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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辟火司演武场。
连日的晴天突然转为阴沉,似是风雨欲来。
只是眼下还未起风,暴雨未下,空气中闷热湿黏得让人极为不舒服。
比武场内早已准备就绪,三座朱红木头搭建的十丈高塔占据了场内最显眼的位置,九层高塔,列成品字形直插天际,犹如三柄巨大的红色宝剑一样,肃穆森然。
最前方离地四丈高的看台上,坐着薛仁德、姚谦以及十余名各司派来的百户代表,其余各巡铺派来的金吾卫则围绕演武场整齐就座。
场地内,九支代表队伍身着各色劲装,围绕着三塔站立着,只待一声令下,就各展所能。
这九支队伍中,秦明和白齐代表的是善和坊,而薛晋则在洪武街的队列里,洪武街的八个人均是身材魁梧,形容狰狞,犹如金刚力士一样,一看便是各巡铺内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反观善和坊的队伍,真是对得起老弱病残四个字,秦明都怀疑,这些人能不能爬上这十丈塔顶,实力这样悬殊,比试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秦明暗骂了一声:“无耻!”
但骂归骂,秦明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看着这火红色的高塔,就好像看到了一座座高不可攀的火焰山一样,一个不小心,这山就要把自己焚成灰烬。
秦明心想,就算这前方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去征服,就算这八个人最后只剩自己一人,这事自己也得去做,难不成要眼睁睁地让薛晋、丁恒这些人看笑话不成?!
这可不行!我秦明千辛万苦当金吾卫,不是给你当猴子耍的!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上的丁恒,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甚至嘴角都开始掠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自己的奸计即将得逞一般,秦明是越看越不爽快,终于这怒意化作一口唾沫,怒骂道:“迟早我要宰了你们几个!”
第一轮,百龙出水,比的是登高射水。
三座十丈高塔中间各支出一架长梯,每架竹梯上挂三个巨大的水桶,一共九个,分别标记各代表队相应的颜色。这些选手要背负水囊、水枪爬上高塔,往自己的水桶里射水,先灌满者胜。
这个项目模拟的是高层建筑的火灾扑救,京城之内五六丈以上的高塔、阁楼、庙堂不在少数,其中最高的千禧寺琉璃宝塔有九层三十多丈,若是临塔而望,大有立在万丈悬崖下的巍峨感,这样的建筑一旦发生火灾,如何把水送上高处是要解决的首要难题。明代虽然科技进步迅猛,但机甲术还未普及,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人力运送,以千万人力阻挡灾害肆虐,甚为悲壮!
三座木塔之下,九队七十二人早已屏息以待。
薛仁德一声令下,各参赛人员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木塔,这些人大多背着水囊或水桶,奋力攀爬,一群人就像灵猴一样穿梭在木塔的空隙间。
秦明和薛晋首当其冲,只是秦明并未背水,他身无重物自然速度最快,不过片刻间就攀上塔顶,十丈建筑不算太高,但是木塔临时搭建,毕竟不如大殿高塔建得那么牢靠,加上几十名金吾卫攀登摇晃,到了塔顶已是摆动剧烈,大有摇摇欲坠之感。
秦明看了看高塔上下还在背水攀爬的选手,不禁冷笑道真是一群蠢驴,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坐稳了身子,不慌不忙从背上取下绳索和几枚滑车,在长杆上固定好,而后甩下绳索,叫道:“快上水!”
他深知自己的队员年纪偏大,不可能与其他几个队硬拼,唯有想办法智取才行,所以想了这个办法,用滑车来提拉重物。一桶桶水很快就被拉了上来,接下来就该利用唧筒和水枪汲水射击了,这唧筒和水枪类似注射器一样,中间是空心大毛竹,前面口小如小管,后面利用活塞抽拉或按压,可以汲水射水。
秦明生性好动,本就不爱练习这种枯燥的射水技术,加之入伍时间不长,这射术终究不精,水柱断断续续,时长时短,一桶水打过去也不过注入不到四分之一的红桶。
另一边,薛晋等人也已爬到塔顶,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他们采取了另一种方法,八个人很默契地分成两拨,四人专门负责背水上塔,四人专门射水,每一道水柱都射得强劲有力,又精准到位,水桶里的水涨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快射满了。
秦明这边也按部就班,他在塔顶带着几名年纪较轻的一边拉上水桶,一边汲水射击,白齐则带着另外几名取水拴住,虽然一群人射术不佳,但速度也算很快。
高塔上,有裁决官员在随时观察,不一会儿他就举旗叫道:“洪武街胜出!晋二轮!”
秦明微微皱了下眉头,心想这几个人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即便自己仗了滑车的便宜,也没能快过他们,但眼下自己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完成任务才是最要紧,他眼见自己桶里的水位已经快溢出来了,正要举水枪射水。
突然,对面高塔上的薛晋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了横跨的竹梯上,这梯子上挂了三个水桶,是大通、建安和长通三条街道的,水桶近乎满水,压得竹梯本有些弯曲。薛晋再一用力,梯子咔嚓脆响,而后迅速断裂,三个木桶如流星般坠落下去。
咚!咚!咚!
