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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接起,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哽咽,他在电话那头不吭声,我硬气道:
“昨天在火车站你朝我发什么疯?”
我正酝酿着怎么继续接话,那头华睿阳却是一句话不讲,直接挂断了电话,我听着手机里的盲音,气得想笑,固执地又给他拨过去,他估计也是给我脸色看,还是乖乖接了起来。
我道:“你有本事就不接!”
他倒还真是个有本事的,我话刚落,他直接又挂断了。
倒成我上赶着了,我把电话揣进兜里,本想就此作罢,不接就不接,老子心气儿没那么好,犯不上贴你冷屁股。回医院走廊长椅上坐了片刻,我叹口气,又给他拨了过去。
他还是接了。怕他再挂断,我赶紧道:“华睿阳你别跟我这样。我碰到了点儿事,心里难受,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别忙着挂,先听我讲。老家这边有个很年轻的女孩,是我跟老周小时候认识的妹妹,老周邻居。很开朗,可是患了癌,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医生说她过不了冬天。老周准备给她办个婚礼,陪她穿一次婚纱。华睿阳,我没想到老周着急叫我回来是为了这事,我现在难过得要命,你也别跟我怄气了,咱俩都他妈的健健康康好好活着就已经该谢天谢地,当年我父亲也是……”
华睿阳在那头打断道:“我现在过去。”
我吸吸鼻子,道:“别,你千万别过来,说好了的,你等我回去。真的,千万别过来,咱俩得分开几天找找感觉。”
他道:“你自己受得了?”
我道:“也没什么受不了,这种事说到底我是外人,比我难过的大有人在。我陪陪老周,你过来的话反而碍手碍脚。对了,跟你汇报个事,安安是秦卫的影迷,我准备叫秦卫过来一趟,先给你通报下,免得又疑心疑鬼。”
华睿阳气道:“沈文初!”
我握着电话笑笑,道:“所以说咱俩还是分开几天都冷静下,你怪我不信任你,你不还是一样,行,先这样吧。跟你讲讲话心里好受些,对了,楷楷有没有找我?按时吃饭没?这几天太冷,给他多加几件衣服,他有件长羽绒服,蓝色的,就在衣柜里,给找出来穿上。”
华睿阳道:“楷楷是我儿子,你操那么多心。”他气势汹汹讲完这句,又缓和了语气,道:“好好陪着那女孩。真的不用我过去?”
我道:“真的,千万别来,等明年咱把事儿办了,我带你正儿八经去看看我父母,你可得把你家最贵的酒拿来。现在就算了,咱状态都不好,叫老人家看着担心。先这样,好好看楷楷,要是他闹出个感冒发烧的,华先生您自己掂量着。”
他在那头低声一笑,道:“文初,你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个家了。”
我不想去反驳,却也不想承认,道:“我那是离不开我儿子。”
他没在计较,又讲了些叫我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这才挂断电话。
这算不算是冰释前嫌,看着简单,其实方才我已经紧张得满手心都是冷汗。大概只有遇到生死警醒时才能敦促人心,不愿失去的,就牢牢抓住。因为太在乎所以去猜忌,也因为太爱,所以无可动摇。
缓缓心神,片刻后我给秦卫拨过去,接到我的电话,他有些惊讶,问道:“文初,怎么了?”
