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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自那煞神看完书以后,又安安静静地走了,并没有计较她偷偷喂猫的没规矩的行为,她再次全须全尾地逃生,警戒心稍微有点下降,不过心里依然阿弥陀佛希望这煞神以后千万不要再来。
但是总而言之,能想办法出宫最好了,原本想着在书库里跟着顾姑姑混到放出宫的年纪,如今看来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
“出宫?在宫里要出宫还是有办法的,比如伺候的主子出家为女冠了,那就可以出去在道观里过,不过听说也很辛苦,得看主子,当初跟着崔娘娘出去的宫女听说就过得还不错,事特别少,吃穿和主子也差不多,就是冷清了些,有些当初不愿意跟去的,现在说起来都有些后悔。”花菀一边津津有味地将毛豆剥开,扔到嘴里,一边说话。
花菀和她从小就熟识,两个小宫女在书院后头的小院子里找到了个安静隐秘的角落,平日里就爱凑在一起说八卦。今日是圣寿节,宫里到处大肆庆贺,她们这些小宫女却是恰好没有差使,花菀弄了一篓子的毛豆,央着伙房那边烧熟了,两人悄悄窝在角落里一边吃一边说着体己话,二月二才过,这新鲜的毛豆,又嫩又甜。
“其实你为什么要出宫呢,这差使多轻松,顾姑姑待你又好,比我那边好多了。”花菀是内教坊云韶司的,因父兄获罪而没入的教坊,罪奴籍在身,赵朴真是土司进献,虽说是良籍,比她也只好上一点儿,不过看着温柔乖巧,花菀却是个古灵精怪的,这两人能玩到一起外人也颇为奇怪,只有花菀知道赵朴真那些鬼点子比什么都多。
赵朴真想了一会儿道:“就想看看外边是啥样子……如果有机会,也想回连山看看。”她想回家,想见自己的爹娘,人人都有爹娘,她没有。
花菀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璎珞,据说那是她入宫就戴着的,应该是她父母给她留的:“你爹娘一定很疼你,回去兴许还能找到你爹娘呢。”
赵朴真摇了摇头,微微有些黯然,花菀想了下轻轻道:“有个消息……听说皇后娘娘在挑十二到十六岁之间的宫女,要进习艺馆修习,听说是要去伺候太子的,东宫当差没宫里规矩那么严,等太子成婚后,太子妃总要放出一批旧宫人,这也是惯例了,若是主子好说,很快就能放出去了,不似宫里太多人,一进宫就没什么机会出宫了。”
“东宫?”赵朴真想到那煞神,“太子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子吧,也是皇后娘娘管?崔娘娘不是还在吗?”
花菀想了下道:“毕竟崔娘娘不在宫里,出家嘛,东宫那边也是要皇后看顾呢。”
“再说了,”花菀声音放低:“听说,皇后娘娘放过去的人,太子肯定不会放在房里,兴许很快就能放出去了。”
赵朴真摇了摇头,心事重重,看了眼花菀,心中一动:“这消息不会又是你师傅告诉你的吧。”
花菀点了点头,脸上绯红:“我们两人都是乐籍,在教坊司,不是个头,师父说不如让我谋去王府出宫……在宫里教坊司,说不准哪日就被贵人看上了,便是没有,等到年纪大了,被送去外教坊司,那更是不堪了……如今在云韶司,旁人还不敢怎地……”
赵朴真道:“你年纪还那么小,你师傅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再说你师傅比你大那么多岁……”
花菀道:“师傅待我好,不会害我的,宫里不早点打算,事情临头就来不及了。”说完又剥了一颗毛豆道:“这个听说用茶叶一起煮最好吃,可惜圣寿节,御膳房那边的小寿公公不得空。”
赵朴真知道花菀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也顺着道:“前边不用你去演奏吗?”
花菀道:“师傅说我还没出师,不让我去,说这时候乱,贵人多,我这样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或者不小心吹错了音,那可就招祸了。”
赵朴真点了点头,花菀又想起一事,指了指一旁用包袱包着的东西道:“前儿你问我有没有不要的琴,我找了张旧的,请人帮忙给续弦上了,还能凑合着用,音儿也还准,好好的你怎么也想起要看琴来了?”
