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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亭目光复杂看着十分素雅的沈静月,忽地道:“沈大小姐还不想见少主吗?”
沈静月浑身一震,只是沉默不语。
白龙亭叹了一口气:“沈大小姐这般不是长久之计。”
“让白公子为难了。”沈静月低声道。
昭云宫着火之后,她辗转求到了白龙亭。白龙亭要禀报龙墨炫,是当时她求他隐瞒。白龙亭与她有私交,再加上当时江家被萧景瑞降罪。江家风声鹤唳,白龙亭也暂时联系不到龙墨炫,便罢了。
不过沈静月知道让忠心耿耿的白龙亭知情不报的确是强人所难。
白龙亭看着沈静月的样子,欲言又止。
沈静月还要问。
白龙亭已起身准备离去。他郑重道:“现在少主下落不明,沈大小姐还是在秦京中更安全点。等少主凯旋回来后,沈大小姐还是去见一见,说清楚误会。”
沈静月神色黯然。
白龙亭走了,沈静月呆呆坐在藤架之下。
“你还在犹豫?”沙哑的声音传来,是瞎眼婆婆。
沈静月回头,明眸黯然:“瞎眼婆婆的话果然是真的。龙墨炫他……中了埋伏。”
“所以你还是不回头吗?你还是不想见他?我相信以白公子的能力可以安排你去见他。”瞎眼婆婆道。
沈静月面色苍白。她不敢想象相见的那一天是怎么样的情形。聪明如龙墨炫一定知道她没死是为了什么。他会原谅她的欺骗吗?
她心中忐忑得犹如揣了个小兔乱跳。
瞎眼婆婆“看”出她的犹豫,笑了笑:“姻缘一线牵,这线要是断了,就再也续不起了。”
她幽幽说完,转身离开了小院。
沈静月久久坐在枯萎的藤架之下,仿佛痴了。
……
顺德大帝复位的消息在几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天下。天下震动。南下征中原的龙华天听闻这个消息气得吐血一口,极怒之后便誓言要征服中原。
就在江水初初结冰之后,龙华天便迫不及待发起了大举进攻。
不过事实还是给了他狠狠的教训:中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攻下的。几十万的大君度河之后,在迅速攻掠了几个郡县之后就卡在了中原有名的庸海关。
这关口地势险峻,关口牢固。中原虽然乱世纷纷,但曾经抵抗关外的强有力屏障并不是那么浪得虚名。
龙华天在连续攻打五日,死伤无数的代价下还无法攻陷这个关口。而此时据传奄奄一息的周国皇帝萧景瑞忽的派了一员名将带领五万精兵驰援庸海关。
这一仗打得很艰难,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龙华天竟然大败。几十万大军被周国五万精兵杀得血流成河,溃败北逃。
龙华天见败局难以挽回,索性领着残兵败将北逃入草原。周国终于守住了天险,勉强过了这一劫。
不过这次大胜并不能让周国从乱局中稳定下来。周国局势依旧乱糟糟的……
……
周国,庆元殿中十分昏暗。里面宫人垂手恭立,里面帷帐四垂,影影憧憧十分吓人。在里面时不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往来的御医们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丝的惶惶不安。偶尔有几位朝中大臣前来,低头匆匆进去,只会换来里面更剧烈的咳嗽声。
“滚,都滚出去!都想让朕死……咳咳……都没安什么好心!滚!”
大臣们匆匆出来,面上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们仿佛把坏消息带入这个帷帐之后便可卸去心头重担,便可交差了。
里面终于恢复安静。而天色也更黑更沉了。
宫人枯燥站着,终于到了时辰。他们照例关上殿门,然后熄灭多余的烛火。于是庆元殿更暗了。
月慢慢爬了上来,惨白的月光将殿中映得满地荒凉。如今已是十一月,周国刚刚进入冬天,殿中的火炭盆烧着,但那热气却怎么都暖不了偌大的殿中。
殿中寒气森森,龙床上躺着的人微微起伏着胸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具尸体。
时辰一点点过去,忽的,一道黑影从帷帐后走了出来。那黑影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般慢慢靠近了龙床。
龙床上的人一无所知,只是沉沉睡着。那黑影若幽灵般到了龙床的床头,居高临下静静看着。
忽的,龙床上的人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很严重,整个人都几乎揪起来。那黑影一动不动看着,恍若没有看见他的痛苦。
终于,龙床上的人实在受不了,伸手抓向床边的绳子。只要拉一把就有宫人前来。
正当他枯瘦的手伸去时,一只秀美的手将绳子一扯,远远扯离了他的面前。
“你……”龙床上的人吃力抬头看去。
终于他借着微光看清楚了那黑影的脸。
“是你!”龙床上的人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借着微光他看清楚眼前黑影是谁——沈静月!