我分不出他是自然反应,还是刻意伪装,听到他还是那种关切的语气,我心头一抽,还真是有些怅然了。
我将这边情况简单说了下,希望秦卫能抽出半天时间过来一趟,不为别的,就当是人文关怀了,我怕他拒绝甚至道:“你发个通稿当成正面宣传也行,不要暴露安安的信息就好,因为是我跟老周从小看大的妹妹,希望你能帮忙。”
那头秦卫道:“我在你眼里已经卑鄙到这个地步吗?放心,一定会过去。”
其实他要是拒绝我,我也毫不意外,毕竟我于他,大概也已经算是不相干的人了。
没想到秦卫答应却这般爽快,他又问:“婚礼是哪天?我去给她个惊喜。”
我告诉他时间,然后说了句谢谢,那头秦卫沉默片刻,道了句不客气。
安安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老周火急火燎地终于订好了酒店,也为安安买来了婚纱,安安的父母很感激,哭着笑着谢谢老周。
安安不想最后也待在医院,她想再回家住住,老周将安安从轮椅上抱起来,顺便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个圈,安安微笑着搂紧老周的脖子,笑得却很安静,或者已经不算是安静,她已经太虚弱无力。
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安安家的亲戚,还有安安的同学,大家努力都去微笑着为安安鼓掌。而我,在台上拿着话筒为他们主持着仪式。这场模拟的婚宴,其实更像是一场送别。
老周抱着安安走在铺满玫瑰花瓣的红地毯上,身着白色婚纱的安安很美,蓬散开的纱裙衬得她像个天使。安安化了淡妆,看着脸上气色很好,她冲大家微笑,好像无忧无虑。
我抬手看看手表,望向大厅门外,看到秦卫的助理跟我打招呼,我笑着点点头,拿起话筒道:“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美丽的安安,算是个惊喜吧,安安可要睁大眼睛看好啊。”
我带头鼓掌,客人们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也附和着我的掌声,直到秦卫出现,出现了若干惊呼。
秦卫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到安安面前跟她握手拥抱,安安惊得终于掉下眼泪,看起来很幸福。
老周朝着我竖起大拇指。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简短隆重,结束时老周送体力不支的安安回家休息,秦卫走到我面前,道:“好歹要尽地主之谊,文初,不请我喝杯茶吗?”
我请他去饭店旁边的茶屋,点了一壶红茶,我捧着茶杯暖手,他道:“没想到我们还能一起参与这种事情。”
我道:“是你名气太大,粉丝遍布天下,我又正巧认识你。”
“这可不是正巧认识就能办成的事。”他看着我,话里有话。
我道:“没错,是你心肠好。”
他一笑,然后抿了口热茶,道:“算起来,这是咱俩一起参加的第二场婚礼,头一次是陶桃的,那个时候其实你对我已经很生分了。我送你的戒指,现在大概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里了吧?”
我轻笑,道:“是我错过了戴那枚戒指的时机,现在你该送给更合适的人。最近怎么样?片子还顺利吗?”
秦卫道:“被华睿阳整得很惨,资金周转很困难,不过他好歹算是手下留情,辰星还没有倒,放心好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整垮的。当初潘远想弄走辰星,那么嚣张的人,照样没得逞。”
我听着,道:“潘远何止没有得逞,都被你整得身败名裂。算起来,你对我好像真的算是手下留情了,我要不要谢谢你?”
秦卫脸上敛了笑意,面露不愉道:“文初,你又对我讲刻薄话了,你再挑拨我,我可把你办了,隔着这么远,谁也救不了你。”
我笑,给他添了添茶水,道:“你不会,现在大家都是会算计现实的成年人,早就抛弃冲动了,不是吗?我远没你的事业重要,你也早就放弃我了,何苦再做戏?”
他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华睿阳也被你玩得团团转,文初,有时候真觉得你手段高明,我都自叹不如。”
听到他这般评价,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算了,秦卫怎么想是他的自由,我何苦去在乎?我岔开话题,问道:“好久没有听到潘远的消息,他怎么样?”
秦卫抬眼看我,道:“你这是瞎操心还是故意找刺儿?他呀,本事大着呢,用不着我操心。听说在戒毒所里都成老大了,嚣张得很,改天得去把他提出来好好教训顿。”
看秦卫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失笑道:“提出来就好好珍惜吧,万一是真心的呢?”
