华说性子还算温顺。男孩儿们性子急躁的,早按捺不住。
“行啦行啦,会的先走,不会的留下!你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学习怎么骑马……”
爱德华先生很开明。
柳余一上马,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绕着马场小跑了几圈,直到完全适应,就开始让马快跑起来。
玛丽骑马过来,轻声提醒她:
“贝莉娅,你之前答应我的!”
“晚会上,怎么样?”
“你不会想知道欺骗卡洛王室的后果!”
玛丽警告了她一句,觑她一眼,突然一鞭子就对着马屁股抽了过来:
“弗格斯小姐,这是你昨晚冒犯玛丽·卡洛的代价!”
柳余心道不好,连忙拉扯缰绳,却还是没逃过。马儿吃痛,长嘶了一声,前蹄后仰,不要命地朝前狂奔。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场上人只见黑马突然驮着金发少女像疯了一样朝前跑去,少女像只挂在马背上的行李包,剧烈的抖动似乎随时都能将这孱弱的行李包甩开来。
“贝莉娅?”
“弗格斯小姐?”
盖亚和卡洛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柳余只能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所有的东西都在急速倒退。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也没法想,她没想到玛丽公主会这么疯,更没想到,她还没睡到盖亚,没有成为神眷者,就要因为一位公主的任性命丧当场。
她只记得将双手双脚死死地扒在马上,随着它的起伏而起伏,等待着可能会来的救援。
指甲劈叉了,撕裂的地方牵扯到皮肉,生疼生疼,可她不敢叫,生怕一张嘴,迎面而来的一口风把她的生机给吹灭了。
神,如果神真的能听见……
“贝莉娅!贝莉娅……”
“把手给我!”
柳余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白马红衣,他似乎劈开沉沉暮霭向她而来,带着滚滚的喧嚣。
盖亚·莱斯利。
光明神化身。
他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透着一丝急切,他将马精妙地控制在一个范围,对她伸出手:
“贝莉娅!快!跳!”
柳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手搭到他掌心,跳了起来。
她整个身体腾空,撞到了一个硬实的胸膛里。
“砰——”
黑马撞到树上,脑浆迸裂,四肢抽搐了下,不动了。
柳余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她发现,她所有的算计、阴谋,都败给了这个将人命视为草芥的世界。
她可以对吸血鬼下手,因为他非我族类,以人类为食——
可玛丽公主呢?
娜塔西呢?
甚至盖亚呢?
她能下得去手吗?
她无法将人命视作寻常,这是过去的二十多年给她留下的烙印。
“你在哭。”
一只冰凉的手触到她脸上,又极其轻柔地替她将眼泪擦去。
他问:“为什么?因为……害怕?”
“是,我怕。”
柳余将脸整个埋在了少年怀里。
她瑟瑟发抖,既为这个世界,也为自己。
她以为玛丽只是中二病,可这中二病却会要她的命。
娜塔西呢?
她拥有无敌幸运buff。
她有什么?
一条命而已。
“我怕。”
玛丽的一鞭,让她清醒了。
她为此沾沾自喜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她依然是个任人鱼肉、等人救援的弱者。
她不是神眷者,不是圣女,她什么都不是。
唯有站到高处……
柳余看着盖亚的眼神,前所未有地火热起来。
他多美啊,他是世界上最精美最尊贵的瓷器,他拥有仁慈、拥有善良,他寓意尊贵,无人能及。
她想拥有这瓷器,长长久久地拥有。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盖亚摸了摸她的脑袋,觉得她像只迷途的羔羊。
“盖亚,抱紧我,我冷。”
柳余在他怀中,睁开了灼热的、蔚蓝的眼睛。
隔着层层绿荫与细碎的阳光,她才发现,卡洛王子、娜塔西和玛丽,不知什么时候过了来。
他们与她沉默对望,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柳余将头枕入盖亚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