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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在窗玻璃上, 噼啪作响。
孙玲放下手中的漫画, 扯掉耳机,总觉得心烦意乱, 好像有事将要发生。
“见鬼了!”
孙玲从床上站起身,正打算去楼下倒杯水,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一下、两下、三下,三下之后忽然停住,片刻后,又重复相同的频率。
孙父从事地产行业, 一桩生意突然出了岔子, 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有超过一个星期不在家里。孙母外出和人打牌, 不到十点基本不会回来。
保姆也不在, 家中只有孙玲一人。
防盗门早就锁死, 闯进家里的会是谁?
耳机中传出嘈杂的音乐, 门上的敲击声接连不断, 在寂静黑暗的雨夜,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孙玲心头狂跳,扑到书桌旁,飞快拉开抽屉, 翻出一把美工刀,觉得不管用,又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 快跑到卧室门前,从内将门锁住。
敲击声忽然停住,一缕黑气从门缝窜入,门锁发出咔哒声响,房门被从外推开,现出来者真容。
“于梦?!”
门外的少女穿着一身校服,衣袖长过手背,只露出苍白的指尖。头低垂着,黑发遮住额头和脸颊,怀里抱着一本笔记本,正是于梦和孙玲第一次结伴外出,在文具店买回的纪念品。
“你怎么进来的?”
认出来者是于梦,孙玲略微松口气,朝她身后看了几眼,手中仍紧握住台灯,时刻保持警惕。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自己家中,又不晓得是如何进来,实在太奇怪,也太诡异了。
于梦抬起头,现出遍布伤痕的脸颊。
自从欺凌事件曝光之后,她只去过学校两次,一次是向校方陈述自身遭遇,另一次则是办理休学。她没有上课,孙玲自然不会知道她的状况。看到横在她脸上的伤疤,既有愕然又有惊恐,背后还深藏着几分残酷的得意和窃喜。
“看到我这样,你很高兴?”于梦抱着笔记本,微微侧了下头,声音不似往日柔和,平添几分阴森和尖利。
对上于梦泛红的双眼,孙玲当场打了个哆嗦,不由得发出惊叫,抓着台灯就砸了过去。
于梦躲开台灯,一步步逼近孙玲,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硬是将她拽出房门。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信不信我爸妈回来让你好看!”
“闭嘴。”于梦转过头,漆黑的双眼泛起更深的血红。
孙玲还想挣扎,不明白懦弱的于梦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然而,抓在胳膊上的手犹如寒冰,那双阴森的眸子让她遍体生寒。
恐惧之下,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被动地被于梦拽出家门,登上电梯。
“去哪,你要带我去哪?”
“去十五层。”于梦按下电梯,看着楼层闪亮,平静道,“带你去看王遥,了解一些真相”
“真相?”
孙家和王家住在同一栋住宅楼,两家父母有生意往来,孙玲和王遥自幼结识,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在一起,关系十分亲密。
于梦说要去王遥家,还要了解“真相”,这让孙玲感到不安,心不断狂跳,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电梯停在十五层,门向两侧打开,于梦没有任何停顿,拽着孙玲穿过走廊。两人头顶的声控灯不断闪烁,忽明忽暗,发出呲呲声响。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孙玲惊疑不定,一阵阵心惊肉跳。
“是这里吧?”
停在王遥家门前,于梦单手覆上电子锁,黑气从屏幕窜入,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孙玲脸色煞白,又开始挣扎。
于梦看她一眼,周身涌出大团黑气,弥漫成黑雾,将她和孙玲团团包裹。确定孙玲被控制住,这才打开房门,拽着她走了进去。
踏入玄关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音乐迎面扑来,夹杂着少年少女的吵嚷、嬉笑和打闹声,显得异常嘈杂。
于梦反手合拢房门,对惊恐的孙玲微微一笑:“不能扰民。”
孙玲张开嘴,想要给屋内的好友提醒,却发现喉咙像被石块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路过厨房时,一个端着果汁的少女走过,对两人视若未见,径直穿过黑雾边缘,走到客厅里,放下托盘,对坐在沙发上,被众星拱月的王遥道:“小遥,你可真厉害,孙玲那傻子被骗得团团转,看着就解气!”
