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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王申屠甬府邸。
“大王,如今申屠鹰已死,朝堂内外唯您马首是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申屠甬手下的一名大将建言献策,“您何不一鼓作气,速速成就了千秋大业,以免夜长梦多。”
“虽然洛阳城里有大王不少驻军,禁军将领依附大王的也不少……可申屠鹰一党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臣听探子回报,申屠鹰的两位从兄——武陵王旦与溱河王夕,正在招兵买马,意图为他们死去的从弟报仇雪恨……而新野公申屠荣,更是把大王您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立誓除之而后快……”张瓘不急不躁,慢腾腾地说着。
“真有这等事?”申屠甬看上去很吃惊,似乎觉得难以理解,“他们不过是小国封王,能有这鸡蛋碰石头的本领和能耐?”
其余几名大将纷纷点头附和,“大王说得在理。”
见张瓘仍旧一番悠然的做派,申屠甬强压着恼火说:“张将军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了,他们纵使达成联盟,又能如何?我的关中军可不是吃素的。”说完,愤然甩袖。
张瓘见申屠甬反应如此激烈,笑道:“大王息怒。臣自然知道大王的实力,无论是上次诛杀赵王、匡扶社稷,还是这回铲除成都王、清理君侧,大王的功勋有目共睹……只是您受命藩卫长安,若无正当事由,久居洛阳必将授人以话柄……”
“你的意思是,难道又要让我再回长安封地?”申屠甬气得打断张瓘的话。
张瓘还是笑:“这回倒不必,申屠鹰不是已经死了吗?大司马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皇上心有忌惮,不会主动授职于您——这次您带来大批兵马,名义上是为了镇压申屠鹰的反抗,可如今逆臣已被肃清,您这些驻军不妨先遣散了,解了皇上的心结……臣会说服朝臣集体上书,奏请大王留任京师……”
申屠甬这次缓和了神色,可依有不甘:“我们为何不能一不做、二不休,带了手头上的部队,干脆去逼宫……”
“大王切勿操之过急,如今这京城可还有个大人物,足以与大王您相抗衡。”张瓘这话收尾利索,听得申屠甬心上一颤。
“不就是长沙王申屠奕吗?”一名将领不屑道,“长沙王固然厉害,可他也没有三头六臂,若是硬拼的话,他也未必能占上便宜。”
张瓘并不在意众人的脸色,继续说:“长沙王是宗室近属,加上颇有名誉和口碑,舆论上我们已经败给了他;说到力量对比,他身边有东海王申屠玥、淮南王申屠瑾,这些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至于国兵武备,长沙国本就是下辖万户的大国,国力雄厚、兵强马壮……东海国和淮南国本不足为惧,可是列位千万别给忘了,北军中侯樊枫可是东王海的姻亲,他们明里暗里走的是一条道……”
“樊枫这小儿,臣早就不服他了,年纪轻轻的,凭什么就能掌控禁军……不就是沾了祖上的光,背着河东樊氏的名……当年臣等南征北战的时候,他还不知在哪里追着奶妈吃奶呢……”一名看上去稍稍有些年长的大将极为不满。
众人立刻笑开了。
申屠甬顾不上眉毛眼睛挤成一团,边笑边喘说:“这些中看不中用的黄口小儿,也就张将军真真当成一回事了……”
张瓘并未随着众人一起大笑,此时听了申屠甬的讽刺,似乎毫不介意,平静开口:“樊枫年少不假,可他手下的‘乌桓骑兵’偏就只听他一人号令,众位征战沙场,应当听闻过这支精兵吧?”
“那是当然,当年樊枫的高祖父樊隆威震幽青两州,辽西乌桓屡掠边境……樊隆攻破乌桓大本营,生擒乌桓塔顿单于……后将数万户乌桓人迁入关内,在其族内精挑细选,编成了一支‘乌桓骑兵’……乌桓人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这支骑兵更是名震天下……”年长的大将并非一无所知。
“……既然诸位对‘乌桓骑兵’早有耳闻,那么也必定知道传言不假……这支骑兵姓‘樊’,除了樊家,他们不会效忠任何人,包括当今天子……试想一下,还有谁比樊枫更加适合担任北军中侯一职呢?皇上毕竟没傻透,心里还是清楚哪些人要拉拢、哪些人要疏远……”张瓘的话带有几分犀利。
申屠甬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说不出是笑是愁,“这么看来,关键人物该是东海王。”
“想要除掉长沙王申屠奕,东海王就是突破口。”张瓘脸上浮起笑意,“五殿下东海王不像那么不通事理的人,他在对付他四哥申屠鹰的事情上可谓不遗余力……亲兄弟之间能做得这么绝,实在让人佩服……”
“张将军可有想法?”又一将领说话,申屠甬则是拿出毫不掩饰的期待,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瓘。
张瓘不负众望,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五殿下想要什么,想来不会难猜……一山难容二虎,只要有申屠奕在,他就永远没机会——谁让他必须排在申屠奕之后……太子已逝……太医院的人说了,皇上这些年身体出了些毛病,无嗣已是定局……终归是要立下‘皇太弟’的……”
一听‘皇太弟’三个字,申屠甬眼睛顿时发亮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我虽是疏族,可是并非无先例可循,算不得名不正、言不顺……何况,‘禅让’给外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我至少还姓‘申屠’,对得起列祖列宗……”这番厚颜无耻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张瓘笑了,像是根本没用心去倾听申屠甬的心声,冷声说:“臣认为,若是我们能向五殿下许诺,将来拥立他为‘皇太弟’……他还会相助申屠奕吗?兄弟情深本就是假象,经不起旁人挑唆引诱……”
“你……”申屠甬暴跳如雷,“你安的什么心……你是要让我们为他人做嫁衣裳吗?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待你不薄,你怎能生出这样的二心来?”
