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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朗神情微松,喟叹一声摇头道,“刑狱不比旁的事情,一丝一毫不能有所差池。”
尤其是凶案之事,但凡出错所牵连之人绝非一二。
室内一片安静,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萧清朗见黄县令未曾再查到别的,才吩咐道:“除了小翠之外,好劳大人详查一下于家厨房的粗实婆子张妈跟其儿子张元横。”
虽然照着于管家的说法,卖身契等一应契约俱全,可许楚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是能查到俩人根源上的来历,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大抵冬日的天气到了后半晌都会略显阴冷,尤其是眼下厚云遮天,宛如酝酿着一场极厚的风雪一般。
萧清朗跟许楚缓声研究着案情,遇到想法不同之处,许楚还会细心用笔在手札上记录下来。车外寒风越发冷冽,却并不妨碍端坐的二人默契交谈。
到了章家门外时候,还未下车的许楚先深深打量了几眼那处宅院。据说这是章秀才考中功名之后,才置办下的家产。朱红的大门漆面已经有些脱落,斑驳一片并不簇新,相较于旁人家喜气洋洋的准备年货跟对联,章家不可谓不冷清。
深深庭院,算不上优雅贵气,却也难得的幽静。两旁还有三五株有些干枯叶子微微发黄的竹子,风过之时细细簌簌别有风骨。
在敲门之前,萧清朗跟许楚极有默契的吩咐跟随的衙役私下打探一下章家的事情跟名声。
章秀才只是有个秀才功名,并算不上大富人家,自然也就没有门房下人了。
许楚看了一眼萧清朗,而后上前敲门,片刻之后就听到章秀才低声咳嗽着有气无力道:“谁啊,来了来了......”
端是听着声音,就知道他怕是连日来都未曾好受过。
萧清朗跟许楚拱手道:“在下京城而来,受黄县令所托详查令嫒枉死一案。”
章秀才先是一愣,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县衙已经将自家女儿的死重新定为他杀。如今被许楚一提,他可不一时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他才神情激动道:“就是于富贵,那畜生......”
很显然,章秀才根本没想到自己的那些威胁当真起了作用。也看得出来,他的的确确不会骂人,纵然脸已经绷紧憋得通红,最后出口的依旧是返来复去的畜生二字。
“八年前那畜生就诓骗了我,如今还害了我闺女,我当真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他口上说的凶狠,神情也略带狰狞,却并未忘记引了萧清朗跟许楚进门。
院子里的布置算得上简单,格局大体同章氏所住的正院差不了多少。如此看来,于管家说的倒是不假,正院那突兀的格局的确是章氏的手笔。
她心里有了大致的想法,就开口问道:“不知章夫人现在何处?”
“自从秋娘出事开始,她整个人都恍惚了,如今在房间里将养着呢。”说起自家夫人,章秀才又是忍不住一阵愁眉苦脸。
原本他虽然落魄,日子却也不算难过。家中虽然没有大的进项,可他也是秀才,平日里会到私塾授课,所得的束脩足够一家人开销的。他原本以为光景也就这样了,没有什么波澜也不会起什么变化。奈何天不遂人愿,旁人家都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了,他家却只能冷冷清清的就连咳嗽一声都带了几分萧条意味。
对于章秀才的话,许楚表示理解,随即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在进门后她就闻到院子里飘散着浓浓的药味,还有那院落中落满的尘土跟枯叶,打眼一看就是多日未曾打扫了。若是章夫人身体健康,估计家中也不至于如此狼藉。
进了屋里,章秀才才尴尬道:“家里还没有烧热水,二位还请见谅。”
“不妨碍,先生莫要忙了,此番前来还是以查案为主。”大概是许楚一看到章秀才,就莫名的想起了自家音信皆无的爹爹,所以语气不自觉地就柔和了几分。
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章秀才当初为何要棒打鸳鸯,至少现在瞧起来他是真心悲戚,并不像于富贵所说的那般,他是为了讹诈银钱才闹出的事端。
几人寒暄几句,谈话就上了正题。因着心有疑问,且看章秀才也是明白事理之人,所以许楚干脆开门见山道:“听说于夫人常常会暗中救济娘家,为此事她跟于老爷闹得极为不愉快,甚至几次三番的翻脸?”