秦卫脸上满是嫌弃,我俩目光接触,同时笑了出来。
他还要赶回片场,这边不能久留,送他上车时他又道:“正在拍《朱砂》,不过跟旁人拍总觉得感觉不对,是我当初决定得太草率,害你错过喜欢的剧本,抱歉。”
我摇头,道:“最起码,咱俩还是随叫随到的朋友。”
他微怔,然后道:“回见。”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安安走了。
告别老周,我乘火车返回。
抵达车站的时候,发现这个城市正在下着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雪势很大,又正值晚高峰,全城的交通已经瘫痪,车站中满满当当全是滞留的乘客。
之前与华睿阳通话,他问我何时回来,我没有将具体时间告诉他,只是说最近几天。此刻在车站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情形完全没有好转,雪却下得愈发大。我去买了把雨伞,决定徒步回家。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主干道上被堵住的汽车无望地忽闪着车灯,一眼望不到尽头,倒成就了一片无奈的夜景。
雪已经到了没过脚背的高度,小时候在老家也遇到过一场大雪,雪没过膝盖,我在外婆院子里踩雪,一脚下去咯吱咯吱响,玩累了就靠在那棵柿子树上,也不觉得冷,仰着头等待被风卷起的残雪落在脸上,星星点点的凉,很清爽。
我在道边走着,想仔细再去听听踩雪的声音,却发现无法捕捉到,那种细微的声音被路上汽车烦躁的鸣笛声掩盖,根本听不到。
安安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不是要去蜜月旅行了?
老周还没来得及回答,安安就昏迷了过去,再也没有醒。
我其实跟这个女孩一点都不熟悉,只不过小时候打过几次交道罢了,只不过知道她是老周的邻居罢了,但是看着那么年轻的生命陨落,熟悉不熟悉已经不重要,唯剩怜惜。
火车站到华睿阳的家很远,要横穿过大半个城市,一路上我并不觉得冷,脑门上反而走出了汗,心里有些兴奋,好像是在做一件意义非常的壮举。一个人走着,脑子里天马行空想着很多事情。
不过是从盛夏到深冬的距离,我生活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走近的,离开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我一直很痛恨欺骗和谎言,但是比起揭穿之后受到的伤害,我倒更愿意活在谎言中。可惜,大概因为不真实,所以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一旦无法继续掩盖,谁都受伤害。
路旁商厦外壁上装饰着秦卫的巨幅海报,我走过时不注意到都难,只不过,我没有驻足,边走边看,想着他已经成为比当年更有味道的男人,比起同我在一起时候的青涩,如今成熟内敛的他,人气反而更高。
不管我与他之间有过多少回忆,又有过多少难堪,我真的很感激他能去参加安安的婚礼,而且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也没有戏谑我与他之间的事情,甚至没有多提我们的纠缠不清,倒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样子。
时间一久,没有谁放不下,他也不过是凡人,总会有疲乏的时候。就算疲乏,我也希望他不要早早倦怠,我找来秦卫,其实也想告诉他,比起安安,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来享受生命的给予,都活得坦然自在些吧。
主干道转角之后,便看不到秦卫的海报了。
路过某个大学,看到一群年轻人聚集在操场上,学校好像特意开了足球场的照明灯,灯光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很美,倒是个有情调的学校。那群孩子嬉笑着打雪仗,堆雪人,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女孩子们清亮的笑声。我看看道路上的标识,这里离我跟华睿阳吃烧烤的地方不远,不知道那里拆除之后又重建起了什么。
那时候我们彼此还剑拔弩张,不过华睿阳那个大蒜味的吻还真是叫我印象深刻,那时怎么可能想到他会是楷楷的亲生父亲,更不会想到我父亲同华家还有颇深的缘分。
这些天没有回家,不知道楷楷有没有想我。
楷楷来年就四岁了,小伙子又会长高一大截吧,自从住到华睿阳家,小家伙开朗不少,成天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俨然是个小少爷模样,尤其是在小悦面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模样,可别长成祸害人世的富二代,也不指望太好,成华睿阳那样也行。
不过性格要比华睿阳好些。
我脑补着楷楷长大的模样,有点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有些感叹,抱着试试的想法给刘媛拨过去电话,只是试试,没指望她能接。
不指望的时候反而有戏,电话信号不太好,刺刺啦啦了好一会才听得清声音,我问着:“是刘媛吗?”