几名大将也炸开了锅,指责起来。
张瓘做了一个把纷争压下的手势,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说:“一个诱饵而已,大王何必计较?您想,申屠奕若是步了申屠鹰的后尘,他东海王申屠玥不是更容易对付了吗?我们现今不过是想法子稳住他,即便他不相助于我们,可只要他对申屠奕的事情放任不管,也是在帮我们的大忙、助我们成就大业……一个空口的承诺能换来这么大的实惠,您还觉得这笔生意不值吗?诸位,你们说呢?”
申屠甬难得静下想了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我怎么如此目光短浅?”
众人沉思,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人脸上的忧患却加重了。
东海王府,书房内,只有申屠玥、卫邈二人。
“卫邈,这申屠甬八成是不想返回长安,上次惺惺作态回封地,这次估计要撕破脸面了。”说话的人,正是东海王申屠玥,声音很淡,眸底有微寒的光。
卫邈站在一边,并不马上接过话去,眉眼里有飘忽的神色,“属下猜测他有着一场精心的策划,正在布局谋篇,或许还差那么几个棋子,或许在等待着更加有利的时机……”
“四哥去了,说实话,我并不是一点儿不难过,可是他若活着,我就不能轻松……”申屠玥的话带着浅浅的温度,拂过卫邈耳边,“要是这次死的是申屠甬该多好,我完全不会感觉到悲切。”
卫邈心头一热一冷,坚硬的面部表情慢慢变得柔软,“申屠甬如今半点儿动静没有,这恰恰意味着他将会有大的动作……此人狼子野心,身边的张瓘阴险狡诈,两人聚在一起,怕是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不过他们未必也太小看殿下您呢……”
“小看有什么关系?若是防我跟防三哥一样,我哪有这么自在?”申屠玥笑着说,眼底的波光竟然也跟着跳跃了起来,“我从小就是皇宫的忌讳,正好是这份忌讳,保全了我——这些年,我过得十分闲适,刀光剑影里从来找不到我的踪迹……被人遗忘是件好事,像三哥那样太过璀璨,众人仰视的同时也会是众矢之的。”
“殿下说的对,每次属下见到意气风发的三殿下,都会无端地感到悲哀……上次您寿诞之日,他与玉妃情意绵绵,属下就想着,这位玉妃一生中最好的笑容已经一晃而过……如果三殿下不在了,她将守着些什么,用来下半生回味……”卫邈冷冷地说,分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
“你又何必怜悯一个女子……你对女子本就无情意……”申屠玥说话的语调平淡无奇,与内容截然相反。
卫邈楞了一下,竭力保持平静,“不是您想得那样……我只是不想沉溺在一些无谓的感情取舍之中,男女恋情最是无聊。”
“可璧云那姑娘喜欢你。”申屠玥笑笑说。
“属下感觉迟钝,没察觉出来。”卫邈的话,像刀子刻出来似的,线条很硬。
申屠玥大笑,侧着脸说:“卫邈,其实不管爱着的人是谁……爱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伤人的东西,太近,伤得深刻;太远,伤得彻骨……若即若离便是最好。”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的轮廓和话语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殿下,您有爱过的人吗?”用一种冷硬的声音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显得十分不协调。
申屠玥还是笑笑,可声音明显沉了下来:“我不会爱任何人,但会和樊妃走完这一生。”
“您种那些海棠,真是为了王妃?”
“不为任何人,为自己的一个梦。”申屠玥闭上眼睛,睫毛闪了闪,“那一场海棠花雨美得如梦似幻,我已经不再在乎梦里人是谁……对于注定不属于我的,我从来没兴趣;可是对于我能得到的,我会紧紧抓住——我不会白白浪费了身体里申屠家的血液,那是我的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也是我的父亲用无情浇灌出的……我总得想办法报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