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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楼前后其实有着园子,园子里修了游廊,砌了假山和池水,搭了海棠架子,种了香蕉葡萄,春日里景致盎然,只是如今已是初冬,菊花已谢,梅花却还未开,蕉叶萎黄,荼蘼架上秃了,园子里颇为萧索。但仍有不少士子拿着书坐在游廊下苦读,塘边也有几个士子小声在谈着经义,看到赵朴真过来,不少书生都微微躬身致意,有些好奇地看一眼太子、秦王等衣着不凡的贵人,有的却目不斜视,自顾自地看书。
而园侧的抄书厅里,埋头苦抄的书生不少,有些人桌子上果然都摆着一串一串的钱串子饼和茶水,有挽着双鬟的小侍婢提着茶壶穿行,轻手轻脚地给人添茶水,四处走起来,但见贫苦者衣上补丁摞补丁,却面无悲苦卑微之色,华衣绸缎的士子也并无骄傲之色,甚至还有不少身穿短打一看便知道不是读书人的,也在阅书大厅里拿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最为别开生面的是妇孺读书间和女子读书间,专门在一侧辟了个童子读书间,不少妇人带着孩子在内观书,若是孩子啼哭,则立刻有人过来请妇人抱着孩子出外,安抚哄好后才回到其中,妇孺观书厅里明显对赵朴真十分熟悉和热情,看到赵朴真都是笑脸相迎,不少孩子还直接扑过来拉着赵朴真的衣角,却又都十分乖巧的不发出声音来打扰其他人,只是搬着赵朴真的耳朵说悄悄话。
李知璧带着众人走过一圈后,十分欣赏,拍着李知珉的肩膀道:“珉弟真是功德无量,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啊。”
李知珉笑道:“太子殿下过誉了,我可没做什么,只是出了个场地,都是宋霑先生弄的。”
李知璧笑问:“是了,怎不见宋先生?”
“说是要去辽阳探友,已是出发了半个月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上官筠一直沉思着,不太说话,卢一薇出了个大丑,不敢再说话,李知璧小心翼翼问了上官筠几句上官麟的现状,上官筠也只是言简意赅道:“回来就去了营里了,家里只托人送过几次东西,听说管得严。”她看春明楼走过一圈,便辞行:“也出来大半日了,恐家里人担心,还是带着表妹回去了。”
李知璧好不容易逮到个和上官筠相处的时机,却还是被自己弄砸了,十分挫败,看上官筠走后,和李知珉说了几句话,也起身告辞。
李知珉送走李知璧,坐在后院花厅里,慢慢得喝茶出神,赵朴真却知道他这是要发作的前兆,立在一旁提着心屏着呼吸心惊胆颤。
自从上次从折桂园回来后,她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李知珉了,但她可一点都没忘记这是个煞神,表面上他仍然平庸得只剩下相貌,实际上肚子里也不知多少弯弯绕,只说宋霑访友这一事,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走之前宋霑在书库里找了许多那边的书来看,又特意找了堪舆来看,还和李知珉密谈过,以赵朴真的了解,那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访友,出行的时候还带了侍卫的,肯定是派出去干活了。
她心里一边暗自腹诽着,李知珉突然将茶杯一放,开口了:“今天那卢家小姐,吃的饼有问题吧?”
单刀直入,却一针见血,赵朴真背上起了一身的白毛汗,眼睛偷偷去看李知珉,看他双眼似笑非笑正盯着他,数日不见,他好像又变了些,气色不错,眼珠子黝黑黝黑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背后升起阵阵寒意,和刚才太子在的时候那种半眯着眼睛的平庸样子截然不同。
赵朴真心里凛然,知道在贵人饮食里动手脚是大忌,况且那里头还有上官小姐,这要是答不好,小命不保。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一来就使唤人找这书那书,显摆她们卢家的书多,我想着贵人难伺候,就让人上了那消食的焦三仙儿饼,想着她们逛了这么久,吃点消食的饼,肚子饿了自然就会走了……”
李知珉紧紧盯着她:“焦三仙?”
