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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禾晏这头为自己的这点疑惑辗转难眠时,回到肖家的肖珏,兜头就撞上了早就守在大门口等着问话的肖璟夫妇。
白容微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与肖珏二人就在堂厅里坐着,好容易等到肖珏回来。肖璟劈头盖脸的就问:“怀瑾,这是怎么回事?禾公……姑娘怎么会是姑娘?”
肖家眼下真是兵荒马乱。
好端端的,宴席上得知那个住在他们家的小公子是个女孩子,已经够骇人的了。皇帝居然还顺势就赐了婚,饶是他们家再如何心大,也一下子无法转变肖珏的好友变妻子这件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肖珏定然是喜欢那位禾姑娘的。否则也不至于在殿上当着文武百官说出那般令人牙酸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桩桩件件,譬如要禾晏住他院子里,总是若有若无的袒护……眼下都得到了解释。
同样的话刚刚在禾家对禾绥解释了一遍,这头还要给肖璟解释。好在是自己家人,肖珏也就没有说的那般详细了,草草说了个大概,叫这夫妻二人能听懂个囫囵就成。
肖璟和白容微勉强听懂了,两人面面相觑。
白容微试探的问:“怀瑾,你是真的喜欢禾姑娘吗?”
肖珏淡道:“若是假的,难道肖家可以抗旨?”
白容微被堵得哑口无言,这自然是不能的。
他唇角微勾,“若是假的,也就不会有这桩赐婚了。”
几人一愣,心道也是,肖珏看起来对朝事漠不关心,但并非真的没有人脉手腕。这桩亲事本来就是他自己推波助澜达到目的,如果不喜欢禾晏,别说不必做到如此,就算文宣帝有这个意思,他也能动别的手脚将事情搅黄。
“但是,”白容微埋怨道,“你这孩子,心里欢喜就罢了,先前怎么能直接将姑娘领回家里?虽然我与你大哥是没有什么,可外头人要是知道了,难免说三道四,对禾姑娘的清誉有损。”
“先前她身份未明,贸然回家不妥,领回府上,也无外人知晓。”肖珏道:“日后不会了。
夫妻二人这才松了口气。从前总是担心以肖珏的性子,这辈子怕是都不打算娶妻了,如今终于晓得喜欢姑娘,也是好事。但就怕少年人心性,贪图一时欢愉,惹出乱子就完了。眼下看他自己是知道分寸的,两人才稍稍放心。
“那禾姑娘是哪里人?住在什么地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白容微问他,“林家少爷走的时候提过一句,说是禾姑娘的父亲是校尉,既已经做了亲家,爹娘都不在了,我与你大哥当登门拜访才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不懂礼。”
“正是,”肖璟也跟着道,“当去与禾老爷细细商议亲事的细枝末节。还有你的聘礼,如今也要着手准备。”
这赐婚来的突然,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这些年皇上的赏赐倒是不少,只是肖珏自己懒得打理,白容微都给他好好地存放在库房里,原以为得隔个三五年才会有用得上的地方,不曾想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他们夫妻二人,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在意禾晏的家世。纵然是询问禾晏的家人,也只是了解情况而已。头上的长辈们都已经过世,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肖璟与白容微本就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年肖璟娶白容微时,朔京城里的流言甚嚣尘上,肖家的亲戚极力反对,可到最后,白容微这个庶女,还是做了肖家的大奶奶。因此对于禾晏,他们认为只要身家清白,品性不差,就已经足够了。
“禾姑娘平日里都喜欢什么?”有了事情做,白容微便觉得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肖家人口简单,当家容易,她素日里与肖璟又没有什么争执的地方,如今肖珏的亲事终于有了下落,便觉得非得将这件事办的漂亮不可。“我明日去买些好看的绸布回来如何?再买些首饰,也不可太过贵重,显得不尊重人。禾老爷年纪多大?既是做校尉,寻常总少不了磕绊,买些补品吧……”
她细细的说来,与肖璟商量的入神,竟连肖珏什么时候溜走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准备问问肖珏的看法时,才发现面前的椅子早已空空荡荡。
肖珏回到了自己屋子,将外头的朝服脱了下来,放到椅子上,自己在塌边坐了下来。
屋子里点着幽暗的灯,外头隐约传来热闹的声音,大抵是白容微在吩咐下人拿钥匙开库房,今夜想来大家的震惊都不小,这一夜是别想睡觉了。
不过……总算也不是没有收获。
文宣帝的赐婚来的恰到好处,既将楚昭那个碍眼的家伙横扫出局,也将他与禾晏的事一锤定音,皇帝脑子不清楚这些年,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之前他以为禾晏倾慕楚昭,纵然心中诸多心事,也不想对禾晏提起。世上有喜欢便不顾一切强取豪夺的人,如他这样的人,最不爱的就是勉强。
不过……并不是勉强。
他垂眸,从怀中掏出一方香囊来。这香囊被翻了个个儿,外头的精致刺绣被翻到了里面,里头粗糙的里布反而翻到外头来了。里布里,那角歪歪扭扭,绣的坑坑洼洼的“月亮”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发光。
丑是丑了点,不过……
居然还加了点金线进去。
俊美的青年低下头,忍不住笑起来。
外头的小屋里,赤乌一拳挥过去,被飞奴稳稳接住,扭到一边,“冷静。”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赤乌气的鼻子都歪了,“我就说,为何每次我看他不顺眼的时候,你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为何我每次为少爷的终身大事急的满头大汗,你却可以淡然无忧,原来不是你心大,是你早就知道了!”
