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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修所修破敌之力,一剑可抵万敌,没有哪个剑修会被敌人吓退,何况他所面对的不过是几句轻佻话,一个登徒子。
林星夜哪里愿做个胆小丢脸的剑修,他冷澈的目光往窗边远远一望,确定那里没什么动静后,冷着脸收回目光,指尖在衣带上一解。
外边的白袍顿时柔柔地垮落,被主人修长的手指接住,明明是一件雪白的、似从冰里捞出来的衣服,料子却极度柔软,被平放在架子上也是薄薄的一层,夜风一吹,衣衫泛起涟漪间,连衣后屏风上的远山微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般轻透的料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上身就能将主人遮得严严实实。
林星夜换衣服中途倒想开了许多,他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心怀叵测的小人是宁隋,该自觉羞愧的也是宁隋……若宁隋当真不要脸敢乱来,他便一剑杀了他,也免得他再在心底胡思,污染他身边的空气。
林星夜如今只着寝衣,寝衣外披一袭淡雅的白袍,虽衣襟往下,露出姣好的喉结、锁骨,但该系的地方都被主人一丝不苟地系好,饶是如此,周身万千风姿挡也挡不住,唯有神色冷漠、唇色极淡,才将不该在男人身上出现的风姿都化为冷淡。
宁隋一直站在窗外,寒夜渐渐过去,星光都慢慢消失。他无数次想着应该回去了,若是天亮,师兄说不定会察觉。可是一想到师兄,一看到那件师兄穿过的衣服,他想走的念头便顷刻化为乌有。
宁隋掌心里拿了一个小白瓷瓶,他今夜本是要给师兄送药的,师兄手都被他捏红了,要是晚上痛可怎么办……
按师兄的性格,他即使是痛,肯定也是强忍着。其实宁隋倒希望,那日他不小心把师兄的手捏红了,师兄就该骂他,甚至是对他动手出气才好。否则师兄岂不白受委屈了——
宁隋万般担心,却不敢过去送药。其一,那对别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伤,放在宁隋身上,宁隋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他连去找师兄的理由都没有。其二,现在已经很晚,宁隋不想打扰师兄休息。其三,宁隋在师兄面前,许多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天际泛起了一线亮白色,宁隋才最后望了眼林星夜所在屋子,拿着瓷瓶回去。
天色渐渐全白了。
陈江早已收拾好一切,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向众人打招呼:“昨夜各位都睡得好吗?尤其是宁师弟,一会可全靠你那个阵法。”
宁隋的样子同往常一样,丝毫看不出他昨夜一夜没睡:“昨夜睡得很好。”
【还是师兄最好,同我的住处隔得那么近,却一整夜都那么安静,没有一点喧闹的杂声,根本不会打扰到别人休息,修养真好。】
林星夜原本还在想等会的行动,陡然间听到宁隋的声音,桃花眼差点下意识地瞥向宁隋。
这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宁隋都能生生扯到他身上?
宁隋昨夜又没睡觉,他吵不吵,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正常人谁睡觉会吵?
林星夜气极了,欺辱宁隋时,宁隋心底在夸他;他什么都没做时,宁隋居然也能活生生找出夸他的点?
林星夜自幼听惯了别人的夸奖,但不得不说,宁隋心底的夸奖,是最无缘无故生搬硬套的,加上他心思也许不那么纯洁,便格外令林星夜身上不适。
相比之下,林星夜甚至更想听前世宁隋同他作对那般,类似宣战的话。
陈江又调动了下几个师弟师妹的情绪,才在宁隋的帮助下,往昨日那个黑怪物的踪迹寻去。
他们往流霞村东边那处大山走去,正是林星夜昨夜走过的路。
宁隋手持阵盘,看样子是在推测,极为专注,慢慢的,他脚步越来越慢,似乎遇到了瓶颈。
陈江小心翼翼地出声:“宁师弟,是碰见什么问题了吗?”
和林星夜一样,陈江也对风元珠极重视,这是宗门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还分别让感修、阵修、符修来帮衬他,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别说宁隋原本就是个阵痴,就是现在师兄在他后面跟着,他也不可能说碰到了问题。
宁隋沉吟一下:“马上就好。”
他有些担忧他不能立即解决问题,师兄会否觉得他不配做他的师弟,不由在今日头一次,暗中看向林星夜。
林星夜拎着剑走在旁边,忽然便觉得手上一热,就跟昨夜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眼底微冷,看向宁隋,宁隋却已经一派正色地在摆弄阵盘。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林星夜的感知力从来没出过错,他正冷着脸想看出宁隋身上的破绽时,便听到:
【师兄今天换了身衣服,他身上这件衣服虽然款式、颜色、料子都同昨晚那件一模一样,但是细细看,袖子上的针脚要比昨夜那件更密一些。而且香味也不一样,师兄身上的衣服,总要比他脱下来的要好闻得多,师兄真是最爱干净的人,好想时时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针、脚、要、密、一、些?