她道:“文初?”
“是我。还在国外?你电话一直打不通,还好吧?”
刘媛在那边笑着道:“文初,我怀孕了。”
我一怔,讲着恭喜她的话,她问我楷楷过得怎么样,我如实汇报,叫她放心。刘媛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哭着道对不起我,对不起楷楷。我心里听着不是个味儿,都已经那般,嘴巴上说得再诚恳又有什么用。
叫她好好生活之后我挂断了电话,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以后还是不要联系刘媛了,就算是好心问候,还是会碰触到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何苦,既然她选择逃避,就不要再牵扯她精力了。
她忏悔一通,倒没说对不起华睿阳。
说起来,华先生还真是个生意人,好像从头到尾,就他占便宜最多,还在火车站跟我玩什么苦情戏,被仨小姑娘瞧了去,弄得我好像对不起他似的。华先生,心眼儿还真多。
可恨一直忙着应付这些生活巨变,单单轻薄了自己的事业,虽然以前也没有太强烈的胜负心,跟秦卫一起的时候更愿意看他取得成就,照顾楷楷的时候,演戏不过是养家糊口的手段,做演员的谁不想留下部好影片,可惜我总觉得离自己太远,连用心追求的努力都不愿多付出。
如今尘埃落定,那个作者署名为言成的剧本,我该用心演一演了。
回想剧本中的文字和情节,那份痴情,倒像是提前预言了好多人的归宿。
那年的华少良,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进深山里。默默注视一生而不得,确实比了结生命困难得多,心里有了挂念,才活得更加寂寞,一了百了需要勇气,独自面对未来寂寥长路,大概需要更多的勇气。
我想把华少良的事情写成剧本,等写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搬上荧幕。
正想着,脚下绊了一下,紧紧靠着马路牙的地方露出一个纸盒,仔细听,有小猫细弱的叫声,大概是被谁家遗弃的吧,我本已经路过,没出几步,又听见小猫有气无力的叫声,还是折返回去,打开纸箱,里面有两只小奶猫,一只纯白,一只纯黑,瑟瑟发抖地偎依在一起,瞪着大眼睛朝我喵呜喵呜叫。
华先生不差钱,房子也大,家里再养两只猫应该绰绰有余,就是不知道管家先生会不会反对。
抱着纸盒子太麻烦,我干脆抱出小猫,将两只放进怀里兜着。小猫身上很干净,看样子被抛弃没多久,就算是猫猫狗狗,如果不能一直负责,就不要轻易去养。小猫在我上衣里大概暖和了些,安安静静的,有点像小悦。
楷楷能遇到我,大概也是他的幸运,最起码不必跟小悦似的,从小活在阴影里,不知道他最近如何,也不知道唐耀如何。
我没那个心力谁也去担心,只是想身边的人都想得开,都过得平安些。
走着想着,深夜时候,终于走到了华睿阳宅子门口。
院落大门紧闭,我站在外面观察,楷楷的房间已经关灯,我们卧室也黑着,唯有二楼华睿阳的书房还灯火通明。
我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他接起,道:“这么晚还不睡,那边……还好吧?”
我道:“都处理好了。你怎么这么晚也不睡,在忙公司的事?”