赵朴真道:“……就是看书库里好些曲谱,有点好奇,不知道这曲谱到底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能让那个煞神一看就看许久。
花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玩玩就好,别认真了,辛苦得很,我看弹琴的姐姐,手指都出血了还要弹,弹得不对,师傅拿起戒尺劈头盖脸地打!还经常不能吃饭,不许睡觉的,弹得好不好,都是师傅说了算。”她又伸了伸舌头:“幸好我学的是萧,师傅对我也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花菀看着天色觉得宴会要结束了,师傅要散场了,便和赵朴真告辞了。
赵朴真收拾了那一堆的毛豆皮,拿了那旧琴回到书库里。今天万寿节,前头热闹得很,内库里却很安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李知珉走进了书库里,便看到小宫女正低着头调弄一把琴,那把琴十分破旧,弦看着是新安上的。
脚步声惊动了赵朴真,抬头看到是他,仍是一身的皇子吉服,脸上似乎喝了酒,透着酡红,心里却破口大骂,这煞神是爱上这里了吗?今儿不是皇帝的万寿吗?他不在前头贺寿,跑来这里作甚?怪的是为何每次来,都是顾姑姑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虽然心里腹诽,却仍不得不上前施礼:“殿下万福,是要看书吗?”
李知珉看着那琴道:“你这是要学琴?”
赵朴真有些窘迫:“就是粗粗看看,认个宫商角徵羽。”
李知珉看了眼旁边正是自己上次来看过的《雪中芭蕉》,伸手轻轻挑了下那琴弦,琴弦颤动,发出了幽幽有点发涩的声音,睫毛下垂,神情温和淡漠,似乎不太高兴,赵朴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却看到李知珉忽然道:“雪中芭蕉是吗?”说完也不坐下,只是站在那边,两手放在琴上,流水一般的琴声便响起了。
赵朴真看他修长的手指灵活非凡,琴弦原本只是死物一般静静系在琴柱上,如今却在这人手下跳动着颤抖着发出了美好至极的声音——这双手,当初差点掐死自己。
这一曲并没有多长时间,赵朴真又没有学过,也听不出其中妙处,只觉得一种凛然清洁之意,这个煞神,平日里说话神情总是有些冷,沉默的时候多,但是弹琴起来,脸上神情却有一种难以描摹的神韵,给人一种沉郁柔和之感,叫人差点忘了他当初要杀她灭口。
一曲罢了,李知珉两手却仍按在琴弦上,头微微侧着,赵朴真却觉出不对来,他脸上红得似乎过分了些,额上也出着汗,眼睛也微微有些涣散,赵朴真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要喝口茶吗?”
李知珉反应有些迟滞,只缓缓点了点头。
赵朴真去沏了一碗俨俨的热茶过来,却看到李知珉金冠下的鬓脚尽皆湿透,下边露出的纱中衣领也已尽湿了,吃了一惊,低声道:“殿下?”这天还寒,屋里虽然生着炭火,哪里就热成这样?
李知珉伸手接茶,手指却微微颤抖着,手里的茶杯发出了格格的声音,赵朴真看得心惊肉跳:“殿下,您是不是病了?”
李知珉轻轻咳了声,勉强喝了口茶道:“无妨,招了风寒,有些发热罢了。”
赵朴真忙道:“跟着殿下的人在哪里?让他去请御医吧?”
李知珉轻笑了声,眼珠子黑黝黝的:“今日万寿节,这时候传御医,不是给陛下添晦气吗?”
赵朴真战战兢兢道:“那殿下不如回去歇息?”
李知珉看过她这里,扫视过来的眼神又冷又利:“不必,你怕孤有事连累你问罪?”赵朴真感觉到那个月夜的煞神又回来了,整个人微微打了个寒噤,低声道:“我这里有点御药房制的小柴胡散……您要进一点不?”
李知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蠢丫头真的是……他一大早起身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皇子不舒服必然要传御医,今日是万寿节,这时候传御医那真是大晦气了,伺候的人不敢做主,只悄悄而禀到母后跟前,结果母后只问了一句,可还能起身不?不严重好歹等给皇上贺寿后再说,别犯了忌讳,惹了皇上不高兴。下人们战战兢兢,唯恐被皇后问个服侍不周的罪过。
最后他勉强起身进宫,一早去过太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又跟着宗室、皇子们一同行礼贺寿,又一整天的繁文缛节下来,他口干欲呕,胸中烦闷,头也隐隐作疼,眼看筵席一时半会还没散,再在又闷又热的宴席上,他只怕自己要吐出来失态,只得说自己醉了,起身出来,无处可去,只能往内藏嫏嬛书库这边来了。
跟着他的人,没一个人敢在没有御医开方,没有皇后嘱咐的情况下,让他用药的,如今这个蠢丫头明明知道自己是皇子,还敢给自己吃来历不明的药,真的是……狗胆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