这声音闷闷的,在整个演武场内犹如丢入了几枚火雷,所有人都惊住了,因为没有人想到可以摧毁对手的木桶,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犯规。
负责裁决的官员摇了摇头,没有举旗,说明这样没有违规。
薛晋冷笑一声,还要再踹另一架竹梯,秦明直接射水入桶,水花溢了出来。
“善和坊胜出!晋二轮!”裁决官员及时喊道。
薛晋的脚停滞在半空中,并没有踩下去,他阴阴地笑道:“臭小子,我吓唬你的,我还没玩够呢,不会这么快让你输,不过刚才那一脚是警告你,跟我斗,下场就跟那水桶一样!嘭!”
薛晋比了一个开花的手势,但在他人看来,这手势却像是人脑袋爆开的样子,带着血腥和恐怖的威胁!
秦明的脸色阴鸷得如天上密布的乌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次所谓的演武大会,不过是他们设下的鸿门宴罢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置他们于最不堪的境地才是真的!
他掷地有声道:“薛晋,既然你要玩,那我秦明就陪你玩到底!”
“秦明……我们……”白齐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不知道是方才的攀爬让他力竭如此,还是心中有些胆怯了。毕竟,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书读得再多,也不能排遣现实带来的压力,更何况是他从未经历的险恶场面。
秦明安慰道:“放心吧,在这演武场里,就算我死了,也会想办法护你周全的!”
第一轮百龙出水,洪武、太平、长安、善和、三山、英灵六组成功晋级下一轮,只是经过薛晋的一脚,这场上的比试气氛早已悄然发生改变,大家都很清楚,辟火司的千户、百户是什么想法,他薛晋是什么人物,自己又是什么人物,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会傻到跟薛晋作对?还有什么能比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这只是薛晋和秦明、白齐的恩怨,与其他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局,真火五行即将开始。
高塔之下安放了五个直径近一丈的铁桶,桶里放了五种不同的燃料,有油脂、木料、金属、矿石、茅草垛等,每一组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恰当的方式灭火,而后取出铁桶内的信物。这一局考的是辟火司金吾卫对各种可燃物的熟悉程度,须知每一种物资燃烧都有不同的特性,若是不能够熟练掌握这些技巧,一旦到了火场如何能随机应变,妥当处置?
就拿这五种燃料来说,每一种灭火的方式都不一样,比如油脂起火不可用水扑灭,水一浇,油脂就蔓延出来,形成流淌火焰,反而更加危险,所以必须用沙子灭火。茅草垛起火光浇水是灭不绝的,因为茅草隔水,火焰在茅草下方阴燃根本不能被完全浇灭,必须不停地浇水加翻搅茅草,才能除尽火患。还有长石燃烧,不可遇水,一旦遇水便会发生猛烈爆炸,须用辟火毡覆盖。不过最麻烦的是一种叫飞花的粉末,一旦起火,火焰犹如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样悬浮在半空中,水扑不灭,沙掩不到,若是动作大了,这粉末还会四处飞溅,引燃其他建筑,十分难缠,这种火灾只能用水雾来扑灭,以细微制细微,增加空气中的湿度,形成水汽窒息,熄灭火灾。
第二局的比试并没众人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相反十分波澜不惊,因为许多队伍开始有意避让锋芒,故意输掉了比赛,这演武大会年年都有,输掉这一次又没什么要紧,但若是得罪了薛晋,那真的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六队战罢,洪武街、善和坊、三山街晋级到了第三轮。
秦明、白齐经过烟熏、火烤、水浸,模样早已是狼狈至极,其他六个人更是摇摇欲倒的不堪样。这些人平时在队里,要么是年老体迈混个差事,要么性子孤僻与人不善,总之都是边缘人物,对功名利禄早已失去希望,何曾这样拼死拼活过,只是这一步步地竟然也走到了第三轮,这样的成绩对于这些人来说,当真是从来不敢期望的!
眼见这魁首在前,这些人虽然已是力竭,但眼神里反倒多了一抹精光!别人怕薛晋,他们可不怕,本来都是辟火司内混吃等死的人,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还不如拼个魁首,得了赏金粮食,哪怕不干了也值了!
秦明虽然不如白齐那样会察言观色、洞悉人心,但他很明白,胜负就在这一次了,能不能团结一心,死战到底,才是最后一局的关键所在。他突然站在高处朗声道:“诸位!你我八人已是生死一条船,你们在辟火司内日日操劳,也未必有什么奔头,不如今次勠力一战,若能夺魁,我和白齐什么都不要,晋升、赏金、赏粮一切皆归你们六人,哪怕是小旗、总旗也可世袭,荫泽子孙,所以还望诸位与我齐心协力,今日一起一战成名!”
这话一出,其余六人更加振奋,士气高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这原本最不被看好的队伍,瞬间气势上有压过薛晋队伍的势头。
薛晋有些诧异道:“这些废物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