华睿阳一顿,道:“没,楷楷的幼儿园老师留了个作业,要家长一起完成,贴蛋壳拼画的,我帮他贴好轮廓,明天他带去幼儿园上色。”
我想象着华睿阳有些笨拙地用大手黏贴蛋壳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真难为华先生了。”
他道:“知道难为我你还不快点回来,不过幸好不是今天回,这边雪下得很大,全市交通都断了。”
我道:“瑞年好大雪,你站到窗边看看,雪还在下,咱家草地上都落了厚厚一层,明天楷楷起床估计得乐坏了,陪他堆个雪人吧。”
手机那头传来挪动椅子的响声,我看见书房窗帘被拉开,窗户上的雾气被抹开一块,模模糊糊看到他,我招招手,他没反应。这个华先生,叫我想浪漫一次都不行,我无奈对着电话道:“麻烦你看看大门口,看来明天不用跟楷楷堆雪人了,我直接冻成雪人得了。”
他道:“你在门外?”
我道:“你视力可真不好,麻烦快点开门。”
我合上电话等着,很快就瞧见华睿阳跑出来,他披着睡衣,拖鞋也没换,一路上都踏飞起雪花,急急地冲我跑来,驻足时还滑了一下。
他站在我面前,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我,我道:“我从车站走回来的,路上还拾了两只小奶猫……”
话至此,华睿阳紧紧抱住我,他身上还带着房间里暖和的气息,我把冰凉的脸颊贴在华睿阳脖颈间,长途跋涉中不曾感觉到的疲倦,在靠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全部翻腾出来了,还有那些彻骨的寒冷。此刻,我只想贪恋这里的那份温暖。
他抱得太紧,惊吓到了我大衣中的两只小猫,小黑猫一扑腾,吧嗒掉在雪地上,喵呜喵呜炸着毛,抖成一团。
我笑着捡起它,华睿阳揽着我进屋。
进屋后他亲自去泡了热茶,又去浴室放好热水,过来牵我手,发现还是冰凉,他气道:“这么远的路,你发什么神经!有个万一你怎么办。”
说着动作几分暴躁地给我脱衣裳,一边脱手却不老实,该摸的地方不该摸的地方手捏了几下,把我摁进热水里,往我身上淋了几把水,动作忽又轻了下来,道:“瘦了好多。”
我自己倒是没觉出来,捏了捏胳膊,道:“没吧。”
他掐我腰一把,道:“反正这样不行,抱起来硌手。”
被热水一泡,我昏昏欲睡,出来就倒在床上懒得再动,他揽着我,我睡着前听见他道:“放你一马。”
你不放都不行,我倒是想跟你久别胜新婚,不过实在没有那个体力了。
早晨是被楷楷冰凉的小手弄醒的,小家伙一脸坏笑地钻进我被窝中,小手大概刚在外面玩过雪,冻得红红的,贴到我身上,我抓住挠他,他小腿小爪子乱蹬,喊着:“爸爸你还知道回来啊?”
这小孩说话还真是越来越叫人不知道怎么接招,难道是华睿阳教的?我把他摁在被子里,道:“儿子,想爸爸了不?”
楷楷眯着眼睛大方方道:“想了!”说完小嘴还凑过来亲了我一口,搂着我脖子道:“爸爸,两只小猫是我的吗?好可爱,今天可以叫小悦过来看看吗?”
我刚说完可以,这小子就一咕噜滚下床去,小嘴里喊着去打电话啦。
我刚想穿衣裳起床,华睿阳进屋,我见他将门从里面反锁上,立刻警惕,问道:“光天化日,你要干嘛?”
