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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南麓的气候要比北方温润得多,到二月下旬,凋零萧条的山头便泛起淡淡的青色,不再索然无味。
从墙头望下去,残缺的墙砖缝隙里,还残存雨水没有冲刷去的血迹,嫩黄的草茎似得到血肉的滋养,此时已顽强的钻出头来,甚至还有一两朵细碎的粉白色无名小花已经绽放。
韩谦站在城头,神色凝重的往四处眺望而去。
虽然迄今已有十二万梁军通过方城缺口,似滚滚铁流般踏入荆襄大地,但梁军并没有办法彻底封锁丹江西岸的崇山峻岭,因此韩谦他们被困淅川城中,也随时能掌握汉水东岸、南岸的局势发展。
枣阳、随州、郢州等城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便相继陷落,在天佑十四年元月下旬,梁军以玄甲都为核心的南线主力,便都从郢州城东渡过汉水,进入汉水西岸的石门山一线。
南线梁军先攻陷石门山南面的平州城,然后坚定不移往北推进,与杜崇韬所部在北界山、宣城两地接连激战。
梁军兵马甚众,又将强兵悍,作战勇猛,杜崇韬于二月上旬不得不放弃北界山、宣城等襄州城北面的城隘,使得梁军从南面逼迫襄州城下。
与此同时,北线梁军也推进到汉水北岸的樊城城下。
梁军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枣阳、随州、郢州等汉水东岸的重要城池,除了上万地方守军沦为战俘外,汉水东岸数十万民众也都落入梁军的控制之下,这使得梁军南北两线兵马,进逼襄州城、樊城之下,很快就从汉水东岸强征三万多精壮民夫过来参与围城的工事修筑、战械制造。
樊城与襄州城隔汉水相望,襄州水营又拥有两千多将卒、近一百艘大小小战船,沟通两城,照理来说樊城与襄州互为犄角,就能够像一把截天巨锁,将汉水拦腰死死锁住。
只可惜世人,更准确的说是立足以江淮地区、此时更着力往南经营的楚朝,更重视汉水南岸的襄城州,对汉水北岸的樊城,或者说对襄、樊作为整体的战略防御地位认识严重不足。
杜崇韬以及前任出镇邓襄,以及其他委派到荆襄的刺史、兵马使等大吏,主要还是全力恢复汉水南岸、东岸的州县民生。
即便修缮城池,也是以东岸的郢州、随州、南岸襄州城、宣城等城为先。
汉水北岸,民众逃散、土地荒芜,杜崇韬即便有心,只能调拨襄州的钱粮,也无力修缮之。
韩谦他们去年入冬抵达襄州,樊城的城墙,还到处都是坍塌的缺口。
去年入冬之后战事紧张起来,从江鄂等州调入襄州的钱粮激增,杜崇韬才有余力着手修缮北线的城垒。
不过,在确认梁雍王朱裕率玄甲都精锐进入南阳盆地之前,邓襄行营对梁军在西翼的战略意图认识严重不足,以为他们最终所要抵御的,仅仅是梁军二线兵马并不会很坚决的扰袭而已。
也因此,有限的钱粮都分摊到枣阳、唐河等北线诸多城垒的修缮之上,并没有集中到樊城的修缮上。
到最后枣阳、唐河等城都是兵不血刃的落入梁军之中,而待梁军杀到樊城之下时,风吹雨打、近百年经受十数次战事摧残的残缺旧城墙都未拆除,仅仅是先补修缺口,然后就直接在残墙的基础上加筑到三丈多高。
樊城的城墙结构及基础有多脆弱,也就可想而知了。
梁军此次打定注意要占领荆襄,也做好强攻大城的充足准备,随军有大批的工匠,二月上旬就造出一批投石机,昼夜不休的收集石料轰击樊城。
十多天后,樊城守城军民便伤亡两千多,脆弱的城墙也连片垮坍,再难守御。
杜崇韬不得不放弃樊城,将最后剩不到两万的守军都撤到南岸的襄州城。
拥有大大小小近百艘战船的襄州水营,由于在襄城州附近失去与敌周旋的开阔水域,欲趁夜往汉水下游突围,进入长江等金陵的水师过来会合,但在通过在宜城东南的水域时,被梁军驾驭上百艘载满柴草、油料后点燃的火船围上来。
樊城失陷后,襄州军的将卒士气低迷,水营夜航时遇到突袭,也无心作战,一心想着逃跑,最后被仓促间收拢降兵组建的梁军水营杀得大溃,千余将卒溺死、七八十艘战船被烧毁。
樊城失陷后,汉水中游除襄州城外,要隘城垒几乎都落入梁军之手,梁军更是在樊城与其南岸营垒间修建铁索浮桥,加强汉水南北两岸的联络,为强攻襄州城做最后的准备。
枣阳陷落的时候,韩谦他们最先放弃沧浪城,并抢在梁军再次突袭过来之前,将沧浪城的物资以及包括刑徒兵、山寨募兵周惮部以及民夫近三千人,第一时间运入淅川城。
周数所部龙雀军第三都,则第一时间乘船赶去荆子口。
