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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成绩
七月七日, 八二年的高考拉开序幕。
赵秀云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好,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发一会呆, 就这么点动静, 方海都听见了,问道:“起吗?”
夏天的光透过窗帘,叫人估算出时间。
赵秀云摸出枕头底下的手表看一眼, 说:“才六点。”
其实往常也都是这个点起的, 就今天不知道怎么有点不想动弹。
她不动,方海也不动, 忽然叹口气说:“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赵秀云碰他一下, 说:“不行叹气。“
这意头都不好了。
方海想起她前两天还不知道上哪求平安符, 顿时噤声, 务求一点忌讳都不要犯, 夫妻俩一时都有些沉默。
最终还是赵秀云打破, 猛地掀开被子说:“起吧。”
又嘟嘟囔囔说:“我自己考试都没这么紧张。”
方海这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也跟着说:“可不是。”
禾儿可不知道父母的忧愁,快快乐乐睡到七点, 才起床吃早饭, 还顾得上把头发编得漂漂亮亮的, 嘱咐说:“妈, 你记得帮我拍进考场的样子啊。”
真是天塌下来都忘不了这些事。
赵秀云一时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 好笑道:“知道的以为你是去考试,不知道还以为是上花轿。”
还要拍照留念, 虽然说起来是挺值得拍的。
禾儿想想, 倒是很认真说:“等我上花轿的时候, 要给录像的。”
现在是设备不够,拍个照就行。
还挺敢想, 知不知道一台录像机多少钱?
赵秀云觉得她跟她爸真是一模一样,口袋没几个钱,倒是什么都敢许,轻轻在脑袋上点一下说:“行,我倒等着看呢。”
禾儿对自己永远有无限信心,说:“不会太久的。”
她就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要出门考试,就是走之前扶着门问:“你们都不送我去吗?”
赵秀云就是故意的,说:“不是说大人了,不用送?”
禾儿马上又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说:“就要送。”
娇气得好像还是那个靠在妈妈脚边的小丫头。
赵秀云一下子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憋回去说:“行,咱们全家都去。”
她说话间,又检查一边女儿的书包,确认所有东西都带齐。
苗苗今天还要去上画画课,但会顺路送姐姐进考场,背着自己的书包说:“小黄也去吧。”
不然怎么能算全家。
小黄听见自己的名字,摇摇尾巴走过来,乖乖巧巧的样子。
赵秀云那天还说,现在这个家数它最听话,半蹲下来摸一下,说:“行,锁门吧。”
送考的家长多,人头攒动不比菜市场人少。
赵秀云想起自己考试那年说:“那时候是冷,今天是热。”
七月的天气,教室又没有风扇,早上还好一点,下午那场只怕更难熬,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来,禾儿已经两手做扇子状挥来挥去,一缕碎发贴在额前。
可以说,她最需要做的是和炎热的抗争。
赵秀云很是不放心,给她风油精说:“受不了就涂一点,注意不要滴到考卷上。“
这味道,禾儿本来是受不了的,但想想今天特殊,有些嫌弃收下,看时间差不多说:“我去啦。”
赵秀云一直拿着相机,先是给孩子的背影拍一张,又正好捕捉到她回过头看家人的画面,一时竟觉得有些忍不住,声音都带哭腔说:“那年送她去上育红班,也是只有我哭了。”
人家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头也不回。
方海想起那画面,觉得确实是老大做得出来的事,侧身看小女儿说:“你也快迟到了。”
苗苗短促“啊”一声,把狗绳给爸爸,难得拔腿就跑。
孩子不在跟前,他才有些取笑说:“多大人,还哭鼻子?”
赵秀云本来也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又理直气壮起来说:“谁规定做妈妈的就不能哭。”
只是手轻轻在眼角压一下。
方海都恨不得能替她,说:“你也上班去吧,我在这等。”
就他一个人还有点时间。
赵秀云确实也急着,只说:“你躲着点太阳啊。”
说完就匆匆去单位。
只剩方海和小黄站着,他看狗吐舌头,移到树荫下面,偶尔有点风吹过来,还挺舒服的。
考场里头,禾儿一点都感受不到,还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在蔓延开,脸都皱成一团。
她为高考,不是只复习一年,是从上高中以来都不敢懈怠,为的就是做状元,今天成败在此一举,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不过她的自信来源于题目。
禾儿只看考卷,心中就有答案,下笔流畅,写完作文看向窗外,忽然想,青岛的蝉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叫,高明考得顺利吗?