他噙着笑走过来,摁着我肩膀将我又压倒在床上,道:“昨天夜里是看你太累,才发慈悲放过你,现在你也休息好了,该还账了吧。”
我道:“还没吃早饭,我好饿。”
“饭后不宜剧烈运动,所以还是现在吧,昨天夜里你睡得倒好,我忍得很辛苦。”他说着,吻已经落下来。
这家伙昨天夜里确实忍得辛苦,一直顶着我,我实在太困乏才没去搭理他。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的华先生,不过,怎么办,就是喜欢了。
被华睿阳折腾完,我又赖床睡了会,这一睡不要紧,竟然做了个骇人的梦,生生被惊吓醒了。并非梦到什么恶鬼猛兽,只是回到昨夜大雪中,我一路跋涉回家,开门却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女人,我问她是谁,她说是华睿阳的妻子,连楷楷也拉着女人的衣角,怯生生着看我,却叫女人妈妈。
我从梦中惊醒,心口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卧室里就我一个人,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我暗暗嘲笑自己,不过,梦是心头想,难道是我一直隐隐担心着的?既然以后决定长住,可要把华先生看得紧一点。
是不是该接个宫斗剧,最好是百儿八十集的剧情,好好去学学心眼儿。
越睡越懒,慢腾腾换好衣服下楼,看到小悦过来了,正跟楷楷靠着大亨逗弄那两只小奶猫,小猫好像对大亨很感兴趣,也不知道怕,在大亨鼻子底下龇牙咧嘴,不过大亨全然没把耀武扬威的小猫放在眼中,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当两位小主子的靠垫。
小悦瞧见我,站起来跑来,伸着小胳膊要我抱,我捞起他,在小孩腮帮子上啃一口,心情倍儿好。平时觉得我家楷楷就够嫩了,可跟小悦一比,楷楷就成了糙小伙,还是小悦水灵。
我问小悦爸爸呢?小悦往外面一指,我放下他,站在窗边往外看,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堆起了个雪人,可能是这帮早起的孩子跟管家一起弄的,会不会是管家怕孩子听见我跟华睿阳的床上战斗特意领孩子出去?不会吧,肯定是我多疑了。
窗外的雪人有半人高,带着顶楷楷的帽子,身上插着扫帚还挺像回事儿。不过此刻我的目光落在站在雪人一旁的唐耀身上。唐耀连外套都没穿,只穿着一件白晃晃的毛衣,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单薄,他指尖夹着一根烟,吸了两口后将烟头插进雪人手中,烟蒂遇到雪水熄灭,升起一缕烟来。
我看见唐耀在雪人边上静静站着,好像要变成另一个雪人,过了半晌他才挪动脚步,竟然是拾起一旁的孩子们玩的塑料铲子,往雪人身上堆了堆雪。
华睿阳站到我身边也看了过去,他道:“我看唐耀离疯不远了。”
我看他一眼,道:“我倒觉得他以前是疯,现在,稍微正常些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我唤来小悦,让他去叫唐耀进屋吃午餐,小悦跑出去,拽了拽唐耀裤子,唐耀看过来,扔下玩具铲子,跟小悦一起进来。
他身上带着很冷冽的寒气,还没走到我跟前我就打了个哆嗦,他瞥我一眼,张口就是不好听的,他道:“想好怎么处理那笔财产了?天上掉的馅饼,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干脆再转赠给我好了,我眼馋着呢。”
真是不讨喜的人,我懒得理。肚子早就饿了,还是吃饭要紧。
席间唐耀说他买了旁边一栋宅子,正收拾着,过几天搬过来。华睿阳道:“搬过来干什么?我跟你关系又不好。”
唐耀一笑,道:“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你舅舅。”
华睿阳装成没听到的,给小悦夹菜,问小悦道:“小悦,你叫楷楷什么?”
小悦细声细语道:“哥哥。”
然后华睿阳得意地对唐耀一笑,唐耀瞪小悦一眼,不过小悦忙着吃饭,没瞧见。
搬过来就搬过来吧,互相都有个伴儿,孩子也好,大人也罢。
我本想出门联络下,希望能早日开拍,华睿阳却不肯,说积雪未化,叫我再休息两天,就算是联系电影的事,也由他来运作,我只管演戏就好。
他倔强起来,说一不二,说到底是我乐得偷懒,在家暖暖和和陪儿子玩,何乐不为。
只是没想到顾雨会寻上门来。
这小子跟他哥完全不是一个套路,他更懂人情世故,却偏偏好像无所畏惧,想起他对我讲过的话,对这个半大小子还真有点发憷。
他大方方进屋,四处打量一番,我问他怎么过来了,他坐到沙发上,道:“听陶桃姐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看什么?”