“就是!”
“我还真没想到,没费多少力气,那个傻缺就相信了。”
“这有什么难的?”王遥拿起一颗樱桃,一下下捏着外皮,直到指尖被汁液沾染,才得意道,“她嘴里说得好,实际上早就嫉妒于梦。被唐铭拒绝,视频没过几天就发出来,稍微挑拨一下,马上就会上钩。”
“现在于梦休学,要是她反应过来怎么办?”一个女孩道。
“她最好继续做傻子。”王遥丢掉樱桃,打开手机,里面很快传出一阵撕扯和叫骂声,“她做的事我全都有备份,还有两段警察都不知道。要是她敢和我不对付,我都给她传出去,看她还怎么有脸上学!”
“小遥,你和孙玲……”一个女孩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王遥丢开手机,用牙签扎起一块切好的火龙果,递到说话的女孩嘴边,“你们要是不说,那傻子永远不会知道,只能一直被蒙在鼓里,给咱们耍猴戏看,明白吗?”
女孩连忙点头,想要接过牙签,王遥的动作更快,直接将方形的水果块堵到她的嘴里。牙签扎伤嘴唇,女孩痛叫出声,其余人却在哈哈大笑,全当是一场乐子。
“看明白了?”于梦转头看向孙玲,“我说过,我一直都在说,我没有做过,不是我。”
孙玲攥紧双拳,死死咬住嘴唇,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笑倒在沙发上的王遥,愤怒已经压过恐惧,脸颊都由苍白变得赤红。
见她这副样子,于梦终于收回禁锢。
客厅中的笑声戛然而止,看到突然出现的孙玲,几人都是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
“孙玲?”王遥诧异道,“你怎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孙玲已经控制不足,上前两步抄起果汁,从她头顶浇了下去,随后将杯子摔碎,抓着王遥的头发就往茶几上撞。
“王遥,在你眼里我是傻子?骗我很得意,看我耍猴戏很开心?!”
“啊!”
王遥发出一阵痛叫,头发都被孙玲拽下大把。
“你们还不来帮忙?!”王遥一边挣扎还击,一边大声叫嚷。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王遥家里有钱,孙玲家里不仅有钱还有势。事情没揭穿则罢,不过是嘴里捧几句。一旦揭穿,他们谁都得罪不起,闹不好就会被当成出气筒。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王遥的额头被撞得青肿,脸和脖子也被抓出血痕。感受到脸颊的刺痛,摸到满手鲜红,王遥当场发出尖叫。
“孙玲,你敢毁我的脸?!”
两个昔日的“闺蜜”红了眼,当场撕扯到一起,看架势,已经不是普通的打架,分明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客厅里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奈何两人都变得疯子一样,想拉都拉不开。
于梦置身在黑雾之中,举着孙玲的手机,记录下眼前一幕。包括孙玲和王遥互相叫骂,互相揭短,互相撕打,全都明明白白地录了下来。其后又卷来王遥的手机,找出她录下的视频,没有经过任何编辑,一并上传至各大网站。
曾处于旋涡中心的她,十分清楚这些视频将带来的后果。
可比起她们曾做的一切,比起自己的一条命,过分吗?