这些杂念很快被她抛在脑后,很快又投入下一科的考试里,等为期三天的高考结束,全家都松口气。
考完第二天,禾儿睡了个天昏地暗,到下午才去学校对答案。
其实志愿早在考试之前就填过了,现在不过是心里有个底。
她的答案和老师的答案差不多,回家的脚步那叫一个雀跃,隆重宣布说:”我和思静的分数差,看来还是要出在英语和语文。“
尤其是作文这样的主观题,谁也说不好会是什么成绩。
赵秀云都佩服于她还能去打听“竞争对手”的事,无奈道:“我听说有别的同学成绩也不错,不一定就是你们俩。”
现在要是太自信,到时候跌一跤怎么办,孩子的努力她看在心里,不免叫做父母的担忧。
禾儿早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所以各校的尖子生她简直是如数家珍,一个一个都去打听过,现在小手一挥说:“不可能,不是我就是思静。”
说得这么笃定,没有十成也有九成。
赵秀云一颗心总算定下来一点,说:“那你们想好什么时候去广州吗?”
小麦姐弟自打去广州念书,就没回来过,在那儿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几个孩子早有商量,今年考完试是一定要去的。
禾儿肯定是要等成绩出来的,不太确定说:“再过半个月吧。”
反正老师是说半个月会出成绩。
赵秀云现在也不大管这些,只说:“你决定就行。”
很快就要自己去首都上大学的人了,再管能管到什么时候。
她是想起来孩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不得不发愁。
现在有人管着,都偶尔有些惊人之举,放出去之后翅膀还不得乱扑腾啊。
方海起先以为她是舍不得,弄清楚怎么回事后说:“她也很久没闯祸了。”
打上高中,就是老老实实的孩子。
知女莫若母,赵秀云斩钉截铁道:“那是被高考绊住脚,你等着看吧,她上这个大学绝对不安分。”
就一天天那些古灵精怪的小主意,再加上几个小伙伴干什么都是一拍即合。
赵秀云以前是盼着孩子们永远是好朋友,现在又为他们总是一条心发愁,又说:“小麦在广州肯定没少做小生意,来信都不说,我也是一猜一个准。”
就想想看这几个,打小没一个安分的。
方海给出一句不算安慰的话说:“现在政策好点,问题都不大。”
这哪里是政策的问题,赵秀云白他一眼,只觉得男人的心眼比网还粗,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大概有盼头的日子过得快,都不用半个月,高考成绩就出来,虽然要第二天才公布,但对有门路的人来说,谁是状元都不是秘密。
赵秀云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上班,电话里反复确认过后,跟人道谢才挂上。说是惊喜,她更觉得像是尘埃落定,索性告假回家。
家里也热闹得很,锦上添花的人不嫌少,能打听到的都来了。
禾儿自己也不觉得成绩意外,反而很理所当然,大方收下所有“恭喜”。
人前,当然是一副稳重样,等大家都走,她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双手叉腰说:“我现在是高考状元了。”
赵秀云夫妇肩靠肩站着,心头都有些说不出的东西飘过,只有夸奖不要钱似的往外跑。
这只是开始,等第二天报纸一登,家里才叫热闹。
沾喜气的、送红包的、来问学习方法的人络绎不绝。
禾儿也只高兴没两天,就有些受不住说要去广州玩,她是主人公,只要不在家就能清静许多。
这都是早就说好的事,赵秀云只额外塞给她八百块钱说:“家里的全部积蓄啊,回来要还我的。”
禾儿少的就是启动资金,恨不得把妈妈供起来,说:“最少双倍带回来。”
那得是去抢银行,都没这么快,赵秀云是捏准他们肯定又要做什么,有些无奈地说:“人好好的就行。”
禾儿应得爽快,又等着从青岛出发的高明到沪市,三个人才启程前往广州。
只剩家长们盯着背影叹息。
钱花这两年没那么忙,今天有空送女儿,也是交代几位朋友多帮忙照顾一下,很是惆怅说:“她的成绩不上不下的,我都怕录不上第一志愿,她倒是一点不担心,拍拍屁股就能去玩。”
这话赵秀云有些不好接,说:“我看月婷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准能上的。”
钱花向来知道自家孩子什么德行,说:“要不是为了跟好朋友一起去首都念大学,这个分都考不出来呢。”
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一口气填的全是首都的志愿,真是高兴她自己,烦恼留给全家。
不过这话说出来,好像是说别人家孩子拐带自己孩子一样,钱花很快转移话题说:“还真没想到高明能考这个分,以后仨还能一起在首都上学,我也比较放心。”
高明是全省第九,这个成绩妥妥能上首都大学,赵秀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只觉得看着长大的这几个孩子全是世上最好的,很是欣慰说:“可不是,我也没想到。”
毕竟好几年不在跟前盯着,总是叫人放心不下。
两个女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边说边往回走,就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估摸心里都在琢磨同一件事。
孩子长大了,她们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