“胡说,那不过是于富贵的污蔑之言。他当真不是个东西,当年要不是......要不是他诓骗在先,我如何会将好端端的闺女嫁给他肆意糟蹋。”章秀才说的并不明白,可却并不妨碍他咬牙切齿的忿忿之情。
“当年是何事?”许楚挑眉追问,“据我所知,当年于夫人跟你们同村的刘家兴定有婚约,而后有了身孕,此后你大闹着退婚,他们二人被迫私奔。最终私奔未果,一个丢了孩子另嫁他人,另一个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
在问话时候,许楚一瞬不瞬的盯着章秀才。见他眼神闪烁不定,满面忧愁却带着恨意跟悔意,唯独没有对章秋娘的厌恶跟不齿,再联系刚刚他提及于富贵时候的话,于是心中大抵有了那事情的一个轮廓。
她跟萧清朗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微微点头。
章秀才死死的咬着牙,极为难看,像是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又像是带着敌意,盯着许楚道:“你们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
“先生相比也不愿意让我们妄自猜测而有辱令嫒名节,如今令嫒被杀一案,已经牵扯到八年前那桩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所以还请先生直言相告......”许楚说的恭敬,语气却很是笃定不容反驳。
而萧清朗见章秀才还在犹豫挣扎,则慢条斯理补充道,“我们查到令嫒生前曾饮过自江浙送来的特产茶叶,那茶叶并非于府所有,且那茶水之中掺有令人不觉痛楚不会呼救的鬼参。而八年前,刘家所去之处,正是江浙......”
“小翠也供述,那茶叶是八年来下落不明的刘家兴送入于家的,简而言之就是刘家兴回来了,且跟令嫒有了联系。只是目前并不知晓他的目的。”
章秀才不妨萧清朗突然提起刘家兴来,当即就后退两步站立不稳的踉跄一下,而后捂着胸口声音哆嗦着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回来......当年......”
正说着呢,就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而后章秀才瞳孔一缩急急转身拉开门。却见章夫人正一脸惨白的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剧烈的惊恐不住颤抖着,她看着屋里嘴唇哆嗦着,好似拼命地想说话,可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直到章秀才靠近她身边,她才大喊一声昏厥过去。
就在此时,许楚也看清了她哆嗦中想要说出的话。然而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再多问,见章夫人受惊昏过去,她本能的上前将手搭在其手腕上诊脉。
自从仵作之女的名声传开之后,她已经许久不给人看诊了。甚至有时候,都忘记自己竟然还会些医术。话及此处,她又不由想起了自家不知所踪的爹爹,当初之所以学着诊脉配药,又何尝不是想要让爹爹早日调养好身子?
待她诊脉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气血下冲导致的暂时性昏迷。暂且不管章夫人口中的话是何意,见到有病症之人,她却不能见死不救。
眼下她并未带银针自然也不好刺穴位帮她疏通,不过好在她足够耐心毫不急躁的反复按压着几处恢复清明的穴位。
“怎么样?怎么样?”章秀才焦急不安,可看着许楚默不作声的肃然模样,也不敢吵嚷。他倒并非是轻信陌生人,实在是许楚跟萧清朗的气质斐然,凛然正气极为让如他一般的读书人心生好感。
随着许楚收手的动作,只听得刚刚还紧闭双眼毫无生机的人嘤咛一声转醒了,虽然眸光还不清亮却也有了意识。
“他回来了,我就知道是他阴魂不散......”章夫人头发散乱,神情涣散又哭又笑的拽着章秀才的衣裳,“秋娘啊,我可怜的秋娘,她定时代于富贵受罪了。冤有头债有主,刘家兴的鬼魂回来,怎得不找罪魁祸首报仇,非要纠缠我苦命的女儿啊......”
“休要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以后别再提了。”章秀才脸色也很是不好,虽然口中斥责,可眼中却满是焦虑跟担忧。而后他看向许楚,“今日当真不方便,二位不如明日再来!”
许楚轻轻看了一眼萧清朗,已然察觉此事定有蹊跷。随后,她见萧清朗暗暗点头,于是也不纠缠章秀才隐瞒的事情,二人拱手告辞。其实光是斟酌,大抵也能将隐情猜测出一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