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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似乎又冷了好几分,颂芝才睁开眼睛,便看到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颂芝赶紧起身穿戴整齐,推开窗子,寒气一下子冲了进来,刮在脸上,刀子一样,热辣辣的疼。大概是晚上下的雪,这会儿已经停了,温度却比落雪的时候更低了,她立刻关了窗子,对着手心呵了口热气,又搓了搓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按捺住心头的不忿,朝屋外走去。
院子里看不到人,实际上也没有别人,只有大门口还站着两个守卫,颂芝低头看了看穿在身上的旧棉衣,估计门口的奴才都穿得比她好。
她有些懊恼地朝灶间走去,一推开门,灰尘铺天盖地,呛得她眼睛都泛酸。
什么鬼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
灶台上的器物杂乱不堪,水桶里的水也见了底,水瓢不知被丢到了哪儿,篓里的炭少得可怜,竟然还是不容易烧起的黑炭。
净是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以后娘娘再浓圣眷,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帮不长眼的东西。
颂芝啐了口,忍着心里的酸楚开始烧水。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颂芝估摸着主子这会儿该起身了,端了热水往屋里走去。
破旧的木门一推便发出“吱呀”的声响,屋内光线晦暗,颂芝一时间难以适应,只能感到屋内的温度比屋外并未高出多少。
角落里有一团黑影,颂芝分不清是桌椅还是别的东西。
颂芝把脸盆放在架子上,走到床边。
破旧的棉被挤成一团,不会比衣服厚,颂芝顿了顿,轻喊:“娘娘?”
细碎的悉索从角落传来,颂芝恢复了视线,才发觉床上并没有人,年世兰瘫坐在角落,正是颂芝刚进屋看到的黑影。
颂芝连忙拿了被子跑过去,伏倒在年世兰身前:“娘娘,您何苦作践自己,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没准儿过几天就恢复了娘娘的头衔。”
“恢复?”年世兰缓缓抬起头来,昔日俏丽的容颜只剩下苍白与憔悴,红肿的双目深深陷了进去,颂芝的话仿佛一根救命的稻草,点燃了她心底小小的火苗。
“皇上还会记得我吗?”
颂芝拼命点头:“娘娘对皇上那么好,皇上一定不舍得忘记娘娘,现在皇上只是在气头上,过了这阵子就会没事的。”
“我对皇上好,我对皇上好……呵呵……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对皇上好的人,那么多的人,他怎么记得过来。”泪珠从年世兰脸上一粒粒落下,好像永远也落不完似的。
“现在皇上心里头只有甄帜歉黾耍睦锘辜堑媚晔览际呛涡砣恕!蹦晔览荚僖惨种撇蛔。笊藓捌鹄础
她跟了他那么多年,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是骄横跋扈了点,如果不是因为在乎,她又怎么会介意他跟别的女人如何?
她是害过人,但在这后宫里头,又有哪个人的手是真正干净的?
她是跟哥哥一起卖官了,可若不是想要做他眼中最好的那个女人,她何苦花这些个心思?
她年世兰是十恶不赦,是罪该万死,可也是爱他爱得罪该万死。
他是爱她的,不是吗?
他娶她过门,给了她最美好的人生。
她不会忘记,踏进雍王府大门的那一刹那,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王府里那么多女人,个个怕他,就她不怕。
他带着她去策马,去打猎。
他说他只喜欢她一个人。
他是那么地宠她,肆无忌惮地宠她,打破雨露均沾局面的人是她,但给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梦的却是他。
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亲手摧毁自己一手筑造起来的美梦。
是她痴心妄想了吗?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打开,刺眼的光线刹那涌了进来。
是皇上吗?是皇上来放我出去了吗?
年世兰努力眨着眼睛,想要尽快适应光线的变化。
花盆底与地面接触的脆响一声一声,仿佛踩在她心上,粉碎她的幻想,她才看清,来人竟然是甄帧
这个贱人,是来看她的笑话?
年世兰从地上支起身子,在椅子上坐好。
她再不济也比贱人强百倍,她不能输了气势,绝对不能。
“胆子还挺大的,冷宫也敢这样进来。”年世兰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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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攥紧了双手,恨声道:“你不要做梦了,你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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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知人不明,你几次三番利用温仪来争宠,甚至不惜拿她的性命来开玩笑,襄嫔是她的生母,哪有不恨的道理。”
“你以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日才有的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早该知道她对你有异心了。”
那又如何?