“你我一同给少爷做事,当兄弟这么多年,你瞒着我,你良心不会痛吗?”
飞奴又侧身避过他冲上来的一拳,也颇无语,“我哪里有欺瞒,济阳城中时,你不是见过她穿女装的模样,怎生还会认为禾姑娘是男子?”
赤乌一愣。
说的也是,那禾晏倒不是没有穿过女装。在济阳城里穿裙子的时候,崔越之和他的小妾,济阳王女穆红锦,那些百姓,街上买东西的小贩……从无一个人怀疑禾晏的女子身份。眉眼秀美,身段窈窕,若非真的是姑娘,怎么会不被人发现端倪?
“我以为是她男生女相。”赤乌失魂落魄的道:“再说了,我怎么会相信,女子也会去凉州卫,一人连掷二十个石锁,壮汉都打不过她。”
还吃的恁多!
他没怀疑过禾晏的女子身份,不是因为禾晏女子扮的不好,而是因为她扮男子扮的太好了!试探哪个年轻姑娘家,能坐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面不改色的听他们说荤话呢?
甚至有时候自己还能说上两个。
飞奴拍了拍好友的肩,“想开点,你不是一直怕少爷被朔京城人叱骂断袖么?禾姑娘是女子,这下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了。”
“话是这么说,”赤乌闷闷不乐的坐了下来,“但现在想想,觉得我自己很傻。”
“也不是你傻,”飞奴说了句心里话,“实在是因为,禾姑娘做的许多事,比男子做的好多了。”
飞奴扪心自问,如果不是肖珏让鸾影打听禾晏的底细,误打误撞知道了禾晏是女子。只怕就算禾晏穿着裙子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大约也和飞奴是一个反应,觉得这人女装竟然如此出挑。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如今少爷得偿所愿,这个少夫人也是个能干勇武的,今夜这件事一传出去,明日里,朔京只怕要掀起大浪了。
……
事实上,飞奴想的没错,还不等到明日,往日近里,同禾晏打过交道的人,得知了禾晏是女子,且被赐婚给肖珏时,皆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军营里,洪山一行人正躺在大通铺上抠脚丫闲聊。
回了京,他们这些兵马都驻在京城不远处城外的山下。这里依旧每日操练,不过比起凉州来,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山下外有田地,不操练的时候军营里的士兵们还会帮农人干活,得些水灵的蔬菜瓜果。朔京也没有凉州那么大的风沙,是以才回到京不过一月,众人眼看着都圆了一圈。
家住在朔京的,每月还能有一日离营回去看家人。江蛟才去找教头安排了过些日子回家,正往屋里走,就看见一个小个子匆忙的往自己房中跑,动作快的像一道风。
这小个子江蛟记得,姓包,因着寻常总是喜欢打听琐事,消息灵通,众人都唤他包打听,叫的久了,他原先的名字反倒没人记得,就记得叫包打听。
瞧他的架势,这又是得了什么大消息。江蛟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这些日子他们在朔京,无趣的很,禾晏如今有官衔,不住这里,还怪想念他的。
包打听跑进洪山他们屋子,众人都在闲聊,他一口气跳上屋子中间的桌子,被七嘴八舌的骂了一通。
“你这脚上都是泥,还不滚下来!”
