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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许久之后,直到翻滚不息的心绪略微平静下来,我才伸手自已经伸着手向前将信递了许久的叶馨手中,接过了那封信,继而才略略挥手,示意正眼巴巴的望着我的叶馨先下去。
待她离开后,我一手持着似是染着淡淡梅香的雪白信封,另一只原本还在紧扣着座椅扶手的手缓缓松开,继而默默的缓缓抚上那雪白信封上的墨色字迹,心底发出的,是百般滋味交缠的轻声低叹,西门吹雪……
自回到白云城之后,我本以为,自己心底的那丝妄念已被飞仙岛边朝夕翻涌的海浪浇熄了,更以为,那曾经灼烧在心头的一点毒火,也早已被手中长剑上流泻的寒意冰封了,如今再度接到那人的信,我亦才知,这份念想已然化作心魔,深植心底了,更不由忆起,这些时日来,那曾被我刻意遗忘的,午夜梦回之时的隐约梦境,碧色波光粼粼闪动间,素来冰寒如雪,神色不移的面容上,那一闪而逝的恼怒之色……
本以为今生已然缘尽,或只有将死之日,方得重见故人之面,未曾想今日却收到了那人的信……西门吹雪……只是,你可知,此时的叶孤城,仍未能斩断那一丝心念……想到这里,我指间略略一重,平整光滑的信封上被我捏着的一角,立时微微起了些许皱痕。
我立时撤去指间那些微的力道,拇指在起了皱痕的一角一抚,但那被抻平的一角却是仍留下了原先的皱痕,便如我自万梅山庄归来,便再也无法重如古井般不起波澜的心境。
轻抚了信封许久,我终是抽出了信,细细的看着纸上那一行行墨黑的字迹。为剑之故,思君多日……他说,他欲求对手,切磋剑道,他说,他近日将至白云城,他说,纵然过了这许多时日,他仍然记得,叶孤城……
信上的字迹冷厉寒峻,锋芒迫人,一如那个人仿佛携着冰雪般的寒意迎面而至,只不知为何,他的字中竟隐隐带了丝焦躁急迫之意,与我昔日于万梅山庄之中见到的字画中那种冷静到冷酷的意境大不相类,可以想见,他写此信之时,心中必是蕴着某些烦杂扰心之事,甚至迫的那人冰雪般寒峻不动的心境都微微生了急迫之意。
我合上信,默默垂目,心中一时沉吟难决。若在往日,西门吹雪主动来访,我纵不能倒屣相迎于十里之外,心中也必然喜悦极甚。但如今,不久前南王世子方传信,言欲借我生辰之机商议大事,西门吹雪若至,此事绝难瞒他,更何况,真到了那时,怕只怕,英雄气短,我亦再无心思图谋大事了。
反复思量,手中信展开又合,望着信上那句,思君多日,我终是熬不住心中那隐隐又起的异念,将信仔细合起收入袖中,再匆匆写就一封短信,令人急传于南王世子。若算西门吹雪信上所言时日,两人只怕难免同至,但若令南王世子迁延些许,或可避过也未可知。想到此处,我不由隐隐苦笑,世事素来两难全,我这番心思,多半俱各落空,只是江山虽好,终非我心内所愿,而那人,却让我牵念难消。
信既发出,我的心内却如狂浪激涌不止。这些时日以来,我一直都在刻意的斩断了来自万梅山庄的各种消息,便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彻底了断这份心念,直至心底波澜再也不起。本以为,时至今日,此中心魔烟消云灭已是近在眼前,而如今方知,我却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我默默垂下眼来,心思却不由遥遥散开,碧波万里,此时更不知西门吹雪已至何处,更不知他此时是否亦如我般,时刻牵念着一人……
今日已是西门吹雪抵岛之日。清晨我仍如往日般起身练剑,却始终不能意与剑合,潮起潮落中更感心神摇动,总觉粼粼海波之上,似是隐隐现出船影。也罢,我默然收起长剑,练剑炼心,心神不属,也不必强求。待到沐浴更衣之后不久,便已闻报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将至。一整衣冠,披起外袍,缓步疾行,西门吹雪所乘之船尚未至岸边,我便已忍不住遥遥相望。
层层碧波中但见一船分波劈浪而来,傲然立于船头的男子乌发如墨,白衣胜雪,发丝飘扬,衣袂翻飞,这是一个如剑般的男子,如剑般璀璨夺目,亦如剑般寒意迫人。
西门吹雪……我看着远处的船逐渐靠岸,方才缓步向前,这一刻,我心中如火急催,脚下却似重逾千斤,迈步尤艰。不见之时素日相念,如今那人将至眼前,心底却反而隐隐起了情怯之意。西门吹雪,你为剑而来,但你可知,叶孤城今日,亦是为剑而来……
待行至他面前,我方才抬眼,略略望向了他面上。海上湿气尤重,但见那人眉睫之间,被晕染的墨色深润,略带水意,我不由心中一动,只觉千言万语梗在喉中,俱都化作一句,多日不见,西门吹雪……然而口中漠然吐出的,却是似早已在心底反复吟念过多遍的一句:“庄主远来,是叶某之幸。”
便见那人微微颌首:“城主客气。”语声中大异往常的多了几分暖意,入耳虽仍是一片冰寒,却让我心头瞬时暖了一暖。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个人,这个冰雪凝傲骨的西门吹雪,在他心底,是真正的将叶孤城当做了朋友,乃至知己来看待,而不是漠然视之的陌生访客?一时间,我心思转圜,百般滋味俱都涌上心头。