林星夜的衣服都是不夜城中号称“织云娘”的女修亲手织就,织云娘的衣服万金难求一件,以天衣无缝而出名,宁隋居然能看出这件衣服比昨夜那件衣服阵脚要密一些,他究竟是看了多久?
林星夜浑身不得劲儿,甚至恼羞成怒,想立刻将身上这件袍子脱下扔了,重新再换一件。
他现在也完全能确定刚才是可恨的宁隋在看自己,否则宁隋怎么会知道他换了衣服?
林星夜心烦之际,宁隋却取了指尖精血,圆滚滚的血珠飘到半空中,分散成九粒小血珠,按照方位落在阵盘里,汇聚成一线。
宁隋有心向师兄解释不是自己无能:“千里追踪阵因限制太少,属禁科。我虽能用,但如果对方同我之间的距离相距五百里以上,便要用精血催阵,才能找到对方所在。不只千里追踪阵如此,万里追踪阵也是这般,如果对方超过我三千里,我每次也只能取精血才能知晓对方的位置。”
林星夜听得暗中握紧衣袖,他前世岂止才和宁隋相隔三千里,宁隋却次次都能找到他相斗,难道次次都用了精血?
若是从前,林星夜仅仅会想到宁隋为了拿他当踏脚石。不惜不择手段。
可现在,林星夜经历了这心惊胆战的一段时日,不禁有个猜测:难不成……宁隋是为了狎玩他,羞辱他,才那般像个变态般跟踪他?
这个猜测一出,林星夜脸色煞白,玉雪般的肌肤半点血色都没有,唇色淡得生生出了一点脆弱之感。
若宁隋前世当真是那么待他,他岂不更悲哀?更被羞辱得彻底?
林星夜宁愿之前宁隋是真心实意认为他强,才想要踩着他上位,他强行压制心绪,紧紧地捏住碧空剑,同宁隋距离拉得更开。
宁隋继续看阵,他已经习惯了师兄时不时就要发些脾气,虽然现在他也很想去哄,但是现在还有别人在。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爱冷脸的师兄喜好被哄,一点也不想。
这处山绵延得极深,宁隋他们走到一半,黑怪物的气息便极为分散,宁隋倒也能从分散的气息中找出本尊,只是没必要了:“它一直在周围打转,我们找到它也只是打草惊蛇,不能找到我们想要的。”
陈江也懂他的意思:“它消灭怪蛇的尸体,该是和怪蛇有联系,唐师妹,你感受一下周围有没有秘丹气息?”
唐悦深呼吸,将身心投递在自然中:“有,很浓烈,就在那边。”
她指着南边一处山壁,带着众人一起赶过去。
山壁上有些被损耗的痕迹,陈江神色沉重:“有人比我们先发现了这里。但是应该没有得手。”
归元宗派出的人都不是无的放矢,唐悦感知能力强,阵修宁隋属于全能型人才,剑修林星夜虽然是后面被补进来的,但应该是为了补全战力。
毕竟剑修从来都是一个打一百个的疯子,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林师弟也一看就不好相与。
陈江也不是无能之辈,他有搬小山之能,双钩自怀中飞出,一左一右钉在山壁上,手中抓着中间的铁链,脸上手上青筋暴露:“你们退后!”