待梁军攻陷樊城之后,韩谦他们也最终放弃铁鳄岭,将李知诰、郭亮所部都撤入淅川城中。
目前,柴建、高承源、周数统领龙雀军第三、第四都以及襄州军张保部三千多兵马,在荆子口抵挡梁国关中军万余兵马从武关方向杀过来的攻势。
由于荆子口地势狭窄险峻,不利梁军展开,同时梁军掌握关中地区的时间也短,梁国关中军作战意志远不如梁军主力精锐坚定,因此柴建、高承源、周数、张保等人在粮草耗尽前,只需要死守住城垒便行。
淅川城这边的形势就要严峻多了。
李知诰、郭亮、郑晖、周惮以及此时归韩谦直接节制的叙州营,瓜分郢州州兵之后,总兵力也就八千稍多一些,淅川城也是残破不堪。
而在他们的正面,主将韩元齐统领近四万梁军,足足是他们的四五倍之多。
不过,梁军也意识到淅川的守军准备充分、作战意志坚定,知道难以猝下,也舍不得将精锐战卒白白消耗在攻城血战之中,前期的作战重心主要在樊城以东,近日才转移到西边来。
韩谦站在这边的城墙之上,拿着望镜,能清晰看到梁国越多越多聚集过来的工匠,正马不停蹄的砍伐树木,拖拽到利用淅川外围残堡所修筑的营寨里,加紧时间打造楼车、偏厢车、攻城车、投石弩等攻城战械。
杨元溥要从韩谦手里接过望镜窥探敌营之时,他们看到西边临近淅川河码头的城门这时候缓缓打开来。
“怎么回事?”杨元溥疑惑的看向韩谦问道。
虽说淅川城的西城墙背依淅川河,中间仅有四五百步宽的空地,码头那边还有叙州船帮的八艘战船、三百水军,不足以让梁军强插进去,但通常情况下,即便是白天也是严禁随便打开城门的。
韩谦派人赶去西城询问发生什么事情需要这时候打开城门,拿起望镜看过去,却见沈漾、陈德二人此时正在西城墙巡视,跟三皇子说道:“沈漾先生正在那边,或许是杜崇韬派军使从襄州城突围赶到淅川来了。”
虽然襄州城没有陷落,杜崇韬在襄州内还有小两万的守军,但守军是什么状况,士气如何,城内物资储备是否充足,韩谦他们则不是特别清楚。
这时候襄州城与淅川城是两座陷入梁军汪洋大海里的孤岛,哪怕是精神上,都需要相互给予支持,才有可能坚守到援军到来。
无论是襄州城,还是淅川城,任何一城陷落,对另外一城的守军士气,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听说可能是杜崇韬派军使过来,杨元溥也很高兴,待要拉韩谦直接赶去西城。
这时候韩谦通过望镜看到沈漾、陈德神情激动的从登城道走下城墙,往西城门洞那边大步迎过去,片晌过后,韩谦看到瘦脱水似的内侍省少监沈鹤以及溧阳侯、右校署材官杨恩二人,在高绍等人护卫下,狼狈不堪的走进城来。
“不是杜崇韬所派的军使,是陛下从金陵派来的使者!”韩谦这一刻也禁不住兴奋的喊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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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真是想死殿下了,这一路过来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
沈鹤与杨恩这一路过来也是吃尽辛苦,特别从荆州北上,要避开梁军的耳目,一路跋山涉水,还在深山老林里与梁军斥候遭遇了三次。
带在身边的扈卫死了近一半,沈鹤、杨恩才算是活着进入淅川城中跟三皇子杨元溥见上面。
杨恩早年跟天佑帝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了,即便到淅川城后,之后的生死还未卜,他都没有什么感觉。
沈鹤主要是在内府伺候,勾心斗角惯了,却没有怎么经历过凶险战事,一路奔波也是疲惫到极点,他此时近乎瘫软似的跪在地上,抓住三皇子的手,声音都带着哽咽,也算是情难自禁、真情流露。
“沈大人请起,叔侯请入座。”杨元溥高兴的搀扶沈鹤、杨恩入座。
要不是沈鹤在进城中,已经换上官袍,杨元溥他们都难认出金陵相别时长得白白胖胖的沈鹤,此时竟然黑瘦了一大圈。
“这是陛下的手谕!”
沈鹤解开腰带,将夹藏在腰带的天佑帝手谕拆下来。
沈鹤与杨恩赶来淅川,一路被梁军斥候封锁,他们都做好随时丢弃行囊的心理准备,将天佑帝的手谕跟腰带缝在一起防止丢弃了。
紧要之时,自然一切从简,杨元溥接过手谕,示意沈漾、韩谦、郑晖、李知诰等人一起围过来看,更不会不去搞摆香案接旨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