“以我当年的盛势,连皇后那个老妇都要让我三分,曹琴默不过是我身边的一条狗,我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她一提当年,心里便是一阵刺痛。当年,当年哪里容得下小小甄掷此媲爸甘只拧
“可惜她是人,人要比狗复杂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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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你跟你父亲一样狡诈。若不是你父亲设下诡计,我们年氏一族不至于一败涂地。你们宫里宫外联手,不就是为了置我于死地吗。”
“若不是年氏一族居功自傲,任意妄为,又何至于此。你别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
“我哥哥是有功之臣,为大清平定西北,战功赫赫。”
“再怎么战功赫赫也是皇上的臣子,怎可凌驾皇上之上,岂非谋逆。”甄盅灾湓洌难杂锓路鹨话逊胬牡叮坏酪坏栏钤谒纳砩希哺钤谒男纳稀
皇上是她的夫君,但年羹尧也是她的哥哥,她的亲哥哥。
皇上不是说他们是一家人吗?他们还一起在宫里用过膳,皇上还亲自给哥哥夹菜,那场景就像昨天才发生。
况且,有她在宫里一天,哥哥又怎么会想要造反。
年世兰垂下头,闭上眼睛。
皇上当真要如此绝情?
“吱呀——”门再一次被打开,今天的冷宫,出乎意料的热闹。
她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但是她没有。有了希望再失望,比不抱希望要绝望得太多。
“莞嫔娘娘万福金安。”苏培盛的声音给了年世兰小小的希冀,她微微颤抖着不敢抬头。
年世兰屏息凝神细听,她听到苏培盛挥手的声音,然后是陆续而来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来送什么?
年世兰抬起头的瞬间听到苏培盛细声细气的声音如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皇后娘娘懿旨,请小主自选一样。”
她的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皇后懿旨?皇上的圣旨呢,拿来。”
苏培盛福着身子道:“皇上的意思是交由皇后娘娘全权做主。”
“没有皇上的圣旨,我绝不就死。”年世兰说得决绝。她又怎会不知,苏培盛是皇上的人,不过是以皇后的名义罢了。这是不是也可以说,皇上对她还是有情的,皇上其实不忍心杀她的。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只要一句话,他亲口的一句话,她要死,也要他亲口赐死。
“没有皇上的圣旨,我绝不就死。皇上能亲口下令杀了我兄长,还怕再下一道旨意给我吗?”
“皇上说了,任何有关小主的事都不想听到。”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她也很要强,她不会不想也不可能在甄只褂姓庑┡琶媲笆救酢?墒牵男模裁凑饷赐矗吹搅粑疾凰吵┝耍吹搅科茸约翰豢薜挠缕膊还涣耍艚粢e叛拦兀疵种疲故怯惺裁匆禾宀还艘磺械卮有牡子可侠矗缏难劭簦掏此难劬Α
年世兰颤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皇上就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她吸了口气,说得坚决:“去请皇上的圣旨来,我等着。”
苏培盛对此十分无奈,皇上那边已经出口不想听年氏的消息,他自然是不能逆了圣意,去请皇上的圣旨,可眼前这一位,也是倔脾气,这不肯就死,叫他怎么是好?
此时却听甄挚冢骸八展一阂换喊桑菸液湍甏鹩Ω姹鸺妇洹!
