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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不多久,李知珉不仅仅忽然列了一长串书单要求赵朴真看,还另外给她请了个画画的师父,是御画院里供奉的画师,他画画也稀松平常,却有一手画人像的绝活,听说从前给官府画通缉令的。
宋霑则不知有啥事,偶尔才来次书楼看看,由着她自学。赵朴真索性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楼里了,因为自从从庄子上回去,蓝筝就已不再和从前一样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而是若隐若现的排斥,而同样是宫里来的丁香、花菀、罗绮夹在中间就有些尴尬了,搞得气氛怪怪的。
花菀和她好,被蓝筝针对了几回,气得不行,夜里和她发牢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难道真以为王爷是她的?咱们都看出来王爷是不想搭理她,她居然还觉得王爷敬她爱她,真是笑死人了,咱们正高兴不必干杂活,王爷身边的活,都交给她一个人最好!”
赵朴真笑道:“你理她做甚么,随她呗。”
花菀冷笑一声:“看她能得意到几时。你不知道吧,宫里已经开始筹备选秀了,这一次,听说真的是要给太子和秦王选妃了。”
赵朴真许久没有和宫里联络,因此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消息可真?”
花菀悄声道:“宫里都知道了,皇后想给秦王找个五姓女做王妃,已经透过渠道给世家都透了风儿,只看明年开春选秀,世家那边的动静,就知道了。”
赵朴真想到宋霑之前说的话,原来人家也都猜到了窦皇后的打算,有些迟疑道:“我听说五姓通婚,连皇室都看不上……”
花菀道:“如今宫里这种情形,怕是五姓不愿意搅这浑水,也不知道窦皇后为什么这么自信,听了谁的迷魂汤,不过我听说,五姓也要给皇家点面子,皇后身后毕竟是皇上,再说了这次也要选太子妃呢,华阳公主那边听说也在使力。”
赵朴真想起这次度假,太子对上官筠似乎十分在意,低声道:“太子妃的人选,华阳公主也想在五姓女里挑?不是听说上官家的小姐……”
花菀悄悄道:“这个你问别人不一定知道,我偏偏知道,听说前几日华阳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官小姐好像惹了公主不快。”
赵朴真诧异:“上官小姐很是知礼聪慧的,怎的会得罪公主?”
花菀道:“谁知道呢,隐约听说好像是做的诗被华阳公主指摘,她和公主争论了两句,大概还是自恃才高吧……华阳公主好像有些下不来台。”
赵朴真和花菀又议论了一轮,花菀却又想起一事,低声道:“说起来,我觉得,罗绮好像喜欢高统领。”
高统领?赵朴真一怔,想起那个英姿飒爽有些跳脱的侍卫,却实打实的是秦王的心腹,仅她知道的,鸽舍、亲卫训练这些事,都是他经手,绝非表面上看的那样肤浅。罗绮……那可不知是哪里安插进来的棋子,那样的貌美……她会和门第凋零的高统领有些什么?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可不能瞎说。”
花菀哼道:“我也没和别人说,要我看这事儿就有八九成,咱们在云韶司那边见多了,男女之间那点儿事,谁遮得住呢,那眉那眼,全是马脚。罗绮这些时候总争着往前边书房去,后来我看好几次都是那高统领在旁边服侍王爷……”
赵朴真知道花菀在云韶司长大,在男女情事方面也算十分早熟,一般不会无缘无故瞎说,心下暗暗也留了个心。
眼见着几场秋雨下过,天渐寒凉,春明楼里开始修补窗纸,准备过冬。这日赵朴真又在春明楼看着人整书,小丫头来报:“赵姐姐,上官小姐来了,还带了两位小姐,指明要见您。”
赵朴真起身出去,看到上官筠穿着一身杏黄色罗绣折枝菊花家常裙,发上一套明珠簪珥,身后跟着两位妙龄少女,一个一身浅绿色水仙花襦裙,一个是月白色梅纹襦裙,长得眉目略相似,都正看着会客厅上的山水画在品评。
上官筠看到她出来,站起来笑道:“叨扰赵女史了,这两位是我表妹,卢一薇,卢一茹,刚刚抵京,家里长辈让我带着她们京里逛逛,略进地主之谊,如今天也凉有了,我们大相国寺也逛过了,今日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歇歇,我想着你这里好,便来叨扰。”她言笑可亲,仿佛和赵朴真十分熟悉且一点架子都没有。
那两位姑娘中圆脸浅绿衣的叫卢一薇的,一直大胆而高傲地打量着赵朴真,赵朴真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蹲身见礼道:“上官小姐客气了,见过两位卢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提便是。”一边又吩咐小丫头上茶。
上官筠笑着又客气了几句,那圆脸的卢小婉说话了:“赵女史,听说你这春明楼里书很全,不知你这里有《茶记》吗?”
赵朴真微笑道:“有的,您稍等。”说完出去不多时果然拿了本《茶记》过来,在门口就听到那卢一薇在说话:“这茶,还是用橄榄炭烧最入味,可惜这边没有,不知道表姐可尝过?”