叶孤城幼蒙庭训,及至长成俱是严守礼法,自重己身,当日于万梅山庄一见,只觉平生所遇,唯君于剑心正意诚,实是深幸得逢此生知己,却终不想,只为当日湖畔惊鸿一瞥,自此便暗生妄念……沉默了许久,方平复了一下纷涌的心绪,我一敛容,郑重道:“叶某生辰,本不敢劳动庄主,未想反而失礼,实是叶某之过。”其实,生辰之事,自长成,我便从不置于心上。叶孤城一生与剑为伴,素来能入我心者,亦唯剑而已,但今岁,却终于有了一人令我心生邀酒同杯之念。年年形单影孤,对剑自贺,我心底,又何尝不想邀你前来,同解寂寞,只是,我心下记挂谋划之事实不配入你之耳,私心里,更不愿你眼中的叶孤城,是一个汲汲于权势之人。此时此刻,我口中说的虽是客套之言,但却只我一人知晓,真正令我心生歉意的,实是自己心底对西门吹雪,对这个我本该满心敬重的知己所生的不敬妄念。
或许是他隐隐察觉出什么了罢,我只见西门吹雪冷峻的面色缓下些许:“城主实是太过客气了,劳城主远迎,西门吹雪受之有愧。”
西门吹雪……我心底一阵轻叹,千言万语涌至嘴边,却只得一句:“庄主……”我几乎忍不住,要不管不顾,在此刻,将心底的痴狂尽数吐出,但在此时却只闻耳边一阵风帆裂风微响,由远至近而来。
飞仙岛四面环海,风帆响声我惯常听闻,素日里早已不为之所动,但今日我为迎西门吹雪入岛,已将各路船只尽皆息航,而此地亦是飞仙岛专迎贵客之处,早几日便已辟空再不纳客,今日此处更是本应只有西门吹雪一人入岛,却为何……我面色一寒,不由凝目向他身后望去,与此同时便连身躯亦是微微绷紧,若是有敌胆敢挑在今日此时来犯,说不得,便是逼我施辣手了!
却见不远处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一身锦衣的年轻男子立在船头,满面俱是笑意盈盈,正遥遥冲我拱手:“有劳城主远迎。”
南王世子?我心头一紧,一股怒意瞬时在心底漫开,同时在心底弥漫开的,还有一丝不出意料的苦涩无奈,果然吗,机关算尽,却不抵人心难测,苦心安排,却终究做了无用功,难不成,此生注定,要在这飞仙岛上,要让他,要让那个痴心于剑的西门吹雪看破,被他在心中,看做是与他同样精诚于剑的叶孤城,不过是一个对剑不诚的虚妄之人?
然而还不待我有所动作,便立时察觉身畔的西门吹雪面色微微一寒,在我眸光一瞬闪过之时,眉峰扬起了极细微的角度,浓黑如墨的瞳仁中更是霎时间隐隐掠过一丝恼怒。于是,在这一刻,我只觉身遭一切似是俱在瞬间化烟消去,只余这一张面容与隐在脑海深处的,于素日梦中总是隐现的另一张面容合在一处。
我正失神间,却忽地闻听西门吹雪冷冷的声音响起:“城主还有贵客,自便就是,西门吹雪就不多打扰了。”
冰寒的语声不带丝毫暖意,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只觉此刻西门吹雪的语声中,似也隐隐带上了一丝恼怒之意。亦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心底却莫名的生出一丝不知因何而来的愉悦。我本以为,西门吹雪当是冷酷的,无情的,正如之前的我,并非没有感情,而是所有的感情都已被奉献给了剑,自身余下的,已然只唯寂寞而已。我亦曾经以为,自己的心已如冰封铁铸,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颤动分毫,直到遇见了西门吹雪,遇见了你……叶孤城方明晓,这世上仍有一个人,能令我的心再次颤动,能令我如此心心念念,难以自拔……而如今,西门吹雪,你告诉我,你的心仍尚未冷透,你的情仍在,那么,我是否,可以期盼,有朝一日,我终可以深入至你的心底,感受到你最真诚无伪的心意,与你,心灵相通……
我看着船上的南王世子,目光微闪,或许,我把他看的太无用了……不过,我转头深深的看着西门吹雪,是你,令我起了妄念,亦是你,今日给了我希望……稍稍沉默了一下,我便决然道:“庄主远来,叶某自当作陪。”复国之事虽重,但我此时心念不属,纵然勉强见他,亦是徒然。倒是西门吹雪,我或许,真的可以一偿己愿……
我略略一侧头,默默给身旁不远处的属下使了个眼色,立时便从人群中站出一人来,我漠然道:“代我招呼客人。接着便对西门吹雪道:“庄主请往这边。”说完,举步就走。
那边的南王世子见我如此动作,却是不由连连呼道:“叶城主,叶城主……”
我神情冷漠,只做未闻。唯因前日里已传信令他晚至,可他却偏偏选在此时至岛,更令西门吹雪似是隐隐生怒……虽然,能见到那人的怒色甚好,但我实不愿,他的怒意起自此事。更何况,在之前,我的心底便隐隐起了一念,当日西门吹雪曾言我对剑不诚,而今日,他那莫名的怒意,更是让我在心底不由觉得,他似是知道了一些隐情,毕竟,以西门吹雪素来性情而言,断无可能计较出迎之事,那么,我心头一紧,他可是,怒我执迷外骛,终不能诚于剑?只是,你可知,如今的叶孤城,心底已经有了另一柄剑了,而且,念念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