他望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双手交握住,道:“那天你走后,我向陶桃姐打听了一些事,不是陶桃姐出卖你,是我套的话。反正听了之后有些担心,也联系不上你,干脆直接就过来了……”
他讲着,抬眼看了我一下,又很快低下头,道:“是冒失了些,不过有些话对你讲,我哥他想跟你道歉,可又觉得没脸再见你。”
我道:“他记住教训就好,我也没那么宽宏大量,以后大概不会待见他了。在圈子里混,多少得有些原则。你还有旁的事儿?没事儿也早点回去吧。”
他一咬嘴唇,站起来,道:“你要是有事,一定找我。”
我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轮不到找你。”拍拍他肩膀,道:“别天天想些有的没的,两眼要往前看,自毁前途的事情,少做。”
他没再讲什么,我不留他,半赶着叫他走。还好华睿阳不在家,在家又有得闹腾,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子。
关上大门以为没啥事儿了,突然就听见外面刺耳的刹车声,就从家门口传来,我赶紧出门一看,只见顾雨摔在地上,他的自行车滑出去老远,雪地上沾着血迹,再看肇事车,不是华睿阳的,是唐耀的车。
唐耀皱着眉从车上下来,看了眼我,问道:“谁啊?骑车骑到这里了?也不看道。”
我去拉顾雨,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好歹看看人怎么样。”
顾雨倒吸着冷气,捂着膝盖坐在雪地上,听见唐耀的话,抬头瞪他一眼,甩开我的手,一瘸一拐去扶起单车,谁也不搭理,走了。
唐耀又瞅了两眼,不依不饶问道:“谁?”
我笑,道:“我小情。”
顾雨过来的事情最终还是非常迅速地传到了华睿阳耳朵中,连同我那句玩笑“小情”,唐耀还真是个嘴巴长的,不枉他长着颗女人似的泪痣。
华睿阳阴着脸将我摁在床上,又是一顿狠狠折腾,事后我靠着他,将几番深思熟虑的话讲了出来,道:“如果我父亲知道小伯父留给他那些钱,他肯定不会收。”
华睿阳揽了揽我,道:“刚办完事就有精力讲这个,你是不是还想要?”
我道:“这不是心情最放松的时候嘛,早晚得面对。那笔钱不是我的,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权力去处理,要不,还是还给华家吧。”
华睿阳摸了摸我头发,落下个吻,道:“我更没有动它的资格,处理权在你。实在觉得心里不安,就拿去做公益吧,反正我是一分不会动。”
“数量不小,你是不是在装豁达?”
他掐我屁股,道:“我像吃软饭的吗?我不敢说比得上小伯父,不过华家在我手上还可以继续安稳下去。”
有些话我说不合适,非得他点透了才行。想起安安,我道:“确实是想做个基金,钱藏在银行里其实也没多大价值,不过是冷冰冰的数字,不如去帮帮别人。”我说着翻个身,道:“反正现在就算我成了穷光蛋,楷楷也有的吃有的穿。”
他从后面抱住,道:“我养你。”
花着他的钱,攒着自己的小金库,那感觉其实还蛮爽,不过为了不至于彻底沦落为被包养的小白脸,我准备年前跟公司敲定电影的事情,最起码该配齐人马吧。
跟张敏联系后她很爽快地叫我放心,然后说导演已经定为江一了。我有些意外,张敏说之前江一准备的那个探险动作片无限期搁浅了,江导最近瞧着气色不好,估计是遇到糟心事了。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约江一出来喝酒,他倒是答应的爽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憋屈,就等有人约他。
说是喝酒,其实华睿阳对我下了禁酒令,他不在场看着,绝计不许我沾酒。所以就变成了我喝白水,看江一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问他怎么了,他道:“把江楠送回去了。”
果然如此,张姐慧眼如炬。
我道:“他肯定不愿意吧,闹僵了?”
