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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琴是趋光的虫子,那么善渊就是他的火光了。
温瑜回忆着,他认识善渊的时间,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至少那时候,善渊还依稀“活着”,而琴也还没有忘记善渊。
见到琴的时候,是个战火纷飞的光景。
有的人因战争而贫困潦倒,而有的人,则可以趁机大赚一笔。若说温瑜是前者,那么琴就算是后者了。
从那些连年的战争开始,天师家族所遭到的打压越来越沉重,天师家族中从事其他职业的人越来越多,而原本繁茂的家族也几近凋零,温瑜是其中很少一部分坚持下来的人,也是从那时候起,作为天师的职责越来越重,然而要保护的秩序却越来越混乱。
温瑜在那时做了随军军医,白天为前线受伤的战士包扎止血,照顾病人。夜晚则为了那些无辜战死却来不及安葬的军人吟唱挽歌,为亡灵引路,尽天师之责。
那时,战火硝烟四起,战歌嘹亮悲怆。
进犯的外敌一路从山岗外攻了进来,援兵却迟迟未到,在敌人充足的弹药攻击下很快便接连溃败。城内已然一片哭嚎,所有还活着的军人和未逃亡的百姓若有反抗便是枪下亡魂,其余则都成了俘虏。
温瑜逃往城内,夜深人静之时,才在这幽深的城内找到了唯一亮着烛火的一家院落。
带着满身弹灰、尘土和血污的温瑜,带着被飞弹打伤的重伤,倒在了那间院落的门前。院落的门前立着一块石头,隐晦的刻着“当”字。而院落之内,青砖黛瓦,中间植着一颗古老的银杏树,青绿色的枝叶都与战火狼烟格格不入。之所以可以在战火中巍然不动,必定是有结界保护,居住之人也必定为异人。
而琴生活在小城之中,开着一家当铺作为掩饰。战争让南逃的人们越来越多地开始典当物品,那些物品往往有着丰富的记忆碎片供琴吞食。战争也让那些人们更加接近死亡,对于吞食将死之人的记忆,则更加轻而易举。虽然事实有些残忍,却也的确如此。
琴的当铺开张的年份已经久到不可追溯,若真的说起来,也是善渊的主意。琴的当铺所要典当之物毕竟特殊,一般用以衡量标准的用料、成色或是工艺,在琴这里也都只是缥缈的虚无之物。唯有隐藏在宝物之上的记忆,才是琴衡量的标准。
当铺自然也开的隐忍,没有招牌,仅有一块青石,浅浅地刻着一个当字,院落门前亮着一盏长明灯,每日都会添上特制的灯油,长明不熄。
虽是本无意留名,但时间久了,三界事物往来于琴的当铺,便口口相传唤作了“石头当”。
对于琴来说,过于漫长的生命更像是毫无意义的重复。虽然日复一日,但是好在有善渊相伴,身边还有尚且年幼的雀知,生活也并非就毫无意义到让人全然无望。
不过温瑜的出现确实是意料之外的,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本是夜阑人静的时分,然而城内并不安宁。外敌占领了这座小城,好在没有进行屠城,但是也不会少了掠夺物资,强抢妇女。而正在和善渊银杏树下对饮的琴听到了门前细微的脚步声,随后就是重重落地的声音。
还没等琴前去查看,天性好奇的雀知就率先打开了门。温瑜倒在血泊里,半边肩膀都是血肉模糊的模样,十分揪心。
琴上前摸了脉搏和呼吸,确定他还活在人世,便和雀知一起将温瑜小心翼翼地扶回了屋内。
等到温瑜从昏迷中醒来时,才看见了琴,还有善渊。
枝叶青嫩的银杏树下,两个人正浅浅地交谈着,一言一语尽是柔情。
先是琴对着善渊怨道:“昨日你救了那人便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早晨也不待我用完早饭,就要去客房看他。”
“你难不成是吃了那人的醋?”善渊笑问,眉间如有星光绽开。
琴扭过头,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
“哦?是吗?早晨看了他,到现在也过了又一个半时辰了,我再去看看好了。”善渊嘴角带着笑意,目光狡黠。
“不许,我今日还没有给你传功。”琴却无法领会似得,仍赌气板着一张脸。
善渊看在眼里,只偷偷笑了笑,便由着琴给自己传功。
温瑜正是看的出神,突然肩膀一阵疼痛,这才发现床头正站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一双丹凤眼里有些稚嫩的英气。原来是少年好奇地摸了摸他受伤的位置。
“你在看什么?”还没等温瑜发问,少年就率先问话了。
“我在看……那只魇,还有他对面坐着的那个故去的‘人’。”温瑜答道。
少年一惊,“你怎么知道?”