沈静月慢慢除下头顶的斗篷,露出面容来。惨白的月光下,她倾国倾城的容颜显得分外纯净而苍白。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沈静月静静看着床上瘦骨如柴的萧景瑞,冷冷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你……你竟然没死……”萧景瑞不住的喘息,面上浮起惊恐,“不,在昭云宫中朕明明看见你被烧死了……还有尸体……咳咳……”
沈静月神色如常:“那不是我。是你的太子妃。你忘了吗?你曾经害死过你的原配。她并没有死,只是疯癫了。”
萧景瑞的面上浮现迷茫,不过很快他就苦笑:“原来……原来是她!”
“是,你终于想起来了。你可想过你害死的那些人?端仪长公主、我母亲,皇上……你都忘了吗?”沈静月冷冷道。
萧景瑞不住地咳嗽,咳着咳着,他呕出一口血出来。
那血乌黑乌黑的,看着渗人。沈静月低头看了一眼,冷冷笑:“你果然是要死了。”
“是,你不是等着这一天吗?”萧景瑞喘息了一口气,笑得惨淡,“你早就知道朕会死,你赶得好巧……朕真的是快死了。”
沈静月冷冷盯着床上的萧景瑞。眼前的萧景瑞瘦骨如柴,原本英俊的脸深深凹陷下去,双眼无神,眼睑下都是大片的阴影乌青。
他就如同人形骷髅般,只剩下一点点生气。
沈静月拿了烛台,昏暗摇曳的烛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四目相对,她的目光清冷如雪山清泉,而他暮气沉沉,死期将至。
萧景瑞痴痴看着她的容颜,低声道:“你是来复仇的。那就来吧……”
沈静月慢慢捏紧了手中的烛台,眼中清冷的光带着无尽的恨意。是的,她是来复仇的。等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很久了。
可是当要她真的亲手杀人时,她忽的下不了手。
萧景瑞看着她的手抖如秋叶,忽地笑了。他笑得很畅快,像是看到了什么称心如意的事。
“你杀不了朕吗?”他声音沙哑,“你是舍不得还是不敢?”
“我怎么会舍不得?”沈静月猛地被激怒,“我日日夜夜都想杀了你!你这只豺狼!端仪长公主对你多好!你竟然下毒害她!你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是鬼!”萧景瑞喘息起来,冷笑,“在我第一次发病,那替身替我去向父皇请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不是人。我只是个残缺的人。我本命该绝,本该死得无声无息,死得仿佛从没有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样。”
“可是你给了我希望。我终于可以多活几个月,甚至几年。咳咳……”他吃吃笑,甚至握住沈静月的手。
沈静月想要甩开,可是他的手握的那么紧。
“月儿,我要把这个天下给你,你不要。你非要那江墨轩……那个连姓都是假的男人。月儿……你看吧现在你是什么结果?你可以回到他身边吗?他如今深陷险地,哈哈哈……你也得不到他。”
沈静月浑身颤抖。
这人是魔鬼。不然为何字字句句都扎向她的心中最不能触及的痛。
“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沈静月冷笑,“反正你也活不过明天一早。”
萧景瑞忽地住口,定定看着她许久,久到沈静月不耐烦。
“你看什么看?”她厌恶别过脸。
萧景瑞痴痴看着她,道:“因为到了地底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沈静月一愣,不由看向他。他的神色痴痴的,不像是说谎。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回心转意。”她厌恶道,“你死有余辜。”
萧景瑞笑了起来,枯瘦的胸腔一震一震的。沈静月几乎以为他的心脏会从中跳出来。
他低低道:“我知道我死有余辜,我也知道我活不过明日。只是有些话真的想说。因为再不说就再也说不了……月儿,我爱你。”
沈静月手中烛台一抖,滚烫的蜡油滴在了手上,剧痛传来。
她看着眼前的萧景瑞,忽的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是个可怜人。
和她一样,他也在不断地抗争这个既定的命运。所不同的是他怎么抗争都是死。他没有希望,没有任何任何的希望。
他抓住每一次机会,抓住每个可以利用的人和事。他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做了那么多的坏事。
可是他还是得死,不是死在那天生带来的胎毒,就是死在她的手中。
可是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可怜。
萧景瑞痴痴看着她。他忽的笑了,两行泪毫无预兆从干涸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他低头吻上沈静月的手,轻声道:“月儿,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
他的吻太冷太绝望。沈静月手抖了抖,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萧景瑞忽的拽住她拿烛台的手,点燃了龙帷的流苏。
火光一下子耀起来。沈静月吓得连连退后好几步。
在火光中,萧景瑞一边咳嗽一边笑。他笑得太诡异,太过欢畅。
“月儿,你再也忘不掉我了,是不是?你将来与龙墨炫恩爱时,总会想起我。是我拦着让你们如此相隔千里,相见不得见。哈哈哈……月儿,你再也忘不掉我。因为是你亲手杀了我……哈哈哈……”
火势很快将龙床吞噬,萧景瑞在浓烟中哈哈大笑。
沈静月惊骇得步步后退。
这人疯了。
火光中,之听得萧景瑞的声音如诅咒般传来:“月儿,你再也忘不掉我……月儿,黄泉地底,我会等着你……”
沈静月听着外面传来惊呼声。她一咬牙,匆匆从密道离开了这个起了火的宫殿。
……
又是一年初春,春暖花开。在集市上,百姓们忽然发现整洁的长街上多了几间崭新的店面。
“这是什么铺子?这么精致啊?”有人问。
行人纷纷看去,只见铺子里面茶香阵阵飘来,香味熟悉又陌生。
“这是雪龙茶吗?”