苏培盛一听便知莞嫔有法子劝年氏就死,也乐得成全,直道:“娘娘自便吧,奴才在外面候着就是了。”说完便把跟来的人都带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又安静下来,她讨厌安静的环境,以前很讨厌,如今更是讨厌,安静的时候,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去回忆,去思考,回忆过去很心痛,思考现在更痛心。她真的很想剖开来看一看,心上的伤口是否触目惊心。
“皇上为什么厌恶你,你知道吗?”甄值纳羧缍衲o阍俅谓盗佟
“皇上从来没有厌恶过我,皇上从前很宠爱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过错,他再生气,也不舍得不理我太久。”这些话,与其说给甄痔蝗缢凳窃谒蹈约禾k挥邪旆ǎ荒苡谜庑┗袄绰楸宰约骸
“皇上为什么喜欢你,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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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灼伤了她的脸颊,针扎一般的痛,痛入心底。就好像从前,他宿在别的女人那里,而她,一直等,一直等,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
年羹尧的妹妹这个称呼把她的心压得浮不起来。
她告诉自己,宫中多的是有来头的人,端妃也是将门之女,她不是一个人,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以往皇上对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皇上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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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狠狠盯着甄郑际钦飧雠耍永疵豢垂噬先绱顺璋桓雠耍源祝刀剩勰剑茄母星椋撬裁挥械玫焦摹
有她在,皇上就不在意她了。
她记得她有身孕的时候,皇上是那么的高兴,可是后来,她的孩子没了,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太医告诉她那是个成型的男胎,直到现在,她再也没有偿过那种有身孕的感觉,而记忆中的感觉,也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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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杀你的孩子。”她也做过母亲,她也知道那种感觉,她只是想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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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宜香?欢宜香……欢宜香……欢宜香……”不会的,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她拼命摇头,一步步后退,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否认心中答案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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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口雌黄,那香是皇上赐给我的。”年世兰大声喊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话更有底气。
皇上,赐给她香的不正是皇上吗?
有谁敢在皇上的香里动手脚?
她体内有麝香为什么没有太医告诉她?
答案如此明了,不过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刻,她没有上过战场,也已经感受到了万箭穿心,这样痛,痛得那样透彻。
有人说,人死了,他的精神还可以活着,可若是心死了,还有什么是能留在世上的?
她没有心了,一颗心全都扑在了他身上,他能感觉到她是如何疼痛地爱着他吗?那用血和泪铸就的疼,怕是他也是不屑一顾吧。
她笑了,笑得那样撕心裂肺。
爱到绝路,已是覆水难收。
“皇上,皇上,你害得世兰好苦啊。”说罢,直接朝墙撞去。
她的身体沿着墙面滑落下来,留下墙上一道血痕,鲜红,刺目,那不是血,是她碾碎了的心脏。
头很疼,心很疼,可是,已经不重要了。
恍惚发觉自己又穿上了大红的喜服,她看着他的脚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心中是满到溢出来的甜蜜。他掀开她的盖头,她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那么明艳,那么动人,耳畔都是众人的祝福
声音很多,很杂,她起初听不清楚的,慢慢也清晰起来。
“娘娘……娘娘……”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声,额头是撕裂般的疼痛。
“娘娘您头疼好点了吗?要不要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看看,这药吃下去怎么就是不见效呢。”是颂芝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年世兰缓缓睁开眼睛,是颂芝没错。
“颂芝……”
“奴婢在,娘娘需要什么?”
“这是在哪儿?翊坤宫?”这里的摆设都是她熟悉的,还有那至死难忘的欢宜香的味道。
“娘娘怎么连翊坤宫都不认得。”
她吃力地坐起来,是翊坤宫不会有错。
“是皇上下旨的吗?”没有皇上的旨意,谁敢放她出冷宫?可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想从别人口中听到,放她出冷宫的人,是他。
“娘娘说什么呢,欣常在小产,皇上昨儿晚上去了她那里,害得娘娘白等了好久,还吹了冷风犯了头疼。”
颂芝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年世兰听得心里发怵。
欣常在?小产?那不是第一次选秀之后的事吗?
她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龇牙咧嘴的疼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梦。
颂芝看了忙跪下:“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痛快的尽快往奴婢身上发,您身子金贵,受不起这些,要不奴婢去找曹贵人,让她给娘娘出个主意除掉欣常在?”
曹琴默那时候确实还是个贵人,但她还是需要确定:“颂芝,新选上的那些秀女都入宫了吗?”
“还没呢,娘娘,还要再过两日。皇后给皇上看了新入宫的嫔妃的住处,给菀贵人安排在碎玉轩,皇上并没有说什么,可见皇上最疼爱的还是娘娘。”
年世兰没有再说话,她分不清,如果眼下是真实,那么后来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她的爱,她的恨,还那样清晰,那些留在身体里的痛彻心扉不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就可以抹灭的。
莫非是老天的怜悯,想给她一个不重蹈覆辙的机会?
她真的需要好好的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