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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头, 殷守已召见云中子, 正在殿上等候。
那道人从九间殿踱步而来, 逆光而行, 道袍飘飘欲飞,见到君王只打了个稽首,双目一睁,眼睑间竟挑出一抹冷光。
殷守见那年轻道人身高八尺,面容冷峻,五官冷厉如塑雕,周身允自一股威慑之气, 道袍乃是厚重玄色, 手执一柄木剑,远远一看,不像有什么要事, 到像是欲行凶生事!
殷守却丝毫不曾防备,反而面带微笑, 仿佛见了旧友一般, 降尊过去挽住那道人, 温声道:“孤一见道长便心生亲近, 仿若悠久老友,想来是与道长有缘的。”
金珠中的纣王却在殷守耳边惊忧不定:“难不成尔欲抛下孤这万世基业,与这道人修道去了!汝不当出尔反尔!”
殷守当然不去理他, 随他喊破喉咙, 只凑近那道人耳边, 与他说私话。
那道人浑身一僵,从未有人敢与他如此亲近,只觉得这帝王口中温热之气尽数附向耳畔,酥酥/痒痒,那声音轻轻柔柔、细细沙沙,竟听不真切来。
这道人当然不是终南山云中子。
云中子于终南山采药,见朝歌升出一道妖气,便削了根木剑下山为那帝王除妖,以延缓商纣气运。
此举本是天数,为天道与纣王唯一生机。
然云中子进了朝歌,忽见紫气冲天,那妖气微微弱弱,竟被那紫气压住,不成气候,云中子掐指一算,竟算得满头大汗也不见什么名堂!
商纣显而易见的运道,不知怎的,竟模糊起来!
云中子不敢轻举妄动,他此次来朝歌本是心存良善,不忍成汤六百年基业毁于妖狐之手,却见妖气寥寥成不了大势,朝歌也起祥云,帝气大盛,竟有清正之气,云中子眉头稍皱,复又掐指,竟然是头昏脑涨也不得结果,现已不知此次进朝歌是否顺应天道,封神之劫开启,阐、截两教应劫,大罗金仙个个在这劫数之中,已得天尊提点闭门,得令方可出山。云中子叹了一声,想必运术已然模糊,云中子思来索取,最后却是白跑一趟,回了终南山。
云中子前脚刚出朝歌,后脚便有一道人称云中子,觐见纣王。
此道人并非云中子,他乃是盘古一气之灵,三清之一,天道亲封圣人,通天教主是也!
话说通天教主于碧游宫修炼,自晓封神天机以来,便闷闷不乐,严嘱门人闭关清修、必莫妄生事端,心神却愈加不宁。
通天乃是天道圣人,必不会无端心神不安,封神大劫虽是他截教大难,于他也不过寥寥,他乃经历万劫圣人,诸方大能在他眼前相继陨落也不曾如此不安,他眉头稍皱,掐指一算,竟算出自个此劫变数与东南方息息相关!
圣人心一动便必行,此乃顺应天道。
天道圣人威压过重,通天只得分一金仙修为的分\\\\身前往东南。
东南方瞬息而至,变数直指朝歌,却再无清晰之脉。
他仰头观那帝宫紫气,终望出端倪——商纣气运此前清晰可见,乃是兵败衰落之相,然此时,连他这天道圣人也算不出个所有然来!只见那商纣国运又起,隐隐有兴旺之意!
此乃天机扭转之相!
通天决定亲自看一看这凡人帝王。
通天身着平常道服,在宫门等候,只与那门人说有要事相见,那门人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又语态强硬,仿佛做不得假,又想金鳌岛有诸多仙道,太师闻仲也是道家出生,此人气势压人,必然有大本事,又说得理所当然,想必是太师熟人。
于是便进门禀报。
通天只等片刻便见有人为他开门,他寻那莫名命理之气直往前走,也不需门人左右引路,门侍啧啧称奇,只觉得道家果真不同,不需引路便在在偌大宫闱走到,直直寻到帝王。又有人想,此道人必然早已与大王有交,他如此模样不似头回过来,那最初通报的门声放下心来,好在他又点眼力,未曾仗势压人。
通天寻至龙德殿,但见那上座帝王熠熠生辉,一脸温善,竟是一怔,这人虽紫气冲天,却不是帝辛纣王!
此人不过十八/九岁凡龄,躯体岑弱,哪里是那南征北战的殷受?
这座上君主已然活生生的换了个人!
然此人周身一股清气,气息旋转,竟是模糊了天机仙眼,若不是他天道圣人亲临,哪有人分辨得
出他是真是假、是清是浊?
又瞥见此人胸前玲珑金珠内一丝生魂,那生魂何其古怪,明晃晃的生出半截虚体,与那人平列上座,气魂交融,帝气互换,同样被清气围住,模糊天机。
通天教主眼迸冷光,他观那生魂乃是纣王正主,本是劫难破败之运,却因上座那人生生抽剥劫难,竟有逃劫之相!
他心中乾坤飞速运转,盯住座上那人,将他命理抽丝剥茧,只见一片茫茫白雾,竟观不清他前世今生,出生何处,只觉心中一跳——此人竟与他有莫大因果!
若是牵扯自身,连圣人也算不出命理来。
还未等他思前想后,就见那人温声细语,举止亲厚,贴附于他耳畔,与他私语起来。
那纣王金珠生魂焦虑不安,见那人与他私语,竟也想侧耳偷听。
通天一弹指便封了那生魂耳息,只听见那假君王压低声音轻声开口:“道长,可有取魂附体之术?”
通天心中明了,原来是为了这纣王生魂。此人竟不屑帝王富贵,欲将荣华还与生魂,但为何又不让那生魂知晓?