“那可是我吃饭的地方,包打听你是要造反?”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脚!”
这屋里还有王霸黄雄等不好惹的,寻常时候,包打听听了这些,早就规规矩矩的跳下来了,今日却不同。他非但不动,反而像是更激动了,脸红脖子粗的,“大消息,大消息!我刚从教头那边回来,大消息,没有比这更大的消息了!”
门外路过别的屋子的人都围过来,难得见他这样语无伦次的时候,想必这消息真的很大,有人就问:“到底是什么事啊?肖都督要娶妻吗?”
这话本是随口一提,因为凉州卫里有十大不可能,比如沈瀚不可能心软、梁平不可能不骂人、马大梅不可能不赌……最大的不可能,也是众人认为绝对无可撼动的一条便是:肖珏不可能娶妻。
这条不可能要是破了,那倒也还算个大消息,不过,应当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样想着,却见包打听点了点头:“对,对!不错,肖都督要娶妻了!”
众人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回过味儿,顿时群情激动,“呼啦”一下子围到桌子边上,追问包打听。
“谁啊?谁啊?肖都督要娶谁啊?”
“确定是肖都督娶妻而不是旁人吗?包打听你这消息到底准不准啊,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肖都督像是会娶妻的人吗?我看是假的,还是散了吧,莫要上了当。”
包打听一听此话,极了,脖子上青筋浮起,攥着拳头跺脚道:“我怎会骗人……我听得一清二楚,教头们都吓坏了……那可是陛下亲自赐婚!”
“赐婚”二字一出来,屋里屋外的人都信了五成。肖都督是不可能主动娶妻的,但是赐婚这种事,陛下的金口玉言,他又岂能抗旨?这么一说,也不是没可能。
小麦问:“真的是赐婚?那陛下赐婚给肖都督的,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啊?”
外头一人正扒着窗听,闻言想也不想的回答,“那还用说,自然是沈御史府上的沈小姐了!”
沈暮雪在凉州卫呆了这么久,帮了许多伤兵,这样一位小姐不嫌弃他们,还给他们伤药,士兵们都很喜欢她,为她说话的很多。
“对,沈小姐那样的,和都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这应当是大魏最般配的一对璧人了。”
而包打听的回答,却让他们失望了,“不是,不是沈医女!”
众人面面相觑。
竟然不是沈暮雪?沈小姐那么好心肠的神仙人儿,居然都做不成肖珏的夫人,陛下到底赐婚的是哪家小姐?
“不是沈医女,是谁啊?”
包打听:“是禾晏!”
“禾晏”两个字一出来,屋里屋外都安静了几分。正懒洋洋打瞌睡的王霸都坐起身来,江蛟这甫一进屋,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哪个禾晏?”石头最沉得住气,问道。
“就是我们凉州卫的禾晏!”
有人笑起来,“包打听,你是吃醉了酒不成?你这假传陛下旨意,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吃官司的。禾晏是个男子,陛下怎么可能赐婚给两个男人?你疯了吗?还是这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禾晏。”
这时候,包打听反而不急了。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将会在凉州卫新兵,不、连同着南府兵里一道成为炸雷,谁叫他耳朵好使,第一个听到了这样大的消息呢。
“谁说陛下不可能赐婚给两个男人?”他目光在屋中众人身上逡巡一圈,待将众人各自神色尽收眼底,才不紧不慢道:“再说了,禾晏是个女子,当然能做肖都督的夫人了。”
“哐当——”
梁平脚一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然而此刻却没忙着呲牙喊疼,而是看向沈瀚,目光怀疑人生,“你说什么?”
“禾晏是女子。”沈瀚寒着一张脸道。
别看他现在看起来冷静的很,天知道南府兵的那位副兵田朗过来告知他这个消息时,他有多难以置信。
禾晏是女子?
这怎么可能!
