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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中等的画船破雾而来,彩梁碧瓦之下站着一名老者和十几名上身裸露的汉子。
为首的正是当日负责金吾卫选拔考试的观水师易伯。他的身后,十余名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只穿着短裤的男子,正是传说中的鲛兵。
船还未靠岸,易伯便拱手道:“老夫方才先转了一圈,来晚片刻,还请荆大人见谅!”
易伯虽然连总旗都算不上,但他在金吾卫中资格甚老,为人又刚正不畏权势,颇得荆一飞尊重,她也拱手恭敬道:“易伯何须此言,今日之事有劳诸位了!”
易伯笑道:“不过是清理杂物罢了,小事一桩!几位快快上船吧。”
三人一一跃上画船,秦明笑道:“易前辈,不想今日还有缘再见!”
白齐也道:“当日易前辈凭肉眼观水辨真伪,着实叫在下佩服!今日多多劳烦!”
秦明也赞道:“我说易伯刚正不阿,痛斥了薛晋才叫我最佩服!”
易伯的眼神何其锐利,早就认出了这二人。他抚须笑道:“两位英雄出少年,能入金吾卫是朝廷社稷之幸,选拔之事,老夫一向秉承原则行事,这倒没什么可说的。”
他转头朝荆一飞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密道出口是在何处?”
荆一飞指了指前方有一棵枯树的水域道:“就在那附近,烦请驾船过去看看究竟。”
驾船人轻摇船橹,画船在湖面轻巧得就像一条大鱼划开水面,稳稳地朝指定的水域驶去。
到了目的地,易伯站到船头,往水下望去,此处靠近湖岸已有十余丈,水深更是达一丈多,好在这后湖水清澈见底,荷叶、菖蒲等大型水生植被都比较稀少了,所以一眼望下去还是能清晰看见水底的境况。
易伯指了指一串阴影道:“这里果然有一串足迹。”
这后湖虽然水质清澈,但这水下的足迹在秦明等人看来,完全就像若隐若现的水波阴影,尤其是水底还有泥沙水草遮掩,根本分辨不清,常人别说是站在船头隔着水看了,就算下了水,在水底认认真真看也很难分辨出这些所谓足迹的走向。
易伯又沉吟道:“这足迹小如婴儿,踩得颇深,一直往湖中央行去,显然是搬运什么重物,不过好生奇怪啊,若是常人这样水下行走,只怕不消片刻就会淹溺,这……可真是怪事。”
易伯的说法与众人那天夜里看到的几乎一致,鼠兵不足三尺,个如侏儒,足迹自然也就小如婴儿了,这些鼠兵还搬运着沉重的宝箱,无法浮起游泳,只能在水下抬着行走,但是在水里走这么长时间的路,不透口气一般人可真做不到。
荆一飞道:“那往何处去了?”
“这边。”易伯指了指湖心,而后他又朝都船道,“阿泰,你一会儿船摇慢点,今日湖面有雾,我看起来有几分吃力。”
那名叫阿泰的都船应了一声,再轻摇船橹,这船缓缓而行,易伯不时地提醒阿泰变换方位,跟着水底的足迹行走,又过了片刻,他突然叫了一声停,他轻轻揉了揉眼睛道:“此处湖水突然变深了,足迹似乎消失不见了。”
他又认真看了片刻,叹气摇头道:“唉,看来我易牙海真的老了,这才三四丈就开始看不清了。”
易伯唉声叹气,颇有几分廉颇老矣的心酸,秦明劝道:“此处快到湖心了,想必这些人的藏身之处就在这附近,不如我们下水去一探究竟。”
易伯道:“也罢,我只是担心这些人看不清水下的足迹,找错了方向。不过,此处已到湖心附近,料想与目的地也不会太远。”
荆一飞道:“那还请易伯速速安排鲛兵下水打探。”
易伯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往日我等只是打捞湖草,未曾下水,这后湖之下的水深且有暗流,不可不防。”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三片模样奇怪的树叶,正是用金、银、锡打造的桃叶形箔叶,此物叫分水箔叶,专门用于检测水下暗流。大海大江之中,水流常常上下分出几个层次,上面看似风平浪静,一下水却发现乱如沸粥,叫人措手不及。
易伯将这三种箔叶丢入水中,第一层锡叶悬浮在水面轻轻浮动,不曾下沉;而后金银箔叶缓缓沉入,银叶到了一定深度又悬浮在两丈多深的水里依旧静悬不动,只有金箔叶继续坠落,约莫三丈多的地方突然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易伯眉头道:“这水下真有暗流,而且速度迅猛。”他回头望了望几名鲛兵,似有些担忧。
一名鲛兵笑道:“易伯你又多虑了,深湖之中常有暗流,我等自小在汹涌海中采珠,区区湖里的暗流又算得了什么?诸位还请放心,我兄弟几人下去探明情况,立即就上来与你们禀报。”
“弟兄们,走吧!”