上官筠笑道:“听说宫里橄榄是很珍贵的贡品,也见过一两件用橄榄核雕成的核舟,十分巧夺天工,烧成炭的倒没听说过,只用过银骨炭。”
卢一薇笑道:“银骨炭还是普通了,烧茶中规中矩罢了……”这时看到赵朴真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接过书翻了下又道:“啊对不起,赵女史,我适才忘了问,不知道刘沅的《茶艺》您这里有吗?我听说京里的版本与我们那边的不同,一直念着这次进京要看看的。”
赵朴真含笑道:“有的,卢小姐稍等。”然后又退了出来,却并没有和之前一样忙着去找书,扣儿跟着她低声道:“姐姐坐着,我去找书。”
赵朴真也不着急,出去便找了一壶茶喝了起来,不慌不忙道:“不必,那是来找茬儿显摆的,你找得越快,她越要为难你,支使你,到时候收书回去,不还得是咱们的活儿,你只去里头,端一碟子那钱串儿饼过去,要有芝麻的那种。”说完自端了一壶茶,拿了本书自看起来。
扣儿抿了嘴笑了,果然进去端了一碟子刚贴好的饼子进去,卢氏姐妹鼻子闻到香味,抬眼去看,看到一碟子黄澄澄的小圆饼子,外圆内方,仿佛铜钱也似,用一根稻草串过中间方孔,成一串一串的,卢一薇惊讶笑道:“这是什么点心,做成这般俗物。”
上官筠笑道:“这春明楼有许多贫寒士子来看书,听说是每抄十页书,便可免费得一串饼子,倒是让不少贫寒士子勉强疗饥,这饼子因似铜钱,都叫它钱串子饼。”
卢一茹赞道:“好巧心思。”捏了一块起来吃了,只见又酥又香,还微微有着一些酸味,饼里似还夹了些红色果馅在内,酸甜中带了一股奇香,流连齿颊,小小一块刚好一口,不会掉下饼屑弄脏书页,又让人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吃了几口,旁边的卢一薇看她赞许,也尝了一个,果然欲罢不能,又一连吃了几块,觉得口干,又喝了点茶水,一边笑问上官筠:“表姐,看来说这书多,也不尽然吧,看来连我们卢家的书社都不如。”
上官筠笑道:“卢家诗书传家,自然不同。”
卢一薇面露得色,仍按捺着:“表姐自幼在京里长大,还没有回过外祖父家吧,什么时候也该回去看看。”
上官筠微笑着应了,聊了几句,几人说笑了几句,卢一薇不知不觉将那碟饼子吃了将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惊觉赵朴真去找书一去便去了这许久,问道:“怎的这么久还没找到书吗?”
上官筠张嘴正要答,却见外边忽然有小丫头急急进来禀报:“禀上官小姐,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到了。”
上官筠一怔,卢一薇喜形于色,站起来笑道:“原来太子殿下真的会来这楼里读书。”
卢一茹也站了起来,便看到帘子一掀,李知璧身后带着李知珉走了进来,上官筠忙带着两位表妹上前行礼,外头赵朴真得了通报,也赶了过来行礼,李知珉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李知璧倒是和言细语:“无事,就是今日我和秦王刚好一同上课,同路散了学,一时兴起顺路来这儿走走。”
上官筠微笑着将两位表妹也给太子和秦王都引荐了一番,卢一薇脸上通红,激动得很,大着胆子和太子说话:“我们姐妹初到京城,表姐带着我们四处逛逛,听说这春明楼书多,特意来瞧瞧,没想到今日居然遇到两位殿下,真是侥幸。
李知璧看她一番话说得露骨且不伦不类,不好应,只好望着上官筠微笑,上官筠知道这两个表妹其实是庶生,见识不多,只好描补道:“今日太学不休息吗?”
李知璧道:“崔博士要返乡过年了,今儿叫我们去布置了几个题,让我们闲时写了策论,等他回来要看。”
卢一薇忙追问:“不知是什么题目?等年下闲了围炉,我们姐妹也试着做做。”
李知璧笑道:“都是些治国、兵马的策论题,想必不适合小姐们围炉聚话。”卢一茹脸上羞得通红,卢一薇却睁大眼睛反驳道:“殿下这话,岂不是看轻女子?”
卢一茹已是站起来拉了拉她,低声向李知璧道:“妹妹冒撞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李知璧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顶撞,有些尴尬,看向上官筠,上官筠却淡淡道:“‘鲁大夫之忧,妇人何与焉’殿下是想说这吗?”
卢一薇此时也想起这典故来,又得了表姐支持,整个人也兴奋起来,不顾一旁姐姐阻拦,兴致勃勃道:“表姐说得对,当年漆室女之思,鲁国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说到一半,忽然肚子咕噜一声,发出了声音,她住了嘴,面红耳赤,众人正安静下来,却又再次听到她肚子里清晰地咕噜一声,她按住肚子,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这时赵朴真站出来禀报李知珉道:“禀太子、王爷殿下,眼看天要凉了,春明楼按我们王爷的意思添了些设施,好让士子们过冬,可要四处看看?”
李知璧如释重负,连忙道:“四处逛逛也好,适才正和珉弟说还没来这里仔细逛过呢。”他十分赞许地看了眼赵朴真,觉得秦王这侍婢着实知趣,正好解了这一时的尴尬窘迫。李知珉却扫了桌上的饼和茶水一眼,然后看了眼赵朴真,看到她下意识回避的眼神,心里已有数,淡淡道:“好吧。”
李知璧没注意李知珉神色的异样,只急着和上官筠解释和解,站了起来笑道:“听说这里有一面墙,专门留着各士子的墨宝、留诗?不如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