“不仅如此,还有你,是支离山的婴勺鸟所化。”温瑜淡淡道。
话说到如此,少年竟也放下心来,只问:“那你是妖怪,还是什么?”
“我?”温瑜勾着嘴角,“我是温瑜,是个天师。”
“天师?”少年皱了眉头,正色道:“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也没有伤天害理,就算你是天师,也没资格对我们做什么。更何况,我们都是你的救命恩人……”
温瑜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问道:“你叫什么?还有那只魇,和那个故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魇。”
少年见温瑜只是一副好奇的模样,才谨慎道:“我叫雀知,如你所说是婴勺鸟所化。你说的魇叫做琴,他对面的人,叫做善渊。”
善渊……温瑜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又隔着门窗看了看他的模样。
容貌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模样,眉间是年轻人未减的英气,而眸子里却是再沧桑不过。他没有呼吸,鼻间也没有气息,胸膛也不会随之起伏,甚至连血肉都不再温热。
他的确是已故之人,却又与活人无异地生活着。若不是近的接触,或是温瑜这种长期训练出来的洞察力,是绝对不会轻易发现他的异常的。
“善渊也曾经是一位天师吗?”温瑜问道。
雀知想了想,答道:“不是,他活着时,是个还没得道的小道士。死后那些东西,他自己也碰不得,也就修炼不得了。”
“那只叫做琴的魇,他是不是总是忘记事情?”
“嗯嗯!”雀知点点头,深有同感似得,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连我他都能忘了,要不是我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估计早就记不得我了!”
原来是琴以每日用所食的记忆作为养分,供养善渊的灵魂不散不灭,躯体则小心保存不腐不败。温瑜扶着额头想到,这是怎样的无奈,又是怎样的深情。
可是魇终究是魇,时光漫漫,无休无止,生命也不会从中消散。而人类只有短短数十年光阴,无论是身体腐败还是灵魂消散,对于魇来说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你问这些做什么?”雀知问道。
“所谓天师,守卫三道生灵,轮回有序,各界安宁,互不相犯。我既为天师,便是,应尽之责。”温瑜微不可闻地叹叹气,“善渊早已是故去之人,身体,灵魂皆不应保存于世。琴用魇的法术为其保存亡魂不散,有悖天道。”
银杏树下的善渊正在接受琴身上渡来的灵气,两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只白色菜粉蝶落在琴的肩头。温瑜看了看他们,继续道:“昨日我重伤在此,幸得三位相救。这是我温瑜欠你们的,所以,作为报答,我就当做自己没有看到过。”
雀知笑了笑,“你不就是不想报恩嘛!”
温瑜没有理会雀知,兀自起身,穿上了一身整齐的军装。虽然肩膀处被飞弹划过了一道口子,也还是挡不住穿上军装时雄姿英发的气质。
整理完形容仪表,温瑜推开了屋子的门,而院落里银杏树下的两人也正好结束了渡气,善渊缓缓睁开眼时就看到了温瑜从屋子里走出来。
“你醒了?身体可还好?”善渊回身略走了一步,关切问道。
温瑜微微颔首,“好多了。”
一旁的琴有些警惕温瑜似得,皱着眉头沉默不言。善渊偷笑了一下,落到他眼里,便只当琴还是在吃着飞醋。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不可以向先生讨一些金创药?”温瑜弯着腰,行了个礼,对着善渊小心说道。说罢,善渊便连忙应道,去了后方的屋子里找药。
琴沉下脸来,厉色道:“你想做什么?”
“你这样小心维护他的灵魂,也终究不会改变什么。若是你们不伤及无辜,我就当做报恩,姑且当做没有看到。但是若有一天你伤害到其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温瑜正色道,“我还是希望你,早点放过自己,也放过善渊。轮回有道,若有缘,自然会再见。”
琴皱着眉头,冷笑一声:“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管?”
还未等温瑜有所反应,善渊就从屋子里拿出了金创药,向着温瑜走来。
温瑜舒展了眉头,接过善渊手里的药瓶,淡淡道:“多谢相救,叨扰了一日,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这就回军营去,告辞。”
温瑜将药瓶放进了腰间的口袋,没有再与琴说什么,也便走了。
虽然自诩见多识广的温瑜,甚至也惩处过两个因为吞食活人记忆的魇,却是第一次见到琴那样的魇,能够记得自己,甚至记得另一个人。
只是那人却早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