说罢,船上的十二名鲛兵在腰间系上绳索,口咬短刀,一个个迅速翻身入水,像游鱼一样消失在视线里。
这些鲛兵均来自安南、雷州、琼州等地,他们的祖辈都是十分罕见的采珠人。这些采珠人从小就从深海中打捞珍珠财宝,他们在水下的天赋和技巧世代相传,经过几十代的繁衍和学习,有一些采珠人身体素质开始异于常人,例如身材矮小,心脏紧缩,肺活量增大,能够在水下长时间地憋气,更可以承受十余丈深的水压。
金吾卫每年都会征召这样一批异人,称之为鲛兵。
鲛兵入水,只见水下一片澄净,四周的游鱼、漂浮物都清晰可见。
再往下三四丈,这湖底突然凹陷,像一个巨大的深碗一样出现在水下,这里的水质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一股强大的水流汹涌而来,绕着这深凹的湖底快速旋转,乍一看就像一道龙卷水柱,紧紧护住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鲛兵面面相觑,发出几声奇怪的声响,声音锐利如同海豚鸣叫,这是他们独有的水下沟通方式。
众人都在奇怪,这湖里怎么会有如此急的暗流?
后湖临近长江,原本是可以一直通到江里的,明太祖朱元璋在湖心岛上设立黄册库后,就将此处设为皇宫私有水域,再而后就修建了城墙,并添堵了水道,堵住了后湖与长江的连接。只是这地上的水脉挡住了,地下的水脉却谁也不知道,若非今日下来一看,恐怕没有人知道这湖水是如此之深,并且还有一个巨大漩涡水流。
想当年,南京城突发水灾,这水便是从后湖之中涌出,想必玄机就在此处罢!
鲛兵们大为好奇,一个个围着漩涡游动,这样看了一阵,几个人对这一奇异现象终于有些明了,必然是此处有水下暗道连接长江,让浑浊的长江水冲刷进来形成一个水下漩涡,而后又从另一个出口流回长江,由于特殊地形,江水不犯湖水,水质分化成上下两层,上层清澈如泉水,下层则浑浊激荡。
只是易牙海说这些脚印一直往水下行去,那这些鼠兵必然是直接跳入深碗之中,被卷进漩涡里了,这些鼠兵不惧危险,入了漩涡,想必这其中有什么异样,这样一来,他们自然更要进去看看。
鲛兵向来在大海大江中待惯了,这湖中漩涡虽急,但对他们而言也不足为惧,这些人不过略略想了想,就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着漩涡查看,另一路解了腰间的绳索,直接拨开水流,借着旋转的水势直接并入漩涡之中。
水流湍急,快如风旋。
但鲛兵水下的技术也委实惊人,他们绕着漩涡游了一阵,渐渐靠近中心,而后用力一振,就挣脱了漩涡的纠缠,直接游进了这后湖的最中心处。
只是到了此处,这些鲛兵一个个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纵然他们曾在汪洋之中见过如山脉一样的巨鲸,穿梭过宝石一样璀璨的珊瑚群,斗过恶狼一般凶悍的海狼鱼,但眼前的场景还是叫他们为之一震。
水下赫然矗立着两尊十余丈高的巨大石像,看模样,一为治水的大禹,另一名却是人头蛇身的水神共工,大禹、共工,一为治水、一为兴水,水运兴而不乱,滔滔而不泛滥,是为兴国利民之道。
很显然,有人专门在这立下了风水阵,用以镇压后湖水脉。
这两座石像的中间,还摆着一面圆形的石质轮盘,大小足有十几丈,刻满天干、地支、星辰、神兽,虽然十分精细,但在水流和泥沙的冲刷腐蚀下,已有些许破裂和淡化。无数墨绿、褐黄色的水草从缝隙之中摇摆而出,像一只只触手一样随波舞动,看起来既奇绝又古怪。
不过最让各鲛兵振奋的,却是这石轮盘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个巨大的宝箱,均是朱红色的鸡翅木所雕刻,模样风格都一般无二。
鲛兵大喜,示意了下,就迅速上前打捞宝箱,只是这几名鲛兵刚游了片刻,突然这神像四周涌现出二十几个矮小的人影,这些人一身漆黑,面色惨白如泡了许久的死尸,口鼻突出像极了老鼠,屁股后面还有一条巨大的尾巴,正是诡异的鼠兵!
鼠兵速度奇快,破开水流,迅速朝鲛兵冲了过来。
鲛兵大惊,但亦很快反应过来,毕竟这些人都是常年在异常凶险的水下作业,应对各类突发状况都十分迅速。
他们聚拢在一处,纷纷握紧手中的短刀,并用喉头发出怪异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海豚一般尖锐,漩涡外守候的鲛兵听了,迅速拉动身上的缰绳,警示这水下有危险,同时又有几名鲛兵解了绳索冲进了漩涡。
漩涡之内,鲛兵和鼠兵已经斗在一处。
这些鼠兵虽然数量众多,性子凶残,但在水下毕竟不如鲛兵灵活,这七八名鲛兵左转腾挪,与鼠兵斗得难分难解。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湍急的水流从共工神像的背后喷涌而出,显然这入水口是在这神像后面,原本平衡的漩涡一下子完全凌乱了!
所有的鲛兵、鼠兵都被浑浊的水势冲击得四处飘零,眼前泥沙夹杂着气泡、杂物,早已化出迷蒙昏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