林星夜便跟着唐悦他们退到安全的位置,被袖子遮住的手心多了一个白玉牌。
他看着神色冰冷地站那儿,白玉牌却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先拖住他们。”
紧接着又是下一条:“一刻钟。”
陈江那边还在发力,他两边手臂和腿脚都在抖,咬紧牙关,自喉间发出一声有力的嘶吼:“——啊。”
一刻钟刚到,山壁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从山体中间撕裂出一条缝,一个造型古朴的绿盒子静静躺在中间。
唐悦见状,腰间白绫马上飞过去,要卷住盒子往这边带。
正在此时,空中传来数道强烈的压迫,一半是魔息,另一半气息则极为复杂。
“嘿嘿,宝贝归我啦!”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空中那魔速度极快,几个腾飞就到了这边,他想去拿绿盒子时,被身后紧跟而来的黑怪物一角撞在山上。
这黑怪物极大,额上有角,爪子又大又利,浑身都有股庄严之态。
“……龙?”唐悦惊呼。
她还没来得及把绿盒子带回来,空中其他身影就已经朝他们飞过来,三股势力混战成一团。
符修杜江一时间扔出数十道符咒,也因为交战人数实在太多,力量激荡太可怕,从而没坚持多久。
宁隋的阵盘倒是第一时间护住几人,但攻击他的魔族好像十分多,一涌而上的打法,阵法也支持不了多久。
空中那个魔族却在此时已经占了上风,按着黑龙的角一甩,“嘭”一声,黑龙便被扔到山壁上。
混战已经开始,除了被许多人和魔无故往死里攻击的宁隋,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空中的魔族嚣张地长笑,抓着绿盒子,张扬地离开。
林星夜望了眼他,不再留恋战场,足尖一点,左手握着碧空剑,身轻如燕地往上空飞去。
空中魔族速度本来十分快,林星夜起初慢慢追,等彻底脱离陈江他们的视线了,速度才陡然变快,剑气很快就贴着空中魔族的脸。
空中魔族“咦”了一声,“藏拙?那你今日不巧,要死在我的手里。”
他尖利地长啸一声,两边山体里便出现许多个浑身黑气的魔修。
魔族在剑下也怪笑一声:“嘿,留活的。这种正道剑修,冷冰冰的还怪有个性,给我绑回去。”
魔修得令,从四面八方往林星夜这边冲,只听“刷刷刷”几声,数十道黑衣暗卫现身,同魔修纠缠在一起。
空中魔族惊讶:“你也是魔?”但身上没有魔气啊。
林星夜眼里冷光流动,短短几句话,他便极厌恶面前的魔族,第一,此魔话语轻佻,对他不敬。第二,在他剑下不思专心动手,反而敢托大说话。桩桩件件,都让这个少君不高兴。
林星夜不发一言,剑锋往下一压,一股迫人的寒意逼近魔族脖颈边,只差一丝,他便会人头分离。
魔族的身躯却突然诡异地一弯,像是从腰部扭曲成两截,以这种姿势险险躲开剑刃。
林星夜一击未得手,马上挥出了另一剑。他剑意精纯,像是雪峰飞来,伫立在战场上,压迫、寒冷。
空中的魔族眼里浮现惊恐,却又马上嬉皮笑脸起来,故意刺激林星夜:“唉,好可怕。可是这种程度,这种千篇一律的剑招,没办法杀我呢。你还是跟我回魔族,我教教你怎么突破剑修的灵窍期。”
千篇一律?回魔族?林星夜眼中极冷,再度横剑。
他的暗卫们都是不夜城暗卫中最出色的那批,已经解决了魔修,正要上前保护少君,林星夜却清叱:“退下。”
他要亲手将这人斩于剑下,根本无需别人的保护。
空中魔族见爪牙都死了,便想着赶紧开溜,却被碧空剑意织成的网牢牢挡住。
他想换个方位跑,四周却都是密密麻麻的剑网,而且剑意比之前强得多,像是每一剑都能刺中他要害,他自己避无可避,奇怪的是,剑招每次都会主动偏离半分,生生要放他一条生路一般。
……这是什么古怪的打法?空中魔族之前完全看不出正派小剑修已经突破灵窍,更没想到喜杀的剑修领悟到的剑招居然反而会避开杀机。
他一边躲,一边拿眼看面前的剑修。
衣袍猎猎仙人之姿自不必说,最动人心弦的是,他极冷的眼里现在溢了些挣扎,如同在克制着什么,冷玉般的脸有些红。
这个年头,剑修都靠脸和合意宗的抢饭碗了?空中魔族道:“怎么,舍不得杀我?你一个剑修,我看你的剑怎么那么温柔啊——”
他坏笑一下,决定拼死也要突破剑网,反正这个剑修不知道为什么不杀人。
林星夜死死封住他的去路,他灵窍期领悟的剑招的确如此,根本不是杀人之剑,但这不代表他能任人羞辱。
林星夜呼吸已经有些重,却在最后关头,将左手剑递到不常用的右手,他眼里冷冰冰的杀意一闪而过,迅疾出手,那空中魔族的脖颈处便开了串血花,血花连流下来都来不及,便随着他的尸体一起轰然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左手慈悲,右手往生。
做完这一切,林星夜右手已经流出鲜红的血,一点一滴,顺着手腕往下滴。
与此同时,他手上,锁骨往下,以及脖颈处都泛上了少许银白、透明的龙鳞,闪着圣洁的光泽,和雪一样的肌肤相映相辉。危险而美丽,如身披雪光。
空中已经响起雷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