江一道:“跟他断了关系,法律上的,情分上的,都断了。”
我当他说笑,道:“这么狠,那小子气着你啦?亲人没有过夜的仇,放宽心。”
江一继续喝酒,道:“不是说笑,是真断了。人嘛,要是由着性子,那跟动物不就一样了吗?我虽然经常在国外待着,骨子里其实保守得很,接受不了的就是接受不了。他有他的思维,我有我的,没法兼容,也没法退步。”
我瞧他神情,知道他心里的伤大概很深,我道:“人心都是千回百转,别把路堵死。”
江一惨然一笑,道:“凡事都有底线。”
跟江一喝酒的地方是陶桃开始营业的酒吧,顾雨过去的时候,江一已经喝得微醺。顾雨看到我,也没过来打招呼,自顾自的抱着吉他上了台,我戳戳江一,叫他听歌,他朦胧了眼神,道:“不错。”
慕名来听顾雨唱歌的人不少,扫了眼台下,竟然看到了唐耀。我过去跟他打招呼,他笑道:“看来唱歌的那位真的是你小情?专程跑捧场的?”
我道:“是啊,你继续跟华睿阳打小报告吧。怎么在这里?”
他道:“约了朋友。”
这人,见朋友就见朋友,怎么还带着小悦。我开始也没发现小悦,直到小家伙抱着个玩具小车从椅子后面钻出来,见到我就蹭过来,我抱起小悦,对他道:“不要带小孩过来。”
唐耀沉默片刻,最后道:“家里保姆请假了。”
我一怔,不好再说什么,叫他先见朋友,我带小悦去后面。
逗着小家伙转身,发现江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问服务生,说江一脸色不好,方才冲出去了。
正巧看见顾雨从台上下来,我把小悦先交给他,出去想看看江一,那家伙不会是喝多吐了吧,谁知道出去寻了一大圈,没看见人影,八成是走了。
再回去,看到唐耀跟顾雨在交谈,唐耀抱过小悦,看见我,道:“走了。”他也不等我应声,转身就走了。
顾雨望了唐耀背影一会儿,突然道:“他怎么在那里长了颗泪痣。”又道:“他谁啊?怎么看着怪可怜的。”
我听着好笑,道:“哪里可怜了?”
顾雨蹙眉认真想着,道:“表情不对,感觉日子过得挺憋屈。”
我失笑,道:“你可千万别可怜他,小心把自己赔进去。”
顾雨瞪我,道:“我喜欢的是你。”
我笑着拍拍他肩膀,道:“那你还是去可怜唐耀吧,那位大叔现在可是非常需要,走了,拜。”
转眼便到了春节。
那年的除夕夜,我跟华睿阳举行了婚礼。
其实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我心里觉得有几分荒唐,到底有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我也讲不清楚,不过看着自信满满站在我身旁的华睿阳,我笑着想,随他吧。
因为水到渠成,心里倒有了几分波澜不惊,不过听到司仪说出那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睛:
“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爱你自己一样。不论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以前参加旁人婚礼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心里都会不自觉地冷笑,看多了貌合神离的短暂婚姻,我之前已经不相信那种走形式的宣誓了。
不过此刻,华睿阳握住我的手,我们俩人对彼此说着“愿意”,我想,大概还可以再相信一次。
台下的亲朋好友鼓掌,我看着坐在台下的人们,华家父母,唐烨,唐耀,楷楷,小悦,带父母一起来过年的老周,跟老公一起过来的陶桃,江一,顾雨,还有车站遇到的三个女孩。除夕夜赶过来倒真难为了他们,不过华睿阳邀请的是他们全家,顺便订了酒店和旅游项目,算是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
在他们的一片起哄声中,华睿阳当着大家的面实打实跟我来了个热吻,弄得我红了一张老脸。
除夕夜里又飘起了雪花,来年大概真的是个瑞年。
大概很快就开春了,寒冷了太久,很想念春暖花开。
执子之手,此生共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