王遥和孙玲红着眼睛撕打,劝架的人也被波及,果盘和水杯碎裂在地,切块的水果滚落在果汁中,掺杂不少被拽掉的头发,客厅里一片狼藉。
于梦弯起嘴角,打出一道阴气,如同对于父于母做的一样,随后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不久,孙玲和王遥终于从疯狂的状态中苏醒,被众人拉开。即便如此,两人仍在气喘吁吁对骂,愤怒驱使下,丝毫没注意到一股阴冷窜入体内,缓慢涌入四肢百骸。
于梦骑着单车,穿过路灯闪烁的街道,目的地是许久不曾去过的学校。
时间还是深夜,校园里一片寂静。
住校的学生和教职员工都在沉睡,偌大的操场一片空寂,高耸的主教学楼正对校门,在月光中洒落模糊的暗影。
警卫室内没人,于梦将单车停好,单手握住栏杆,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入校内。仰头看向对面的建筑,抱紧手中的笔记本,周身弥漫出大团黑色的怨气。
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当由这里结束。
清晨时分,寂静的校园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住校的学生陆续从宿舍走出,准备开始今天的早读。
教学楼前,一个初三的男生不经意抬头,看到楼顶的人影,以为自己看错,用力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快看,楼顶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坐在顶楼边缘,双腿悬空,不知是怎么上去,又不知坐了多久。
“快去告诉老师!”
“报警,谁有手机,报警!”
于梦坐在楼顶,任由风拂过长发,翻开写满鲜红字迹的笔记本,俯视越聚越多的人群,缓缓现出笑容。
还不够,远远不够。
教职员工闻讯赶来,校长和副校长亲自到场,民警和消防队员也先后抵达,看到坐在楼边的单薄身影,心都提到嗓子眼。
等确定于梦的身份,于父于母很快接到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时,两人尚在睡梦中,根本不知道女儿半夜离家。
两人驱车赶到时,民警和老师正用喇叭和于梦说话,想方设法稳定她的情绪。消防队员迅速攀向楼顶,却发现通往顶层的门是从外面锁住。
“开锁!”
救人如救火,来不及思考更多,众人立刻动手拆锁。
于梦知晓身后有人,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到从车上下来,快速冲到教学楼前的父母,双腿轻轻晃动着,竟然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这是在她死后,一次唐铭来看她,在墓碑前放给她听的。是一个同样遭到校园暴力,左眼失明的女孩所做。
歌曲旋律轻快,丝毫感觉不到忧伤。
于梦很高兴,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孩幸运地走出阴霾,不会和她一样。
“小梦,别胡闹,下来!”
“快下来,别任性,看看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看到楼顶的于梦,于父于母终于变得惊慌。可长期的相处模式,让他们开口就是训斥。在旁人看来,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是雪上加霜。
“小梦都被逼成这样,你们怎么还责备她?”唐铭冲出人群,顾不得对长辈的礼貌,大声道,“她承受得还不够多吗?你们从没想过自己都做了什么,还配做父母吗?!”
“唐铭,冷静点!”几个好友拉住唐铭,不让他继续说。
班主任走上前,对于父于母道:“两位家长,孩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最好态度柔和一些,好好劝劝她,不要训斥,更不要责骂。”
与此同时,有记者闻讯赶到,一路排开人群,冲到教学楼下。
将楼下的混乱尽收眼底,于梦终于回过头,对走上顶楼的消防员道:“叔叔,能让那个记者上来吗?”
“孩子,有什么委屈和叔叔说,和记者说都行,先和叔叔下去好不好?”
“对不起,叔叔,我现在不能下去。”隔着栏杆,于梦表情平静,没有哭泣,更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举起手中的日记,道,“我有东西想让人知道,如果下去就做不到了。”
消防员和警察通话,最后破例让记者和摄像师上来。但有一点要求,绝不能刺激到孩子。
“我保证!”
记者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心想做出成绩。
摄像师年过而立,家中有一个女儿,从出生就捧在掌心里。将同事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尽收眼底,不禁生出厌恶,沉声道:“小葛,记住那是个孩子,是一条命!别光想着新闻,问问良心该怎么做!”
记者闻声一愣,很快现出一抹羞惭。
“刘哥,谢谢你提醒我。”
两人登上顶楼,于梦正靠在栏杆边,听消防员讲故事。
少女个头娇小,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看到她脸上和脖颈上的伤痕,葛珊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引来于梦的注意,微微侧过头,对她展开笑颜。
“记者姐姐,很抱歉,我的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着少女的笑容,不知为何,在场众人都是鼻子一酸。
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把一个懂事的孩子逼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