于是通天立马知道了答案,假君王复又开口:“而后,望道长传孤遁术,免性命之灾。”
通天却觉这不明来路的假君王傻得有趣,他竟一言两语全盘托出,若是遇见歹人,便生疑心取其性命,且此人多此一举,若是忌惮那生魂,何不就此泯灭,哪来后顾之忧?再者,两人乃是初见,他又如何晓得自己是全心仗义、良善之辈?
通天不知殷守乃是知晓前因后果之人,殷守知那云中子为良善之辈,品德高尚,不忍劫难,能救人于水火。他乃是阐教门人,应奉命辅佐周天子,却于心不忍,为纣除妖。若自己博得好感,又小小央求,举手之劳,也不能不帮。而且,殷守早就相中了云中子,若有一天遇劫,凭他向来处事,也许能伸出援手,若有朝一日脱了这身帝服,纣王还魂,他也可求个仙缘,希望一二。
殷守算盘打得极好,未曾想眼前这人并非云中子,而是天道圣人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露出一丝笑意:“贫道虽根基浅薄,却正应大王通晓此术。”他眼尾一挑,神神秘秘:“不知大王是否为玲珑金珠内那缕生魂?”
殷守一怔,大喜:“道长果真道法高明,正是为此!”
通天故作苦色:“那金珠内生魂来历不明,日日与大王贴身,若是还魂,恐夺大王帝气,贫道观此生魂乃是大恶之相,妄自还魂,恐怕不妥。”
殷守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云中子果然厉害,要是纣王还魂就是帝王,那什么看不见的帝气肯定就是他的,那么商纣这烂摊子他也就挑开了。
殷守思索片刻,问:“道长有何妙法?”
通天:“贫道只有一法,只消除去这生魂便可,陛下乃万圣之尊,若这生魂心存歹意,大王性命堪忧。”
殷守皱眉,觉得这云中子跟书上说的有点不一样,却面色温和道:“道长此法乃是上策,却是害了那生魂,孤也有一法可保性命。”
通天:“愿闻其详。”
殷守恭敬一参:“请道长收孤为弟子,传孤道术保性命便可!”
通天着实没想到这假君王脸皮如此之厚,天道圣人的弟子哪里那般好当?通天坐下四大弟子皆是历经千劫,又遇通天心思微动方才收徒,至于这假君王嘛,不过是女娲泥人之种,先天人形,世世轮回避劫,毫无根基,他哪有动这个心思?
他截教乃取天道一线生机,险中求缘,人类乃先天优势,世代拼求安乐,若是他哪个徒孙收也罢,要让他通天教主亲自收徒,却是令人哂笑了!
通天拒道:“不可。大王乃万人之主,合当享人间富贵、天下至尊,此话休要再提!”
殷守不过厚着脸皮试一试,也是知道这结果,并不生气,只叹道:“道长说的是,孤当以黎民为重,不可为私欲褪去凡孽,是孤唐突了。”
通天见他拉拢小脸,模样可怜,声色渐轻:“此为贫道无此盛福,大王切莫忧心。”只见他袖袍内探出一宝剑,道:“此剑名为灭魂,能杀妖诛魔,力大无穷,纵是金仙也可挡上一挡,可为陛下解忧。”
殷守大喜,连忙捧上那剑:“多谢道长赐剑!”
通天见他真心欢喜,便笑道:“陛下宅心仁厚,为天下之福。那金珠内生魂若要生还,三两日必不能成,此间需陛下合力,循序渐进,且听贫道细细道来。”
“方才我与那道人说,你乃妖物,特赠宝剑与我杀你!”
纣王听此一言却是不怒,只渐渐平静,直盯着殷守,片刻后沉声开口:“孤不是三岁稚儿,若要杀孤,何必等现在?你方才只需让那道人动手便可,又为何等现在,与孤讲清前因后果?”
殷守笑:“这不是挺聪明的嘛。”
纣王已听出他戏谑之意,莫名觉得受了轻视,他乃文兼武备、战将帝王,黎民皆仰视于他嗷嗷待哺,哪里受过这等轻慢,心中愤愤,正欲破口大辩,却见殷守已摊开奏章,认真批阅起来。
气氛骤然静默,日光莹莹,光斑于木格间映照而进,纣王便蹲于一旁与他一同看阅,光阴如水,气清定性,纣王渐渐沉下了心,周围好生安静,只偶有鸟鸣往窗外传来,光影渐移,尘埃上浮,他也不觉乏味,只觉得殷守看得入神,又时不时求问于他,渐渐也生出趣味来。
“今日于朝堂之上,丞相、梅伯说那等多管闲事、大不敬之语,汝何必那般低声下气?”
殷守将印章一盖,又摊出另一卷奏章:“若是你,你当如何?”
纣王:“吾当厉声回辩,那帮匹夫老叟尽不是孤之对手,孤乃帝王,焉能事事被朝臣左右?且孤自有主张,远比那帮匹夫深远。”
“费仲、尤浑二人如何?”
纣王:“此二人乃幸臣,孤虽明宠,不过尔尔,似剑似鞭,时常可与朝臣权衡一二,当杀则杀之。”
“今日我温言虚心,朝臣态度何如?”
纣王不解:“朝臣态度甚是古怪。”
殷守用力刻下一字,一边开口:“为臣者,望明主听谏之、温待之,言出必行、如父如天、至仁至善,方可放心全力辅佐。”他抬眼望向纣王,一对招子亮如星辰:“君臣并非仇敌。君心体不正,臣力谏愿君改之,如父望子成龙;君清明勤政,臣心安奉力为之,如子慕父似天,君臣如父子,君为臣天,为万民之父,当心怀天下。”
纣王听此一言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沉思良久:“是孤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