赵朴真道:“是,宋先生让做的,说是吃多了鱼肉积食伤身,日常吃点这个消消食,身子才好。用的是焦麦芽、焦山楂、焦神曲,还混了点鸡内金磨成的粉,味道还不错,就是空腹吃了饿得快……”
空气中似乎松动了下来,李知珉终于不再盯着他看,而是拿起了茶杯,只说了句。“太促狭了,以后不许这么做了。”这丫头太蔫儿坏了,李知珉心里想着,不能太放纵了,一刻不见就要惹出事来,上次在折桂园的事还没消停,这又惹事起来——看在上官麟那么卖力,她也没转头背叛自己份上……还是得看紧点儿。
赵朴真微微松了口气:“是。”其实她后来也有些后悔,看那卢一薇和太子争辩,显然只是个刚到京城,急着想证明自己的小女孩罢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不当时,看得出来是新作的,想必是为了京城准备的,做的人估摸到京城是冬日,所以选的腊梅水仙,这样就可以在京城过年的时候穿了,然而现在这个时节上身,却又太早了,京城里的那些贵族小姐们个个眼睛利着呢,估计上官筠也知道不合适,所以没带她们往小姐圈子里走,只是逛寺院啊书楼啊这些地方。
她心里默默想着,李知珉却又问话:“前些日子给你列的书单,看了多少了?这些日子写的字呢?都拿来给我看看。”
赵朴真心里又重新提了起来,老老实实去拿了写的字过来,看这煞神竟然真的拿了笔来,一张一张的看起来,写得好的下头画个小圈,写得不好的直接将那字圈了出来,翻完以后,修长的手指按着那纸道:“把我圈的都拿出来重新各写十张,字懈怠了,书单大概也没看多少,楼里的事交给下边人做,你老老实实把书都给看完,还有画呢?学得怎么样了?”
赵朴真老老实实道:“书单看到《西行记》了,画画的师傅说让我多看人,说这是女子通病,看人不敢看,看的人脸少了,让我多看看不同的人,要能一照面就记住脸上的特征,不同的地方,还说人脸既相似又不相似,让我多揣摩相似的地方和不相似的地方,看的人足够多了,画得也足够多了,就练出来了,关在屋里没用。”
李知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又忽然问她:“今天上官小姐说的那个漆室女的典故,知道不?”
赵朴真心里想但凡读书的谁不知道,这是在想上官小姐?但嘴上仍老老实实道:“知道,有个过了年龄未嫁人的女子倚柱而哭,旁人问她原因,知道她是担忧君主年老体衰,少主幼弱,国将有外患,就笑话她一个女子担忧这些做什么,这应该是大夫担忧之事,她就说:国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
李知珉唇角微翘:“记得还算清楚,你觉得如何?”
什么我觉的如何!我应该觉得如何!你不就是觉得上官小姐与众不同聪慧过人吗!赵朴真心里暗骂,嘴上却道:“奴婢觉得上官小姐说得很有道理。”心里却暗自撇嘴,想着什么鬼典故,说是承认女子所虑有道理,偏偏还要强调别人“过时未适人”,就好像圣后统领皇朝数年,偏偏仍有人指着她侍奉过两代君王,私下有多少男宠说话,忒没意思了。
李知珉又出了一会儿神,道:“李知璧……与上官筠,性情上不大相宜。”
赵朴真忍不住笑了下,李知珉问道:“笑什么?”
赵朴真被他吓了一跳,也没来得及掩饰,只得如实道:“我是想,他大概对东阳公主也有些不满,所以不喜女子干政。”
李知珉冷笑了声:“东阳公主……别人恭维她似圣后,她还真深信不疑,以为自己能成为圣后。”
赵朴真暗悔自己心直口快了,不再说话,李知珉却看了看她,觉得这丫头倒也不太笨,居然还能看到这点,心里却定了个主意,站起来道:“我这就要进宫,你跟着。”
进宫?
让自己跟进宫做什么?赵朴真提起心来,却也不敢违抗,只是老老实实跟着他上了车,果然进了宫去。
窦皇后宫里的女官侍婢尽皆屏声静气垂手站着,李知珉一路走进去,才到阶下就听到里头窦皇后在说话:“卢家来的是庶女也罢了!毕竟和上官家连着姻亲,上官家嫡女今年必是要选的,不好抢风头,随便送两个庶女进京敷衍也就算了,反正范阳卢氏如今也没落得很,给那庶女封个妾都算抬举了。王家这算什么意思!说的是嫡女,那是什么长相!都是你们出的什么主意!这年一过完选秀一开,到时候五姓世家来的都是这样的货色,我的脸都往哪里放!”说到后头她显然气急了,都丢了平日里极力维持的风度仪态,声音尖利起来。
下边有声音小小的似乎在解释着什么,窦皇后却仍是不悦:“崔家是太子外家,本来就没甚么指望,上官家那就更不必说了,东阳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因为上官筠那一点点忤逆就真放过这么强的助力,王皇后当初被圣后打压,与圣后有仇,正该投向我们才对……”
这时阶下的女官看到李知珉来,松了一口气,忙高声道:“秦王殿下求见娘娘!”
里头声音立刻停了,过了一会儿里头的蓝雨走了出来,低声道:“娘娘请殿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