“不是,好像是新茶。叫……叫什么来着的?”
“长相忆?”
有人试着说出这个名字。
众人纷纷醒悟:“哦,原来是长相忆啊。不是说长相忆在秦国吗?怎么到了中原了?”
“哈,噤声!现在我们都不分秦国与周国了!现在是齐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
“哈哈,对对对,现在吾皇征讨四方蛮夷之地,结束这乱世,的确是该改改老思想了。”
“你们都说什么呢。长相忆是中原的沈家茶行去秦国开的。想当年啊,百年沈家茶行……”
有知道内幕的人开始绘声绘色讲着沈家茶行的传奇,以及那个如茗香般的美人的传奇故事。
……
茶铺上的小小雅间,一位身材高大的白发老人正在眯着眼细细品茶。
在他面前是素衣的绝色佳人。
“好茶好茶!这茶融合了北地的茶种的凌厉,又有南国的温润甘甜。太奇妙了。朕从未喝过这种茶。有味道!有味道!”
老人不住地夸。
绝色佳人含笑着为他烹煮新茶。她素手轻翻,一盏清香扑鼻的清茶就稳稳放在眼前。
老人捻起茶盏,忽的老眼中绽出犀利的光芒来:“已经两年了。你还不想见他吗?”
她的手忽然抖了抖,滚烫的茶水泼在衣裙上,润湿了一大片。
“唉,你和炫儿真的是倔。一个故意东征西讨就是不回来继承朕的皇位,一个躲在深山老林里面整天种什么新茶。唉,你们打算是想躲对方一辈子吗?”
沈静月低头默默看着手中的茶盏。白瓷儿的茶盏中起起伏伏茶叶犹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啊你啊。有些话终究是要说清楚的,有些人不挽回就渐行渐远了。”
沈静月只是沉默。
“除了生死有什么大事可以让你们老死不相见呢?你可知道他在察达司冰原差点要死了,是什么支撑他一路走过来。这个天下他当真不稀罕,他为的是为了你和沈家人报仇……唉,这个固执的傻孩子……”
沈静月肩头微微颤抖。
是啊,她到底在倔强什么?是害怕还是觉得自己隐瞒他而无颜相见?
他是不是会原谅她的自私?是不是会原谅她的欺骗?
当他得了这个天下,他是不是还是沈家别苑中那一身玄黑长衫,眉眼清冷的男人?
老人起身,微笑:“别想了。见面什么都好了。”
沈静月愕然抬起头来。
老人侧耳听着外面什么声响,笑得很是得意:“朕与他说,朕在这儿看朕为他挑的未来儿媳妇。他要是不来,朕就要对天下宣旨给他随便娶一个。还有,朕说了,朕老了,要去养老!谁劝都没用!他要么回来当皇帝,要么朕就不管这个天下了。”
沈静月还未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闷雷一样的铁蹄声。
老人哈哈一笑:“他来了。”
沈静月侧耳听去。
铁蹄敲打在青石板上,嘚嘚一下下的,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
沈静月呆呆望着窗外,仿若看着春光细风中,一身战尘的龙墨炫手持那杆银色长枪,眉眼冷肃地疾驰而来……
他,来了……
(全文完)