世上怎么会有比男子能吃、比男子能打、还比男子能适应凉州卫恶劣气候和训练的女子?教头们自打听到这个消息时,便都集体陷入了怀疑自己的沉默。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那个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却又爽朗飞扬,亲自上阵砍了日达木子两个亲兵脑袋的人是女子。
这明明就是一个天赋卓绝的少年,怎么会是女子呢?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们被禾晏不费吹灰之力的比下去,凉州卫一个能比得过禾晏的都没有,岂不是说,他们这些大男人,还比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如果说对于禾晏是女子这件事,他们仅仅是被打击和惊愕,那么陛下赐婚给肖珏与禾晏,则是令这些教头们不寒而栗。
田朗走之前,好心而隐晦的提醒沈瀚,“都督对禾姑娘很看重。”
笑话,岂止是看重?这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第一次开花,就是对着朝廷上的文武百官,当着天子皇后,庆功宴一结束,传言就四起了,到处都在说右军都督是如何的温柔相待“意中人”。
那么问题来了,肖都督对意中人如此体贴,他们这些对人家意中人折磨训练、动不动让小姑娘负重行跑,日头下一站就是几个钟头的魔鬼教头,肖都督对他们心中的不满,又价值几何?
不好说。
马大梅白着一张脸,“先前在凉州冬日时,曾与禾姑娘一同泡温泉……”
众人面如死灰,尤其是那位当初闹腾的最欢乐的教头,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们现在明白了,为何当时禾晏百般推辞不肯下水,还说自己身有隐疾,原来人家根本就是个姑娘?幸好当时肖珏即使出现,否则后头发展下去,说不准现在他们这一屋子教头,就都要身有隐疾了。
“那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颤巍巍的问。
“什么怎么办?”沈瀚道:“做自己的事即可,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现在看起来,当初自己深信禾晏与肖珏断袖分桃这件事有多么愚蠢,但沈瀚觉得,自己也是颇有远见。至少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不是?在站定这两个人的路上,沈瀚一直没有走偏,如今不过是从男子变成女子,又有什么问题?
反正他一直坚定地站在肖珏与禾晏那头,禾晏是个性情中人,应当……不会恩将仇报吧。
……
楚临风府上,今日亦是十分欢喜。
石晋伯在朔京城中,说是官家,这些年也早已不如往昔风光了。楚临风嫡出的三个儿子,除了嫡长子在朔京城里谋了个小官职,还是楚夫人拿钱给他买的官外,剩下的两个嫡子都没能入仕。反倒是当初被外头接回来的庶子,如今成了最有出息的一个。不仅是当今丞相的得意门生,眼下更是成了丞相的女婿。楚家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何愁不蒸蒸日上?
思及此,楚临风十分得意,等庆功宴结束回到府上,立刻差人大肆宣扬,置办东西,还说要将楚昭的院子重新修缮一番,好让徐娉婷嫁入楚家后,不至于嫌他们院子寒酸。
楚夫人冷眼看着楚临风毫不掩饰的喜悦,并不出声,倒是她的三个亲儿子,有些气不过,面露愤愤,待楚临风走了后,才在楚夫人面前抱怨道:“爹的心也偏的有些太过了吧!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的儿子,才得了点势头就这样,我们兄弟三人当初成亲,爹可没有今日这般高兴。”
这话倒是不假,楚临风对这三个儿子,虽然不曾薄待,却也嫌弃他们太过平庸,比起来,他倒是更喜欢能让他在同僚面前长脸的楚昭。楚昭刚到楚家时,兄弟三人没少欺辱他,楚夫人也一度想待楚昭大一些后,就将他除去——如同那些小妾肚里的一般。可恶的是,这小子不知如何学来的狡诈,将楚临风哄得心花怒放,去哪都带着他,让楚夫人找不到机会下手,到后来,更是攀上了徐相这门关系。徐相的人,楚夫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
“他那亲娘就是靠脸皮吃饭,生了个儿子,也是如此,”楚三公子说话说得格外刻薄,“楚四比她娘厉害,至少把身体卖给京城徐家,也算卖了个好价钱。”
楚夫人皱了皱眉。
虽然她也不喜欢楚昭,恨不得楚昭明日就突遭祸事横尸郊外,可却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们因此变得如妇人一般尖酸刻薄。有时候想想,也勿怪楚临风疼爱楚昭,对于自己生的这三个儿子,大概是从小被宠坏了,与楚昭相比,确实差的多矣。
“难道就让那小子就此平步青云?”楚大公子不甘心的开口,“如此一来,日后我们在楚家,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无需担心。”楚夫人笑了一声,语气阴沉,“你们真以为,丞相的女儿是那么好娶的?别忘了,楚子兰身边,还有个红颜祸水的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