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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先前因出言之人语声中充沛的感情,令我多少还有些不确定来人的身份,这一声大呼,却是令我彻底的明了了,刚刚那一句感情真挚的“西门庄主”,当真是出自孤鸿之口。只是,反复思量,我亦难以理解,不久前尚满怀傲气,便连西门吹雪亦敢开口邀战的孤鸿,何时竟对西门吹雪有了如斯感情,莫非,他竟不是如我所以为的那般,居心自傲,素来视西门吹雪为假想敌么?心思百转,手下却是亦自加力,然如此仍挡不住宫九的一番胡言乱语:“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难道没看见西门庄主都没意见吗?”
我知道,便自宫九张狂无礼,大异常人的诡异行径,亦可明了,他的话,一分一毫都不可信,我亦知晓,自己最该信,亦只该信的,永远都只有西门吹雪,唯有他所言,才是最真实无伪的,这世间亦只有他,才是绝不会乱出妄言的,而便连叶孤城自己,所出之言,亦是百转千回,难应真心,毕竟,如今的叶孤城已然不过是汲汲于权势的一介俗人,再也非当年那如同西门吹雪一般,只爱剑,亦只痴于剑,万事万物皆不萦绕于心,更加不屑于虚言示人。但是,这一刻,我却仍是不由自主的心中缓缓升腾起了一丝疑惑,西门吹雪剑下素来无情,他待宫九,却实是太过手软,亦太过关注与他了。念及宫九初至之时,西门吹雪望向他的眼神,那般炽热的眼神,莫非,他与宫九,当真有过不为世人所知,亦更不为我所知晓的隐秘过往?心中辗转,然而望向西门吹雪之时,手下却是情不由己的,施力愈重。
西门吹雪却只是回以冷冷一瞥,旋即并掌如刀,竖掌急切。我眼见两人拳掌交接,有心插手,却是忆及己身,过往与人交手之时,亦绝不喜第三者插 入,只得默默而观,也罢,以宫九的身手,西门吹雪,终究是吃不了亏的,而正如叶孤城那由剑而来的自负一般,孤傲如西门吹雪,对他的不信任,必然是比死亡所更不能忍受的。所以,我只能相信他,也必须绝对的相信他,如相信知己,甚至如相信自己一般的相信他,而西门吹雪永远值得叶孤城相信!
然我虽未出手,孤鸿却是毫不顾忌武林中的定例,不但全然将我往日所言抛置于脑后,便连素日里所传运剑之法,更于急怒焦切间犯了用剑大忌,他竟是运剑直劈宫九头颅而去!纵然心中再多不悦,当此之时,不知出于何种隐而不可告人的心态,我却仍是不由得紧紧捏住了宫九的手腕,神情漠然的直望向孤鸿劈下来的剑光,即使有负于剑,纵然有亏剑心,这一刻,我的心中却仍是隐隐然的升起了一缕素日里为自己所鄙弃不已的心念,亦愧亦悔,却又绝不愿此时手上撤力……
然而,不知是宫九命硬,抑或上天亦不愿叶孤城为此卑劣之事,宫九身子一缩,竟是眨眼间往我怀内撞来。想及那日昏暗的屋内,宫九紧紧握住西门吹雪修长的手,流俗轻浮的面上隐隐得色,直如见粪土污珠玉,他怎么敢!我的心内,立时不由的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愤怒之感,一时间,便是一丝一毫,亦不愿被他沾染上身,迅即抽身急退,紧紧捏住他手腕的手,亦只得无奈松开。但这等人物……腰间长剑乍然出鞘,我神情一冷,立时便是挺剑直刺,纵然西门吹雪有所不忍,今日亦定将你斩于剑下!
用剑之道素贵专一,交手之际更是首重心神凝注,是以,虽不知宫九因何乍然间来势受阻,招数忽偏,但我亦未放在心上。叶孤城长至今日,纵然尚不足以称身经百战,但亦可谓久历生死之决,交手之际骤生异状,纵非常事,却也不足以为奇,自是深知当此之际,绝不可心神稍分,毕竟,生死之间,往往只隔一线……剑势一偏,我就势转刺宫九咽喉,却不想,终因变招移势,长剑至时,略略慢了一分,由此便是生死两隔……竟仍是被宫九脱身而去,这一次,便是微微浅创,亦未能留于他身上。然而,宫九虽脱遁而去,令我心中不由的升起懊恼,怒悔这等在往日,数年间也不得于心底一线的情绪,乃至躁动,却是终不如,一转头间,便望见孤鸿软软倒入西门吹雪怀中那一幕,令我心底乍然涌起的激浪狂潮,更使我心神摇撼,难以自抑……
白衣乌发,峻冷如冰雪的男子,我所心心念念,昼夜难忘,便连伸手轻轻相触,亦是唯在梦中才敢生出的逾礼之念的西门吹雪,正以我往日所从未见过的温和之态,柔柔拥住怀中容颜清俊,眉眼含冰,却难掩眼底那一丝激烈炽热,更几至唯有春意二字可予描摹的热忱情感的白衣少年,一时间,径自成了一副动人的画卷,美好和谐的,几令所有望见之人,都不忍破坏,然而,这一刻,我的心底,却是生生被这美好,刺得心头滴血,缓缓却不止。出身贵重,少年成名,容貌英俊,年少多金,更兼剑法高绝,叶孤城虽从未以此为傲,却亦因此而从无所求,今生今世,心中唯剑而已,而剑道,与我却亦是可求。然而今日,此刻,酸楚、苦涩、裂痛,不可抑制的滚滚而来,叶孤城,终究是尝到了情的滋味,亦尝到了冰冷的妒火,于心底绵延灼烧的滋味……
那人怀中的孤鸿,面色酡红欲滴,一双眸子更是莹莹泛光,亮如星辰,面上则是几不可抑的,现出一丝如怀春少年般犹带羞涩的笑意,我却只能冷冷的立于不远处,强忍着心头的不可告人的羡慕,乃至那一丝丝,比之仇恨更加难以消泯的妒意,看着,望着,沉默着。我知道,我不该恨,更不该妒,西门吹雪本就有权利爱任何人,他有权利爱孤鸿,甚至爱宫九,更有权利,不爱叶孤城……
我默然的遥望着两人,孤鸿确然是这世间,我唯一仅存的血亲,他的容貌,自是比之任何人,都与我更加的肖似。于是,不知何时,酸楚刺痛间,心魔无声无息的涌起,茫茫然中,那倒于西门吹雪怀中的少年,因着我那心底一缕不可告人的妄念,却似是隐隐化成了我,化成了叶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